第九章 優雅而美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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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的,她的頭腦一片空白。連那少年溫吞的剪影都像被時間浸透的墨水,模糊不清了。她忽然下意識地問了句:“代價呢?”
布西對她的反應略感詫異,但還是蠻有興致地回答了她:“選票。他將代表寸陰~部分地方領袖把島西域的鎖鏈人選票投給我”
盧瑟琳娜的嘴唇蠕動了一下。
她明白這意味著那個人為此付出了什麽,而那代價可能是她永遠都無法還清的。
沒有這張選票布西照樣能坐上鎖鏈人高位,但擁有了這張選票無異於臨任收繳了寸陰自治會議的自尊以示功績。曆代宗教神職選舉都是一場遊離在寸陰自治會議與太陽宗教之間的無聲較量。自治會議向來由寸陰中心居民與地方領袖當中選出,由於自治會議一直拒絕承認年輕太陽的行政權乃至是發言權,故自治會議議員的選舉從不采納宗教方麵意見,而被侵犯的宗教一方也總是在刻意忽略自治會議一方的權威。雙方關係在不平衡的選舉下愈來愈僵,以至於後來寸陰自治會議寧可把選票投給傻~子或殘廢也絕不順應宗教的心意。
雙方的執拗如一根繩,一頭是妥協屈膝,一頭是自尊驕傲,選舉權被打成結置於中央。這是小島上最沒有意義的政治鬥爭,但雙方都固執得憋著最後一口氣不願鬆手。可年輕又愚蠢的白徒行卻莽撞的破了規矩鬆了手,還主動將自尊送到別人的腳下,隻是為了一個女支女。盧瑟琳娜苦澀地想,還是一個曾經拋棄過他的女支女。
“他來了嗎?”金色女支女化著姣好妝容的麵龐上浮現出一絲蒼白。
“食鳥者進不了太陽領主塔,他會被太陽索命的。而且白家現在正為列罪遊街的爛攤子忙得緊,他可沒工夫跑這兒來安慰一個女支女”布西毫不掩飾對她的鄙夷,好似他從沒有平視過任何人。“真想不到白傲成的兒子竟會為了一個曾給他戴過綠帽子的女支女屈膝,如果自治會議那些家夥的自尊都像他一樣隻有一對奶的分量就好了”
“他們的自尊有多重我不知道,但你卻是急需嘬兩口奶來填充一下你那輕薄的尊嚴了”刻薄夾雜著怒氣幾乎脫口而出,連盧瑟琳娜自己也稍感驚訝。
高傲的小巴格齊納爾毫不猶豫的亮出了巴掌。女支女反射性地閉了閉眼,卻發現那巴掌隻是揚在半空中,未曾落在她的臉頰上。
“今天我不打你”布西說:“我不能讓你腫著半張臉走出去,也不能讓別人非議自尊收割者的信譽。但這巴掌總有一天會落在你臉上的,我保證”他的指尖玩味地拂過她的臉頰,而後把嘴唇也湊了過去。“現在才想起維護你可憐的前未婚夫未免太遲了些吧?況且你虧欠的男人可不止姓白的一個。是不是每個頗具誘~惑的女人最終都會背棄或虧欠愛上她的男人呢?”溫潤的吐吸淌在她的麵頰上,她看到了他的眼睛——灰色的眼眸染上了點點波瀾,像大海一樣蕩出美麗的波紋——像極了繆基。
爬上你的床,好像半個身子都浸在了大海裏,你的眼睛認真得像隻穿越海流的沙鷗。
我不是沙鷗,我是天鵝。
女支女的反駁沒能說出口,臉頰處微癢的吐吸便消失了。
布西?巴格齊納爾又恢複了以往難以接近的高傲常態。他毫無誠意地抿了抿微涼的茶水,揮了揮修長的指尖對女支女說:“你可以走了”
盧瑟琳娜提著行囊離開太陽領主塔時正值午後陽光最充裕的時段,走出銅質的太陽圍欄後她站在原地稍稍喘息,久違的太陽光刺得她難以睜開眼。
如果那個少年在的話,一定會溫柔的伸出雙手為她那雙美麗的金色眼眸遮擋強光吧?盧瑟琳娜突然有些傷懷。當年那個溫柔的少年已成長為一方綠蔭,而稚~嫩的她卻將本該同他一起經曆的成長歲月悉數拋進了大海孕育出了一隻禁忌的天鵝。到頭來,除了回憶和仇恨,她什麽都沒能得到。
關於白徒行的記憶隨強光的演變逐漸浮上時間的水麵,卻好似已過了一生了。
盧瑟琳娜六歲便知道自己將來要嫁給白徒行做妻子。
這是她母親麥卡娜?卡西梅比很早就為她物色好的婚事,可能比她的出世還要早。
白徒行大她一歲,自小~便是個方正有禮的男孩。麥卡娜第一次攜盧瑟琳娜到白家登門拜訪時白徒行隻有八歲,卻已經懂得為女士拉開座椅了。盧瑟琳娜對男孩的印象非常好,各個方麵的,尤其是樣貌。他生著一頭值得驕傲的黑發,皮膚偏白,眼睛是溫柔的棕色,鼻梁的線條順滑無棱角,如同他的為人。而聰慧的麥卡娜看中的卻是男孩的家境和發展。
