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稚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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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鼠頭的靴子們當時隻關注了她的發色和眼睛,根本就認不清這張臉。她將希望寄托在染發劑和瞳色藥水上,在雇傭水手為她撐門時低埋著臉蛋走進卡夫的私人艙,卻因太過緊張致使雙~腿扭在了一起,險些打碎了托盤上可憐的小砂鍋。

    卡夫的幕僚們向她投來冰冷的目光。她悄悄從細碎的發間向外望了一眼,噢,胖海利也在。他那條肥胖的胳膊正滑稽的吊在脖子上,但依舊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她的頭再次按進醃菜罐子當中去。

    她慢吞吞地將托盤放在桌子上,不敢再抬眼,又微微顫抖著為他們盛放湯汁——以前這通常是別人為她做的——她做得可真糟,有幾滴湯汁落在了純白色的桌墊上,印出醜陋的黃褐色斑點。

    他們在看我,他們已經在懷疑我的發色了。沙羅哆嗦得更劇烈了。她越發不敢抬頭,企圖把自己的臉蛋埋進領口裏,沒有一點烈馬的樣子,反倒像個畏懼冬天的小雞雛。這令她痛恨自己,又無能為力。

    “這小家夥可真害羞啊”卡夫的黑發女人突然說。

    沙羅手下一頓,又灑出一片油花。她手忙腳亂地試圖擦拭,卻在黑發女人含笑的目光中越發笨拙。

    最後還是麵無表情的卡夫饒過了她。“夠了,這兒用不著你了,下去吧小東西”

    沙羅離開頂級艙的模樣,像極了一隻逃脫貓爪的老鼠。

    再次折返回後廚時,涼拚女孩喬咪已不見了蹤跡,大概是同紅眼睛齊格一起去狩獵宴會上跳舞了。雀斑肯迪喜歡她,說不定能在今晚牽到這羞澀女孩的手。秋刀吳正在暫時屬於他的菜板上愜意地切著蘿卜,見沙羅回來便招手叫她過去,遞給了她一盤五顏六色的水果沙拉。

    “喬咪特意給你留的”秋刀吳說:“宴會上沒人會在意少了一盤水果的”

    “她可真好”小馬駒嚼著一塊清甜可口的桃子,有些朦朧不清地說。

    秋刀吳沒有回應她的話。他專心的切著蘿卜,好似同那把菜刀勞作一天也不能使他疲憊。沙羅有些搞不懂他為何執意要去做商人,明明他更樂衷於跟菜刀和爐灶呆在一起。

    “你害怕嗎?”切菜的商人突然問她,令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什麽?”

    “給卡夫和他的團隊端菜時,你害怕嗎?”

    “不怕”她說。

    “你一定怕”商人的語調沒有任何起伏。他切好了蘿卜,開始剝青菜葉了。

    “我不怕”小馬固執地重申道。

    “你的腿還在抖”

    沙羅驚慌失措的低下頭,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發抖。

    但商人卻顧自說了下去。

    “這不算什麽,小沙羅,如果你執意跟我們耗下去,你會遇見更多可怕的人和事。他們才不會像胖海利那樣用豬腸子一樣粗的手掌把你塞進醃菜罐子裏去呢,他們會拔光你的頭發去欣賞你的淚珠,用耳刮子征服你毒辣的小~嘴,然後把你賣到一片不知名的海上去做小~粉頭,但遺憾的是你很難遇到一個會為你畫像的海嫖~客。所以你最好試著聽聽海洋熟客的勸告,小烈馬,女孩兒不該淌渾水,在仰仗shā rén活命的圈子裏,女孩做什麽都難”

    “但那隻貓也是女人”

    “你們不一樣”他將鴨骨放進了砂鍋,抬頭對她笑了笑。“她是卑賤低劣的雜~種,而你是尊貴的貴胄純血、古斯拉法裏馬妖、凱爾?雷布的鼠灰色傳人”

    “這意味著我能比她做得更好”獨角獸的尖角比血統更高傲。

    “這隻會意味著你會比她更容易成為別人獵殺的對象。雖然我不想提起,但你已是一匹失群之馬了,孤馬必須明白妄圖得到任何東西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天生的尊貴也不例外。你的眼睛能給你帶來無盡的榮耀,也能為你招來殺機,”商人蓋上鍋蓋,點燃了灶台。“你渴望著手刃仇敵的快~感,但那感覺隻有一瞬,無法伴隨你的一生,而僅是渴望得到它,你就很可能會葬送一生。況且,有些界限,邁出去了就再也收不回來了。也許你的年紀還不足以理解這個,但你得記住,發生了的不能依賴掩飾就變得毫無痕跡。發生了的事是存在的,無法抹去,也改變不了,你做過的事和你接觸的人都將成為你的一部分,無論你是否喜歡,是否後悔。很遺憾你在這個年紀就必須要做出這樣重要的選擇,沒人能阻止你要做的,但我願意幫你,羅諾加也是。他是一位保有榮譽之心的軍人,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像凱爾一樣關心你。他會殺了莫甘羅的,然後將他的老鼠骷髏頭拖到青橄欖島上去祭奠凱爾,你甚至不能支付鈔票去侮辱他的人格和尊嚴。我們都希望你能做沙羅?雷布,而不是fù chóu者?雷布。我想這也是凱爾的願望”

