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稚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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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刃隻在她麵前晃了一下,倔強的鵝卵鴨便利落地從雙眼中間分割成了兩半,連那大如蚌殼的鴨嘴和其中裹著的細嫩嬌氣的鴨舌都被切分得整齊利落,一點兒皮肉都沒浪費。可這位刀工足以令真正的廚師心生妒恨的幫工全然沒有炫耀奪彩的意思,甚至還特意在切得極具整齊美~感的鴨胸邊緣撕下一塊鴨肉喂到了小馬的嘴裏。
“好吃嗎?”商人問。
沙羅故作穩重地點點頭,小小的舌尖卻出賣了主人的意誌飛快地舔~了一下蘸著豬油的嘴角。這樣幼稚的舉動很快就令她窘迫得紅了耳根,低下頭去。雖然她隻有七歲。
商人沒有伸出手去揉~捏她的頭發加深她的窘迫,而是顧自熟練地掏空鵝卵鴨的內髒,將肉部分別切割醃製,又將鴨骨架、鴨掌、鴨頭和部分破損幹癟的內髒放進了她的托盤裏。“那些蠢貨獵了不少鴨子回來開晚宴,我們就得辛苦些了。但我們可以蹭些鴨骨燉湯喝,你喜歡加些什麽配菜?”
“蘿卜!”小馬駒不假思索。
“很好,蘿卜鴨骨湯,正合我意,我有點期待晚餐了,你呢?”
小馬駒點點頭,並在商人的示意下捧著托盤將鴨骨架交給煲湯人傑姆,把鴨掌和鴨頭交給涼拚女孩喬咪,而後把細碎的內髒倒進後廚的黑塑料桶裏——那是巨餅獸的美餐——又捧著一個新托盤去盛放正在做填充烤鴨的大廚扯出來的鴨腸和髒器。在收拾完十二隻鴨子雜碎之後,她還要幫紅眼睛齊格剝堅果、為肥油阿希攪拌奶油或是蛋糕糊,做完後她將得到一枚桃核大小的鬆仁巧克力或是一小塊芝士蛋糕,昨天她還意外地收獲了一個混雜著多種堅果碎屑的酸奶口味冰激淩和長耳朵古洛娜的一枚親吻——雖然她真的很討厭那位海嫖妹的香水味,但好在酸奶冰激淩非常美味,足以令她忍受這些。
小女孩能夠勝任的後廚工作實在不多,而那些終日與血肉和剝皮刀為伍的大廚們個個生得虎背熊腰,又樂衷於恐嚇小孩,常常是一把刀剁到肉墩上便嚇得她一顫,偶爾還會故意叫她端著托盤站在旁邊看他們一刀一刀開膛破肚,更有甚者還會嬉笑著用食指沾著冰涼的血點上她的小鼻頭。冰藍眼睛的女孩可真難以忍受這個,但她必須要做些什麽來證明自己可以填飽肚子,不會成為別人的拖油瓶。
噢,也許填滿她的小小胃袋和改變她拖油瓶的身份之間並沒有什麽聯係,貓狗的怒火足以說明這一點。
“她怎麽會在這兒?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四天前,憤怒的巨犬拖著傷腿砸開了雜貨間的門,趕走了放~蕩喘息的未成年小~粉頭,壞了秋刀吳的好事,又掐著他的脖子質問他突兀小馬的來源。
“你輕點!輕點!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拿我的卵蛋發誓她出現在這兒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死亡商人匆匆解釋道:“我隻是察覺到了一些別的動靜,還記得那個背叛龍馬的前海盜嘍囉莫甘羅嗎?一年前我曾貸給那混球一筆款子,他把一枚由老鼠頭骨和狼國黑曜石雕刻粘連成的半麵鼠頭骷髏押給了我。你知道的我喜歡寶石,何況那頭骨雕得很藝術。但令人痛心的是那混球的嗜好與我如出一轍,那樣精美的藝術品竟是出自他手。他十分堅定地要贖回他的鼠頭,甚至在龍馬的最後一場慶宴上還對我念起過它。而就在我們登船的第三天,我無意中撞見了一個醉鬼肩膀上的紋身,跟莫甘羅抵給我的那枚鼠頭一模一樣!”
巨犬皺起了眉頭,鬆開了鐵鉗般的手掌。“所以你懷疑莫甘羅的人已經追到這艘船上了?”
