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破繭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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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與人玩小聰明,桑餘卻沒料到會掉進了別人的黑心眼。

    落魂淵不知深淺幾何,人就這麽一直往下掉去,周遭陰風慘慘,各種各樣的惡魂殘魄撲麵而來,像是林間凶獸,將桑餘身上的皮肉一口口剝離。

    一點點,一點點,那一點點的血肉根本不會讓他失血死去,那種刺痛的感覺也不會讓他全身麻木,卻足以讓他死去活來。

    甚至,甚至讓他的神誌更加的清明,清明到每失去一塊皮肉的大小尺寸,疼痛感都會把它反饋回他自己的腦海裏。

    又像千萬把小刀將他的血肉一小片,一小片的刮落。

    千刀萬剮之刑,也莫過於此。

    可他桑餘,哪有千刀萬剮之罪?

    胸中的悲憤如同滔天巨焰,卻被憋悶在這副無能的身軀中不得發泄。

    沒有辦法了,看樣子得死在這裏了。

    桑餘全身痙攣著,更多的惡魂四處齊聚而來,血肉一點點在缺失,如果真的要死在這裏了,他也想求得一個痛快,那樣一了百了,可在這落魂淵裏,連這麽一個小小請求都成了奢望。

    絕望之際,桑餘腦海裏又浮現出母親的麵龐,也不知能不能夠再見到老人家,他多麽不想死,一滴血淚淌過麵頰,血淚過處,火燎一般難受。

    應該有盡頭的吧,桑餘想。

    可若真的如此就好了。

    落魂淵下,有極大的生氣傳來,源源不絕灌入桑餘身體,讓他皮肉以快於平素千百倍的速度在複生。

    而剛剛長出的敏感新肉,又在頃刻間被剝離。

    桑餘心中的怨氣越來越濃鬱,他恨,他恨將他推落淵下的苦孩兒,他很那兩個狼頭衛士,他恨那個侏儒一般的儺王,他恨所有人,他恨這昏昧無道的天。

    鮮血遍布了全身,衣衫支離破碎,而那根被忘卻的黑鐧,此時也懸在桑餘身後,早就被桑餘留下來的血漿包裹了一層又一層。

    桑餘反手,稍微的動作之間,就會牽扯到暴露在外的肌膚,他咬著牙,忍痛抓住黑鐧。

    用它,應該能夠自我了結吧?沒有多少皮肉覆蓋的嘴角稍稍上挑,就像是在笑。

    而就在他一觸之時,黑鐧上的血殼猛然迸裂,血色的華光,彌漫了整個落魂淵。

    而那淵中魂靈,無論遠近,皆被拘入這黑鐧之中。

    一股滔天巨力,就從那黑鐧之中灌入桑餘全身,然後血肉一點點被崩壞,崩壞後又一次次被淵下生氣複原。

    如此往複,一過又是七天。

    七天後的黎明。

    夜色漸漸為旭日所逼退,西南群山之中,突然震天一聲巨響,引得周遭地域都震栗不已,房屋紛紛倒塌。

    而那中心,顯然就是落魂淵所在。

    半空中一個全身赤裸的人,全身疤痕虯結,盡是新肉,紅白之間格外嚇人。

    而他的身邊不遠處,一根血鐧靜靜漂浮著。

    那人便是桑餘,大難不死的桑餘。

    他隻手一招,血鐧徐徐飄來,一股凶戾之氣在桑餘胸中蔓延,憋了七天,這七天裏他在生與死之間來去徘徊,這七天讓他嚐盡了人間至刑。

    這一切,都得虧這身下石宮裏的主人。

    一鐧揮去,鐧中萬千死魂奔湧而出,幾座儺麵石塔應聲而塌。

    周遭衛士在石塔上跳躍騰挪,然後一縱身,無數個小鬼手執鐵叉,直取桑餘而來。

    桑餘手執血鐧,左右揮擋,鐵叉如同朽木,一碰便折,然後紛紛墜入塵埃。