白徒行的母親曾是五大洲聯合組織駐寸陰的調查使者,偶然在此邂逅了愛情便下嫁了寸陰中心居民白傲成,誕下了一雙兒女,白徒行也因母親的緣故成為寸陰本土鮮少的擁有雙籍的男孩之一。麥卡娜沉澱過歲月的眼眸自然比稚~嫩的盧瑟琳娜看得更深遠,她透過那男孩看到了承接在他血統籍貫上許多柔軟~綿長的活力根莖呈放射狀自貧瘠的島嶼擴展到五大洲的陸地雪山上,每一根的莖管中都流動著改變命運的骨髓和不可或缺的鈔票,那是聰慧的姻緣婆覬覦已久的虛榮與尊嚴,是值得她付出一個女兒的。在她的推動下,盧瑟琳娜許早便認識了她的未婚夫,甚至比結識同為太陽之子的兄弟姐妹們還要早上兩年。
但青梅竹馬的感情卻在潛移默化中掩蓋了愛情的好奇與偶然,反倒不易在少女的心中發芽了。盧瑟琳娜曾同她的太陽之子哥哥博拉在蘑菇火山下擁抱接吻,曾在舞會上接受陌生男人的玫瑰並與之起舞,甚至還潛入深海與環繞火焰色羽毛的天鵝誕下孩子,卻唯獨沒同她的未婚夫逾越過一絲一毫。
可能是他太過成熟了吧!在稚~嫩的女孩追求瘋狂與冒險的年紀,他給予她的溫柔就像一條細膩綿~軟的輕紗,無論是映襯在火裏還是水中都會第一個消失不見。
他實在溫柔貼心,從未苛責過任性的少女隻字片語。即使是在她懷上了海洋的孩子歸來時也是一樣。那個晚上,她向白徒行坦白了一切,並愚蠢的渴望得到他的理解。可溫柔的少年什麽都沒說。他深深地望著她,在爬滿螢火蟲的夏夜裏深深地望著她的眼睛,就這樣緘默著一直到她被逐走,一直延伸到今天。
他們再沒見過麵。盧瑟琳娜至今也不知道那晚他究竟在她的眼睛裏看見了什麽,她也從不認為釀成兩人今日後果是她的過錯。
誰能說女孩渴求愛情是錯呢?
但有時做對了不一定能活得好,做錯了反倒會成就人生。
執拗的盧瑟琳娜不願反思。她寧願永遠受苦,也不願承認自己的過錯。她已為她的倔強付出太多了。
陽光漸漸溫和下來。她抬起略微酸痛的眼直麵遠方,光束交集的地方隱約映襯出男孩溫潤緘默的剪影。那是些會發光的墨點,曾在她心裏留過痕跡的。
白徒行的剪影從未支撐過盧瑟琳娜走過任何一片落葉或是一個冬天,但他卻在她的生命之冬向她伸出了綠色之手。盧瑟琳娜渴望手捧著優雅與美麗去擁抱死亡,她將篆刻過自己人生的音容笑貌塗抹在自己的眼睛、嘴唇和眉耳上,把自己難忘的經曆用金針別在胸前,把自己奢望的夢想編織成裙擺穿在身上,卻唯獨沒為那個溫柔緘默的少年做任何事。
她早不記得他了。
破舊的輪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高大破舊的公路qì chē停在她麵前。她提起沉重的行囊登了上去。徒留給原地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和老舊車子尾巴處滴落的幾滴黑油。
直到這一刻,盧瑟琳娜才真正感覺到對不起他。
漫長的車程像搖曳的沙漏一樣稀釋著她的情感波動,等到傍晚下車時,她又變回了那個處心積慮的女支女,仿佛太陽與剪影都是腐春滋生出的幻像。
她拖著行囊回到唯一屬於自己的窄小蝸牛屋,不意外的看到房間像被強盜洗劫過一樣雜亂,甚至連她塞進收納箱底層的衛生棉都被人粗暴的一片片抽拉了出來。
真符合太陽的作風啊,這可不像是為了翻找兩件裙子造成的。
她無奈地扁了扁嘴角,走到衣櫃旁邊打算花費三十洲銅請隔壁勤勞的老婦過來收拾殘局,也許心血來~潮的金色少女還會留她一起吃頓頗有滋味的晚餐。
然而她翻遍了每一個手提包的內襯和所有褲子的口袋都沒找到屬於女支女的積蓄甚至是零錢。
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真的被人洗劫了。
那可恨的盜賊不僅偷走了她的錢,還帶走了幾塊鑲有火山寶石的飾品、一雙淡奶油色~女士牛皮短靴和一件花粉色鹿絨材質的女士外套。
她走進唯一整潔的廚房,在灶台處發現了油漬和使用過的痕跡。冰箱內的食材也被洗劫了,它們變成了培根卷和蘑菇湯正冷冷的陳列在餐桌上,在女支女被囚禁的日子裏喂飽了屋中的蒼蠅和爬蟲。
餐桌中央遺留著惡劣盜賊贈予女支女的小禮物——三支係著緞帶的不老玫瑰。它們正慵懶地斜靠在瘦高的鮮魚罐頭瓶裏,唇紅似火,嬌豔欲滴,同天鵝一樣優雅而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