商人搖頭。“不是懷疑。看看你還在流血的小~腿,我們已經無需再懷揣僥幸了。莫甘羅的黨羽追到了寸陰,並跟著我們登上了發~情狗號。他們沒能明目張膽的動手或許是因為禿頭卡夫和他的武裝隊殘暴的名聲在外,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同卡夫團隊的某些人達成了協定,確認了臨時雇傭或合作的關係。這是沙羅告訴我的。沒錯,他們比我更早一步在這船上遇到了沙羅,但沒能認出她。可他們認得你我,知道你我的名字,而馬族先天聽力極佳,你我的名諱可逃不出小馬駒的耳朵”
“機靈的小馬駒本來可以更早地將他們的交易計劃告訴我們的,但遺憾的是她被抓進了陶瓷罐裏,跟泡菜和醃蛋為伍”秋刀吳邀功般聳了聳肩膀,語氣緩了下來。“還記得那個六指鼯鼠男孩嗎?就是住在貨艙走廊還向你討要過紅糖餡餅的那個。莫甘羅懷疑龍馬的女兒同咱們兩個一起上了船,所以承諾給這些窮孩子五十洲銅作為尋找鼠灰發色~女孩的懸賞,就是那個懦弱的的餡餅男孩找到了沙羅,當然被找到的小女孩不止她一個。他們一共抓了九個鼠灰色的小家夥,有的甚至還是黑眼睛,但她們卻無一例外全都被塞進了醃菜罐子裏。如果不是我時刻注意著鼠頭們的行蹤,你的小馬駒可能已經被當作垃圾丟到大海裏去喂齧齒魚了”
“但你為什麽要瞞著我呢?”巨犬問。
秋刀吳苦笑著搓了搓脖子上的掌印,道:“我怕極了你的男子漢氣概了,帥狗狗先生,如果你知道龍馬的女兒被人關在醃菜罐子裏等待著被沉海的命運,你一定會毫不顧忌地衝過去打碎那醃菜罐把**鹹滋滋的小馬撈出來,我們將被迫與莫甘羅的鼠頭們正麵衝突,而且不隻是這些,別忘了卡夫的人也被鼠頭們收買了,胖海利和羅德算得上是海盜的半個傭兵,他們的勾當也會被牽扯出來,還有另外八個醃菜罐子裏的灰色小女孩,她們的媽媽已在甲板上哭訴了許久,卡夫承諾過會幫她們找到失蹤的孩子。這事關禿頭的榮譽,先生,不隻有正規軍才重視榮譽。我們沒必要製造這麽多衝突,那對我們的前路毫無助益。所以我隻想趁卡夫的走狗們去參加他生日宴會的空檔偷偷把她從醃菜裏解救出來,然後剃光她的頭發或是用瞳色藥水改變她的眼睛,管他呢,反正我們還有一周就抵達七果群島了,但今天的狀況誰都始料未及。禿頭卡夫非常重視他的誕辰日,我以為他們起碼會熬過今天再動手的,誰能想到…噢,我為你的小~腿感到遺憾,我會出雙倍醫藥費的。我的貓沒事吧?”
“你的貓被那個叫海利的蠢貨親了嘴,而那個時候你已經在這開始提筆畫小粉頭了”巨犬說:“你的措辭實在lòu dòng百出,你懷疑我身為軍人的理性,卻堂而皇之的認為這件破爛的雜貨艙能成為你的掩體?”
“當然”他的貓令他有些不爽,但不足以令其喪失理智。“是否除掉我對於莫甘羅來說模棱兩可,我隻是個商人,做的是死亡和背棄的生意。而龍馬和他的臂膀死後,莫甘羅無疑接手了他的城池,那枚象征性的鼠頭骷髏紋身足以說明問題。以金錢鑄就骨血的人隻會傾向勝利者,我這個商人對他構不成威脅,他明白隻要給我足夠的錢,我甚至可以讓我的嘴巴長死。但沙羅不行。她對你而言是榮譽的象征,對莫甘羅而言卻是羞於見人的膿瘡一角,一旦被揭開將顏麵無存、人心盡失。即使是海盜,在擁有了傲人的事業豐碑之後也會相當在意名譽,她對你倆同等重要,所以你倆才是宿敵,他必需除掉你們,然後用洲金甚至是洲鎊把我喂得飽飽的,維持著我們生意合作夥伴的關係”
“所以,這跟你執意去幹那個海藻色的小~粉頭之間有什麽關係?”
秋刀吳壞笑著眨了眨眼睛。“我得在鼠頭麵前表現得尚可商榷拉攏,他們才會放過我。而眾所周知,我在泡妞時不做任何事。我用了十年才令這件事在貓刺客營帳裏人盡皆知且為人信服,但為了挽救你的榮譽,我果斷的舍棄了那十年,可換來的卻是你的謊言理論和妄圖掐死我的手掌”
“得了吧!我隻要你為你的無數謊言之一做解釋,你卻千方百計地用文字來使我愧疚。省省吧,傭兵的愧疚之心不是商人應該得到的”羅諾加走到沙羅麵前蹲下,揉了一把她髒兮兮的小~臉,不意外的蹭了一手泡菜汁。這小家夥同臨走時簡直是天壤之別,漂亮的披肩不知所蹤,兔毛裙被扯掉了半個裙擺,胳膊和腿上都帶著擦傷,鼠灰色的頭發裏夾雜著泥土和沙礫,甚至還沒那個睡在貨艙走廊的餡餅男孩整潔。她的個子高了一些,年齡也悄然又越過了一道界限。她已經七歲了。“你是怎麽到這兒來的,他們沒有與你同行?”
“我跳了車”她撒了謊,當著謊言商人的麵,對她的救命恩人、她父親生前的部僚說。
“你一個人?”巨犬吃驚極了。
沙羅點頭。“我不認得那是哪兒,但我認得那些樹”她為車輪後的每一棵樹、每一片花圃和每一座茅屋都起了特殊的名字,把甲胄紀元的六十四位悲劇英雄到印象紀元裏的十七位破格女總統的名號用了個遍。那是她從父親書房裏的那本《五大洲曆史人物chuán qí》中看來的,很多陌生的詞匯還是母親和姐姐幫忙讀給她聽的,她聽了一遍便記住了。這件事一度令凱爾倍感驕傲,他甚至稱讚她是戰馬群裏的小獨角獸。但現在她寧可變成一個令父母失望的女兒,隻要能換他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