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貓、狗、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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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恕我直言,你是個地道的卑鄙小人”

    說這話時,他的麵龐冷漠得像塊鋼石,一絲關乎禮節的歉意都沒有。

    他從不是個擅長譏諷的人,大多時候甚至連話語也吝惜得緊,好似傾心於去充當一個啞巴。這對於傭兵來說當然不是件壞事,多舌的傭兵注定會被人割掉舌頭——幾乎每個傭兵都聽說過這句話,但羅諾加的沉默寡語並非是在涉足職業圈後養成的,而是天性使然。

    羅諾加自幼便作為童子軍在軍隊中長大,軍紀森嚴的正規軍比良莠不齊的雇傭軍更難以忍受弱小的存在,乃至在沒長出這身肌肉以前,軍隊那地方總會使他噩夢連連。童年的噩夢會給人留下瘡疤,羸弱時期遭遇的排擠和漠視影響了他的社交能力與思考方式,令他長成了一個不討女孩歡心的沉默男人。他總是習慣性的把智慧和思考凝聚在腦海裏,而不是宣泄在口齒間。能迫使他開口的情感波動不多,但秋刀吳做到了——雖然不是什麽正麵波動。

    毫不誇張的,羅諾加認為那位商人真是個百裏挑一的人物。

    巨犬活了三十二年,其中至少有二十年都在跟男人打交道。軍隊裏的男人多得像蟻穴裏的螞蟻,巨犬也結識過不少形形色~色的花花公子,但他依舊認為,秋刀吳是這些人中最具色彩的一個——huáng sè和黑色,定然不是什麽褒獎。

    “你不僅偷了她的身子,還偷了她的錢!”

    索求和偷盜,巨犬最無法容忍男人從女人身上榨取這個,xìng yùn至極,那位偉大的商人全都做到了,而且還恬不知恥地以此為榮。

    “搞清楚,帥狗狗先生,我隻偷了她的錢,她的身子是我用錢買來的”那位商人無辜地看著被羞恥感映黑了臉的傭兵,把卡在喉結處的領結又擺正了一些。他用偷來的錢為自己購置了一套騷氣至極的橙紅色西裝,好像是某個影視巨星的同款,價格貴得驚人,但巨犬卻執拗地認為那穿在商人身上像極了花童。“因為她本就不值得那個價錢,雖然她確實很美,但她除了耗費我的體力之外甚至連親吻的柔情都不給我,還連累我被那些穿著長袍的家夥們揍了一頓,我討回我的損失理所應當。知道麽,我為我的xìng yùn顴骨投了三百洲鎊的保險,但我隻從那婊~子那掠來了不足保險金百分之五的鈔票和石頭,我已經仁慈至極。況且她隻是個狡詐的女支女,沒有人應當為女支女的失利感到惋惜”

    也沒有人能讓奸商感到愧疚。“行了,別耍嘴皮子了,你可不止會讓女支女失利,卻也從未惋惜過那些倒黴鬼中的一個,商人都是這副嘴臉,你完全不必在這種場合展示你的好心”

    “好心可當不成商人,我們這種人生來就是個罪靶子,泛濫的愛心和愧疚會要了我們的命”

    “你完全不必擔心這個,因為你本就不具備那麽要命的東西,與之相反的東西倒是具備不少”羅諾加套上滑稽的黑皮夾克,那麵料亮得就像隻擦了鞋油的牛皮鞋。“我看見你指使那群兔子一樣的雜~種們去做什麽了”

    “所以我猜你並不是想要讚美我,對嗎?”商人將自己的頭發磨得油光鋥亮,還梳了個中規中矩的三七分。“也許對於一個女支女而言,她的遭遇確實值得同情,但我那點寥寥無幾的同情心不能全都浪費在那種女人身上。我的貓因她的蠢笨受了不少苦,作為一個男人,我得幫她討回來”

    “你對男人的定義還真特別”巨犬冷冷地說。

    “你罵人的方式也非常特別,不過我還是蠻喜歡你這種說話的語氣的”商人微笑著用發膠黏住最後一縷頭發,又往自己身上點了幾滴昂貴的男士香水。“但你不覺得,比起神之棄女,甘莉更值得被同情麽?當然最悲哀的還是我。我才剛剛背叛了金色的女支女就要再度去背叛火辣迷人的行政使,這世上可沒有哪個男人會心甘情願的承受著欺騙女人的罵名的,更糟的是,他的同伴竟以相同的目光看待他…”

    “夠了,別再裝可憐了,你的小貓是不會諒解你的,她比我更懂得你的無奈之舉”

    商人沮喪地聳了聳肩膀。“我想也是。所以我在竭盡所能的用心意去彌補我對每一個女人所造成的傷害,但貓咪的溝壑是無法被填滿的,我能做的隻是更多的安撫一下可憐的甘莉。你覺得這束榛子巧克力玫瑰花束怎麽樣?這島嶼的花卉貴得讓我以為草木開始瀕危,她收到時會不會開心得發瘋?”