    猛然間,一團迷霧從地上飄起,看似遲緩,卻在頃刻間就到了桑餘對麵。那是一名老叟,手執竹杖,杖頭綴有枯骨,在揮動之間,叮當作響。

    “苦孩兒。“看著麵前醜陋的麵龐,桑餘咬牙切齒,血鐧當頭擊去。

    那苦孩兒見到來者全身皆是疤痕,當真醜陋至極,還以為是哪位前輩高人,正要低聲請問名諱,卻見萬千死魂奔湧而來,帶起陣陣哭號,就連心神都為之一蕩。

    他不敢怠慢,急忙將手中竹杖往身前一插,猛然間長成一擎天大柱,而柱上枯骨,恍若有了靈性一般,圍著變大的竹杖四處環繞,將桑餘一擊堪堪瓦解。

    苦孩兒躲在竹杖之後高聲問道:

    ”這裏是儺殺門駐地,請問前輩名號。為何無緣無故,犯我宗門?“

    “無緣無故?嘿嘿.....”

    “嘿嘿.....無緣無故?”

    桑餘桀桀的笑聲讓苦孩兒大感不妙,果不其然,身前的竹杖傳來“碰”的一聲。

    然後又是“碰”“碰”聲接二傳來。

    “無緣無故,嘿嘿....無緣無故....”

    苦孩兒此時的竹杖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收的話,他在竹杖之後,那麽下一擊他避無可避,若是不收,那他這辛苦多年煉成的泣靈竹杖怕是要毀於一旦了。

    思前想後,他一搖牙,泣靈竹杖陡然變小,而他整個人都暴露在桑餘血鐧之下。

    隻見血光過處,苦孩兒正麵受桑餘一擊,此時皮肉模糊,人也是神魂意亂,連帶著泣靈竹杖直直墜落下去。

    桑餘按下雲頭正要死追不放,就在就要落地之時猛的彈了回去。

    他死死的盯著地下的宮殿內。

    “何方神聖?一言不合犯我儺殺山門,是活夠了嗎?“

    這個尖利的聲音,這矮小的個子,還有那半塊骨質麵具,桑餘的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漫天的恨意在他身子裏彌漫開來。

    “給我去死?”

    一鐧下去,帶起鐧中萬千惡靈。

    儺王麵色一變,一手揮去,帶起一道黑色光華,與將桑餘一擊輕描淡寫化解掉。

    “足下這血鐧中收集的怨靈可有不少,沒少做殺孽吧?”

    腳下的宮殿突然開始旋轉起來,儺王冷冷道:

    “若是足下收集怨靈,打主意到我儺殺門的頭上來了,那麽就別怪本尊手下無情了。”

    萬千黑雲齊聚而來,而那宮殿上的儺麵猛然從石柱上一躍而下,變成了百千個儺麵魔神,就在儺王揮手之間帶著漫天煞氣,奔湧而至。

    桑餘大難不死,得了這一身詭異神力,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耐如何,看見儺王身前喚來的儺麵魔神,雖然儺王之前留給他的陰影還在,但是恨意足矣讓他將那些陰影置之度外,桑餘手中血鐧左擋右支,當麵迎上。

    “碰”“碰”之聲接著傳來,那是桑餘與魔神硬撼之後的結果。

    即便儺王麵色凝重,估計是好奇桑餘一身詭異功法,一把詭異血鐧,能與他硬撼一擊卻無敗相,四海之內竟然從來沒有聽過這他的名號。

    其實桑餘硬接儺王一擊,此時已經血脈紊亂,可他初生牛犢,又有那滔天恨意,他怎麽舍得就此離去。

    一咬牙,桑餘攻勢又起,他根本不會什麽口訣,也不懂什麽心法,隻知道身子裏有源源不絕的恨意。

    休論他是誰,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躺下一個再說吧。

    桑餘全身血焰蒸騰,又是一鐧,沒有任何花哨的砸了下來,鐧中死魂在他恨意加持下,更加凶戾,直往儺王撲來。

    誰料儺王麵不改色,口中笑道:

    “不自量力。”

    喚來的百千儺麵魔神匯為一體,站在儺王之後,輕描淡寫的接下了桑餘一擊。

    桑餘還欲在上,卻在收鐧那一刹間,感覺一股儺王留在鐧上的黑氣乘虛而入,在他生前陡然化形,變作一個三尺小人,還來不及看清楚他的模樣,桑餘知覺的胸口一悶,一口鮮血噴出。

    他的腿實實在在踢在桑餘的胸口。

    桑餘這時才猛然醒悟,自己與對方,有多大差距。

    落魂淵好不容易死裏逃生,桑餘想起遠在家鄉的母親,斷然不舍得把命陪在這裏。他一咬牙,望著儺王喝道:

    “你們儺殺門欠我的,終有一天,我會一滴不漏的拿回來。“

    桑餘提著血鐧,像是一顆血色的流星,猛然遠去。

    儺殺門下要去追,儺王隻手一攔,冷冷道:

    “罷了,此人來曆不明,敢隻身犯我儺殺門,背後肯定有實力撐腰。現在敵我不明,不要妄動,安排人下去,務必將他的來曆調查清楚。”

    儺王剛講完,突然見有人來報。

    “聖主,落魂淵...落魂淵...“

    儺王麵色一變:

    “落魂淵怎麽了?”

    “落魂淵下收集豢養的死魂,全部不見了。”

    “什麽?”

    儺王麵色一變,那衛士被嚇得戰戰兢兢,支支吾吾道:

    “豢...豢養的死魂...都不見了。”

    那衛士碰的一聲,在儺王麵前煙消雲散,血肉全無。

    ”沒用的東西,本座收集了這麽多年,居然連點死物都看管不住?“

    話說桑餘飛不及多遠,胸中血氣翻滾,全身一軟,便從雲頭摔落下來。

    等到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一座破爛道觀內,掙紮著坐起,發現身上不知何時穿上了一件破爛的衣裳,桑餘第一時間就是去摸那血鐧,發現還在身邊後,才鬆了口氣。

    隻見道觀裏麵空空的沒有什麽東西,神像早就破敗不堪,衰頹的倒在地上。

    桑餘睡的位置,就是在神像的左手邊,而另一邊有個灶台,灶台邊有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娃娃,此時正在生火,灶上有個殘缺的瓦罐,正嗚嗚冒著煙氣,一陣藥味撲麵而來。

    那小娃娃一身補丁,衣服髒兮兮的,不過臉上卻白淨得很。

    聽見身後聲響,猛的轉過頭來,發現桑餘醒了,可能是被桑餘滿臉的疤痕所攝,怯怯的收回了目光,一轉身跑了出去,邊跑邊喚道:

    “姐姐,姐姐,那人醒過來了。”

    不多久,就見那小娃娃牽著一個年約二八的妙齡女子從門外走了進來。

    這女子一身麻衣布裙,極為簡樸,一頭秀發被隨意挽在腦後,五官精致,臉上幹幹淨淨沒有粉黛,隻是一個黑色的瘤子將她的麵容破壞的一無是處。

    那女子看見桑餘,麵容有些羞澀,但是沒有因為他醜陋而麵露鄙夷,眼神純良無暇。

    隻見她蹲下來,對那小娃娃耳語幾句之後,那小娃娃就一跳一跳的來到桑餘三尺開外,用稚嫩的聲音說道:

    “姐姐說,你受了很重傷,這裏有藥,等下涼了,把它喝了就好了。”

    小娃娃臉上粉撲撲的,尤其可愛,他手指把玩著衣裳一角,眼睛時不時的偷瞄過來,多少對桑餘有些害怕。

    桑餘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轉身躺了下去。

    ”姐姐說,你喝了藥,今天好好休息一天,明天就走吧。“

    那小娃娃的聲音從桑餘身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