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稚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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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麽找到這艘船的?”
“我聽見了,在你們商議的那天晚上”小馬的聲音有些模糊。“我追上了你們,看著你們走了上去,然後跟在一個帶孩子的女人後麵上了船”
“天哪,你追到這來要做什麽!”
沙羅帶上了哭腔。“我不能跟著鬆鼠去什麽雪山,我要給我爸爸媽媽報仇!”
巨犬的麵容瞬間凝成了一塊鐵。“別胡鬧了沙羅,等下了船,我會想辦法送你回去”
“但現在,你們兩個最好給我解釋一下”突兀的聲線穿~插~進來,銀灰色~貓咪的麵容結成了一塊冰,夾雜著怒氣緩緩的踱進了雜貨間。她的臉還腫著,但那看上去絲毫不滑稽,反倒有些陰森。“今天的狀況,以及這隻小矮馬”
噢,小矮馬。這絕對是沙羅聽過的最刺耳的稱呼了。古斯拉法裏馬族世代都是飽受讚譽的戰馬血脈,而小矮馬種群裏最出名的基霖家族隻是個專業做小醜的,更要緊的是,這話竟是從一個銀灰色的雜~種貓嘴裏說出來的,這令沙羅怒不可遏。
“你有什麽資格說這話,雜~種!”
此言一出,巨犬和商人驟然安靜了。
小馬駒怒目圓瞪的模樣驚著了心思雜亂的傭兵,他拖著傷腿向前挪了挪,象征性地擋住了沙羅的半個眼睛。
銀發貓咪看著巨犬防衛性的動作嘲諷地笑了笑,轉而將危險的墨綠對上了憤怒的冰藍。
“能活下來的人自然有談論資格的資本。你們兩個蠢貨惹惱了我,就要隨時做好被我索要補償的準備。還有,我們不是育兒團,沒工夫收養吃奶公主,下船後盡快把這匹奶牛花色的小母馬給我處理掉,如果她能活到下船的話”
事後商人和傭兵都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商人說她鮮有這樣寬和的時候,但沙羅卻被她的刻薄刁鑽磨出了眼淚。
她從未見過這樣惡毒的女人。
她的母親總是一臉溫柔的望著她,即使她失手打碎了父親送給母親的琉璃花瓶,她也不忍用任何方式去苛責年幼的小馬,隻會略帶哀傷地默默把碎片收拾幹淨,還格外細致地處理殘渣生怕落下哪個紮到女兒的小腳。她的姐姐貝娜也是一樣。貝娜是兄弟姐妹中最具威嚴的一個,酷愛打網球,父親凱爾稱她是網球界的黑馬。她曾在比賽中一球砸瞎了敵手的左眼,但對待小妹沙羅卻始終都是謙讓寵溺的。不隻是她的親人,小鎮的女兵巡邏團、母親的服裝設計師海琳、賣蘋果的皺巴河馬老婆婆、藍頭發的冰激淩女孩戈雅甚至是她們那個甜蜜小鎮的鎮長夫人都對她寵愛至極。母親的服裝設計師海琳甚至還親切地稱她是‘沉默的小烈馬’,即使她把熱奶昔倒在了海琳剛燙好的服裝作品上,毀了這位可憐的設計師三天的勞動成果,溫和的海琳也從未怪罪過她,反而一貫的對她露出微笑。
她曾經擁有過那麽多溫柔善良的女人,曾一度以為那就是所有女人的眉眼和本色,然而這艘船卻顛覆了她過去的一切。如今就連那個愛笑的冰激淩女孩戈雅都棄她而去了,留在她身邊的隻有低賤的貓雜~種和無數個夾雜著酸臭味、同陌生男人們一起擠在貨艙打呼嚕的窮女人以及很多個噴著刺鼻香水供男人取樂的女支女。
我同她們不一樣。沙羅?雷布一邊抹眼淚一邊默默在心底告訴自己,我是古斯拉法裏馬族的後人,是龍馬凱爾的女兒,是灰色的沉默烈馬,是注定會讓人折腰的獨角獸,而她隻是個可憐兮兮的雜~種,甚至連冰激淩戈雅都不如,她弄不哭我的。