    巨犬平靜的戴上了茶色墨鏡。“如果把巧克力換成鑽石,那麽我想她會的”

    甘莉收到禮物之後的反應比秋刀吳想象中還要興奮——興奮得不像是一位大洲女子——褐色的嘴唇幾乎合攏不上,她甚至還激動地抱著商人的臉親了好幾分鍾,直到那雙飽滿紅~潤的唇被抹去了唇彩的香味、性~感的吊帶短裙被靈活有力的大手蹂~躪出曖昧的褶皺才罷休。

    看得出這位自作聰明的年輕姑娘為他們的第一次約會做了充分的準備,在她對商人jī qíng親吻時羅諾加甚至瞥見了她手包側兜裏露出的半截安~全~套包裝紙。

    老實說,甘莉是個頗具風味的姑娘,如果不是她太急於把扭轉命運的機會寄托在男人身上的話,她會平緩又安全地抵達她的幸福人生。

    但現在,她的急於求成即將毀了她。

    秋刀吳穿著紳士的皮囊緊緊擁著她,一字一句的吐出毒液和陷阱。“親愛的,我要帶你去監獄看望一個人,就隻有我們兩個,噢,再加上我們的保鏢先生”

    “那比我們的約會還要重要?”甘莉對約會的意外行程感到不滿,她更渴望與那位微笑的紳士單獨相處,甚至對一直跟在身邊的壯碩傭兵也投以憎惡的目光。

    秋刀吳用女孩無法拒絕的輕撫融化著她。“一個非常重要的人,我們的愛情甚至要得到那個人的認可才能繼續下去”

    “可…你說去監獄裏?”

    “這是一個遺憾的誤會,親愛的,你知道的,島嶼總是習慣性的誤解別人,這也是我移居大陸的原因。但我非常xìng yùn能在離開之前找到一位與眾不同的人。我早就受夠了誤解和質疑的滋味了,隻有你不會永無休止的對我提出質疑,這也是我唯一想要感謝這座島嶼的地方”

    他脈脈含情地望進她的眼睛,熟練地看著女人融化在他的眼神之下,褪成一個可肆意擺~弄的玩偶。“當然”甘莉深情地說:“那也是我唯一想要感謝這小島的地方,它為我帶來了你。也許你說得對,必要的祝福也是不可或缺的,犧牲一次約會不算什麽,也許你可以用一頓燭光晚餐來補償我”

    一頓晚餐?其實她想說的是一顆鑽石吧?羅諾加沉默地看著秋刀吳允諾了女孩的索取,並輕柔的親吻了她的耳朵,將她的麵龐染成了火燒雲的色彩。可憐的女人,傭兵想,但也許監獄裏的那個更加可憐。

    列罪遊街過後,紅爪監獄的防備就寬鬆多了。輿論與謠言的壓力將太陽神教推到了bào dòng風口,使其不得不暫偃旗鼓,以罪責承擔者的姿態將紅爪監獄的統治權交付到寸陰自治會議手中。因此,那些因敬神的熱忱而甘願的充當免費守衛和獄卒的長袍仆從們被迫退離了紅爪的範圍,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死板冷淡、不知變通又對工作毫無熱情可言的治安jǐng chá。

    這些jǐng chá大都是低階者、新人或是因過贖罪者,列罪遊街中的幸存者自然也在其中。他們同他們的上層一樣並不把這泥沼監獄放在眼裏,他們絲毫不關心關押在其中的、對於宗教人士十分重要的罪犯,他們在乎的和第一次進來這裏的探監者們一樣——鞋子、襪子和褲腳。也許他們比西裝革履的探監者們更厭煩這座附著在泥土和汙水上的軟趴趴的監獄,它已被海水和淤泥腐蝕成了半個殘廢,卻依舊能輕而易舉地奪走jǐng chá們額冠上的尊嚴。

    淤泥裏的jǐng chá,光是這名字已經足夠令人感到屈辱了,行政使甘莉的到來無疑加重了jǐng chá們的被壓迫感。

    “我說過了,把門打開,然後給我滾出去,一個都不許留,你們聽不懂我說的話是麽?”甘莉高傲的挺著脖子吼叫著。在麵對低微的島嶼jǐng chá時,她強悍得像個野蠻的特洲女人。