    商人蹲下~身去,但沒有伸手去撫摸她的頭發。沙羅為此感激他,但還是沒能控製住奪眶而出的淚水。

    “我從未讓他順意過”小馬啜泣著說:“我爸爸希望我能成為一個鋼琴家,但我卻整天在他的書房裏翻看他的英雄傳記。我能記住所有英雄的名字和事跡,卻記不住童謠的琴譜。我一直在令他失望,但他卻說我是他的驕傲。現在他再也回不來了,他..他再也不會失望了,但..但我不能…我做不到…”

    小馬沒忍住,哭了出來。

    秋刀吳明白,她的眼淚並不代表妥協,但任何一個女性的眼淚都足以讓商人妥協了。縱使如此,他依舊為倔強的小馬保留著七歲女孩的尊嚴,沒有攬過她瘦削稚~嫩的小肩膀,而是認真地告訴她說:“沒人能阻擋你,小家夥,但如果你想堅持你的決定就要心平氣和地跟她談,把你的想法告訴她,征求她的理解與寬容”

    “跟那隻雜~種?”小馬駒滑稽地回吸著鼻涕,但絲毫不減言語裏的驕傲。

    “是夏塵,不是雜~種”商人耐心地糾正她。“別那樣稱呼她,那隻是她與生俱來的身份,不是她本身。收起你眼底的傲慢,孩子,別用你父親傳承給你的眼睛做這種事,凱爾一直是個不歧視任何種族的勇士,我以為他的女兒也會如此”

    “但這是事實…”

    “事實是龍馬實在太驕縱你了。他不是個優秀的父親,在教會你看人之前,他的血統卻先一步教會了你驕傲。別急著反駁我小家夥,因為從根本上來說,你和夏塵沒什麽不一樣的。你認為她卑賤又惡毒,但你不也是同樣對她口出惡言嗎?是蒼天把雜~種的血脈丟給了她的靈魂,這不是她的錯。同樣,你小小年紀遭遇的恐懼和悲痛也不是你的錯。不能用對錯來評判的,也就無需談什麽善惡了。她能殺掉海盜,也能殺掉你,或是把你賣給海盜賺取更多更強壯的走狗,但她沒有。她是一位同你父親一樣優秀的領袖,無論你願不願意承認。同時我還得告誡你,如果你執意要踏上那條路,你就得閉上你的眼,接受更多血統卑劣的、惡毒的人,這無法避免,有時甚至還需要你去主動迎合,也許夏塵還會是這些人中你最願意接受的那一個”

    小馬默不作聲,亦拒絕袒露任何表情。秋刀吳耐著性子等了十幾分鍾才等來她一句不大情願的“我試試吧”。

    商人笑了,起身關掉爐灶,放任那股濃湯香味兒在鍋裏盤旋了許久,才掀起蓋子來放它出去。“很好,那麽可否讓他們也品嚐一下這誘人的湯汁?別忘了這副鴨骨架可是你辛苦賺來的”

    小馬點頭應允時,商人將一塊燉到綿~軟的蘿卜填進了她的嘴裏。

    “你和你父親一樣慷慨,他們一定相當感激。但今天不是個坦白的好時機。明天是卡夫的審判,他一定會lè suǒ一筆高得離譜的款子,貓狗肯定正困在貨艙裏心煩意亂,我為他們送湯時順帶送過去幾隻海煙應該會比較明智”

    “我能堅持到明天過後”沙羅說。

    “很好”秋刀吳提起裝在餐盒裏的半鍋湯汁,無所顧忌地揉了揉她的頭發。“今晚你不用再去睡走廊了,喬咪和齊格晚上不回來,你可以在她們的小隔間裏睡,但你最好,不,是千萬別動她們衣櫃裏的裙子,喬咪會被氣哭的”

    “我知道了”

    秋刀吳走後,沙羅獨自一人吃掉了水果沙拉和預留給她的那碗鴨骨湯,而後挺著圓~鼓~鼓的肚子鑽進了涼拚喬咪和紅眼睛齊格的被子裏。

    這是她被格林丟出車窗後第一次睡在床~上。女孩子的被褥裏滲出淡淡的香皂味,令孤單的小馬有些想家。

    她抽吸著自己的鼻子,把頭也埋進了被褥當中。當漆黑、溫暖和綿香同時包裹住她的臉頰時,她開始悲傷地懷念母親溫柔的呼喚,淚又隨之流了下來,砸進清香裏,暈出濕~潤的花紋。

    一切都會好的,她默默告訴自己,挨過今天,一切都會好的。

    她終於睡去,在夢中長成了獨角獸般勇敢剛毅的女人。

    第二天,卡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