沙羅吸幹淨了鼻子,溫順的任巨犬將她鼠灰染成了隨處可見的木棕,又用瞳色藥水將她的冰藍勾勒成深褐,而後便執意要跟隨商人一同去後廚工作。
倔強的小馬駒要做點什麽來證明自己能在這艘船活下來,為了得到那惡毒女人口中所謂的資本,她固執地不肯吃男人們賺來的飯,執意擔任了發~情狗後廚的小雜物工人。
但後廚的男人比甲板上的女人更遭,好似他們的禮儀和耐心都隨著汗珠被排出體外了,連那個幫廚的十五歲雀斑肯迪都敢對她指手畫腳,甚至還搶過她的巧克力。
幸好她工作時間的三分之一都是和圈養在底艙的巨餅獸們呆在一起,這是這份工作中唯一令她舒心的地方。發~情狗之前,小馬駒從未見過巨餅獸這種生物,還是商人告訴她這些身體半透明呈碟狀的四腳魚怪原產自凍海,本是做水晶魚刺身的上好原料,但由於繁衍過慢逐漸變得珍貴起來,從五大洲的餐桌一躍跳進了富豪的氧氣魚缸裏。
巨餅獸秉性很溫和,眼睛小小的幾乎看不見,理應算是一種可愛的生物。但由於皮膚肌理呈半透明狀,消化和排~泄甚至是體內交~配過程全都一目了然,偶爾有巨餅獸感染寄生蟲,人們也能透過那皮膚看到彎曲的小蟲在巨餅獸腸道裏蠕動摩擦的模樣——實在令人作嘔,所以喂養這些珍貴魚種的任務才落到了沙羅的肩上。
將破碎的內髒和一些細碎的肉皮丟進魚缸之後,沙羅喜歡蹲在旁邊觀察巨餅獸的消化過程。那半朦朧生物的體運作過程對她來說就像父親的書架一樣極具誘~惑,但她沒有一次堅持到最後,也沒有一次不分心。對於生命的好奇是小孩子的天性,但沙羅總是刻薄地拒絕將自己納入順從天性的年紀當中。她一遍遍告訴自己應當時刻謹記獨角獸的仇恨與雷布的鮮血,卻又不斷往複在對自己的失望和對親族的愧疚當中。
“喂,小豆丁!”雀斑肯迪打斷了沙羅的往複。他看起來心情不錯,肥厚的嘴唇上還殘留著辣湯的痕跡。“給船長上菜去。今天他的女人在,餐廳裏那些露屁~股的家夥們派不上用場,後廚的人全在狩獵宴會上醉成了狗,隻剩下你了。作為報酬你將得到一副鴨骨架,沒準還能從老卡夫那兒討到幾洲鐵的賞錢”
沙羅心下一顫,但見到肯迪難得上揚的嘴唇,又把幾乎脫口而出的拒絕咽到了胃裏。拒絕也毫無助益,發~情狗的工作不可能去順從一個棕發女孩的意願。慶賀之夜後,她已不是個孩子了,無需再被自己的情緒牽製、任性又愚昧的去討雀斑肯迪的諷刺了。
等她拖著緩慢的腳步回到後廚時,空蕩蕩的廚房隻剩秋刀吳和涼拚喬咪在灶台前有一搭無一搭的閑聊著。見她回來,商人端下了熱騰騰的砂鍋放在她的托盤裏,鮮鴨燉南瓜的香味瞬間就俘虜了她的鼻子,險些勾出她的口水。
商人略帶歉意地揉了揉她的頭發。“抱歉了沙羅,我們不能喝這個,這是卡夫的狩獵宴,他愛極了這道湯”
“而我卻愛極了鴨骨”小馬駒回答道。她故意躊躇著,又不想被商人發覺她的恐懼。小馬總在矛盾中往複。
商人笑了。“今晚你會喝個夠,我挑了一副剩肉最多的鴨架骨,又付了七洲鐵買來了這艘船上最棒的蘿卜和白菜,還有一點點蝦籽,它們燉出來會讓小馬忘記酸奶的美味的。但在那之前你得先把這東西送過去”
他沒發現我的窘迫,我已經能夠表現得像個大人了。沙羅點點頭,抻直了自己的腿,端起托盤向頂級艙走去。她的步子很慢,手臂僵直用力,生怕那小砂鍋坐得不平穩跌落下去。但她顧及得最多的還是卡夫團隊裏那些同鼠頭海盜簽了交易合同的人。她差一點就死在那令人作嘔的醃菜罐子裏了,也許她這輩子都會對那圓~滾滾的罐子抱有恐懼心理,可現在,她正端著托盤要去給那些人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