    “我聽得懂,女士,但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一個麵色慘白、身形羸弱的jǐng chá為難地解釋著。不用看也知道他不是個合格的辯手,隻是個被同僚推舉出來充當傳音筒的工具。但他卻執拗得緊,好似再無人能對他造成任何傷害一樣。“希望您能諒解,女士”

    甘莉氣得麵色發紅。那名瘦弱的獄卒jǐng chá已經傷害了她敏感至極的尊嚴,若非秋刀吳在場,羅諾加相信這驕傲靈巧的女人會當即破口大罵。

    “你是不識字麽!看看這是什麽!五大洲理事館的公務證明!我有權搜查這!我是五大洲聯合組織駐島嶼理事會的甘莉?艾爾斯!還是你也不認識這張工作卡上的zhào piàn?”

    “是的,您是甘莉?艾爾斯女士”她幾乎要把那個長期像狗牌一樣掛在她脖子上的工作卡紮進他的眼睛裏了。“您的身份和公務證明都毋庸置疑,您有權搜查這,但無權排遣我們。我們隻受命於自治會議”

    “你這個蠢…”

    “夠了夠了親愛的”在甘莉的怒火徹底毀掉她的形象之前,商人用一臉偽善的笑容隔開了為尊嚴爭執的兩個蠢貨,還貼心的將一枚巧克力塞進了行政使的嘴裏。“我要你陪我過來不是為了讓你生氣的,這是我們的第一次約會,還記得嗎?”

    “噢,當然”甘莉稍稍紅了臉。糖分的攝入漸漸消減了她的戾氣,她好像才想起來自己該扮演一名淑女。

    秋刀吳轉向執拗又瘦弱的jǐng chá代表。“很抱歉打擾到您的工作,jǐng chá先生,我為我們的莽撞向您道歉,但還是要懇求您的理解”他把嘴唇湊到jǐng chá耳邊,靈活的手指將一遝金燦燦的鈔票塞進了他的前胸口袋。“幫個忙好麽,兄弟,我隻需要短短十五分鍾的私~密空間,我得讓她明白我旁係的清白,我得撼動她的心”

    羸弱的jǐng chá代表轉了轉漆黑的眼珠,不動聲色地伸出手指將前胸口袋的鈔票往下按了按,而後微笑著對監獄中的同僚們打了個響指,伏在商人的耳邊說了一句“祝你好運”,便帶著懶散的jǐng chá們到大戈壁灘的酒崗上去喝酒去了,隻留了四名未諳世事的新任jǐng chá不知所措的看守著大門。秋刀吳認得其中的一個,那小jǐng chá還曾為他這個帶著五大洲公務證明的家夥鞠過躬,真是可愛極了。

    但高傲的甘莉?艾爾斯顯然沒有感染到他的好心情。糖分的攝入停止之後,她開始抱怨她美麗誘人的羊皮涼鞋被汙水浸~濕,甚至還有失去彈~性的安~全~套纏住她的鞋跟。但她的抱怨沒能持續太久,秋刀吳便找到了那間熟悉的牢房。

    “那些混蛋沒給我們鑰匙!”甘莉才想起這件事。

    “他們當然不會給我們鑰匙,在無人監視的時候。不過沒關係,我們照樣可以進去。可以把你美麗的發卡借給我用一下嗎?”

    “當、當然”

    在他說出這句話之前,巨犬幾乎忘記了秋刀吳是個小偷,雖然業餘,但非常卓越。他曾迅速破解了龍馬凱爾家中的防衛密碼鎖,救了傭兵和小馬駒一命,現在又要用偷盜的方式拯救他的女人。也許他做小偷會比做商人更成功,羅諾加想。

    商人微笑著接過了甘莉猶豫著遞過來的發卡,迅捷的將其插入牢門的鎖芯中扭了兩秒,鎖扣中便傳來齒輪滑開的聲響。

    他紳士地推開門,示意甘莉走進去。她走進牢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床~上的那隻年輕漂亮的銀灰色母貓,而那母貓正用漩渦般的墨綠色眼睛看著她的男朋友。

    怒氣悄然爬上了甘莉的嘴角,她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怒氣回頭質問他。“她是誰?”

    “我的前女友”商人微笑著回答她,並在那顆巧克力的糖分完全消融在甘莉的怒氣中之前出手打暈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