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恩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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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娃娃將熬好的草藥盛在碗裏,細心的為桑餘吹涼,看桑餘側著身子,怯怯的用手指點了點桑餘後背,估計是要喊桑餘喝藥,卻發現桑餘一動不動。
她攝於桑餘一身的疤痕,不敢叫醒他,所以將碗悄悄的放在桑餘臥榻附近,牽著她姐姐,兩人推門離開。
門外,兩人雖然逐漸遠去,但是對話的聲音卻絲毫不漏的被桑餘聽了清楚。
“姐姐,怎麽不讓那個哥哥多修養幾天再走,他身上還有傷呢?”
“小不點,你好心救了他,他醒來連句謝謝都沒有。要麽就是忘恩負義之輩,要麽剛剛經曆了大起大落,心中悲憤。像這兩種人咱們都不能與之走得太近,知道嗎?”
“為什麽?”小不點稚聲稚氣。
“因為要是前者,他或許就不是什麽好人,要是後者,估計有什麽深仇大怨,我們兩個在這破廟裏相依為命,都是窮苦的普通人,一旦卷進去了,可能連自家性命都沒了,所以聽姐姐話,知道嗎?”
“我還是不太明白。”
“等你再長大些,自然就好了。”
......
約莫天快黑的時候,小不點蹦蹦跳跳的獨自一人回來了,她手裏提著一把野菜,探頭探腦的來到破觀裏,看桑餘還是保持這原來的姿勢躺著,藥還在原地,早就涼了。
她把碗收起,然後在中午熬藥的小灶旁又悉悉索索的生起火來。
不多久,一股清香味飄來。
“姐姐,姐姐,吃飯了。”她對著門外高喊。
門外隱約傳來一個回答:
“好的,我把今天采的藥晾好就來。”
不一會,那女子推門而入,將一個空空的竹簍從肩上卸了下來。
可能是她的授意,小不點來到了桑餘身後,手點了點桑餘肩膀,然後喚道:
“大哥哥,吃飯了。”
桑餘一動不動。
“身子,是你自己的。不管你有什麽事,那也是你自己的,小不點救你,不是要圖你什麽,所以吃不吃飯,喝不喝藥,都是你自己的事。”
那女子坐在道觀門邊說到。
“如果你想去死,你大可去,那樣一了百了,如果你還有仇沒報,還有人放不下,那就好好活著。該吃的時候吃,該哭的時候哭。這樣也算不辜負小不點的一片好心。”
話語冰涼涼不帶感情,卻把道理給桑餘說的明明白白,這個女子麵貌看起來醜陋,卻是如此的冰雪聰慧。
兩人說完也不管桑餘,徑直吃起自己的來。
桑餘恨,他恨人心險惡,恨世事無常,恨蒼天無眼,他本是臨湘城一個普通人,雖然算不上什麽好人,但也從來未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壞事。
可是為什麽,他們這些窮苦人就要遭受這麽多的苦楚?而像那些好人家生來富貴?還有那張曼倩,生來就是一派掌教之子,高來高去?老天爺真的公平過嗎?沒有,他待人從來未公平過。
桑餘自小就沒了父親,是他母親將他拉扯長大,一輩子勞苦,如今老人家垂垂老去,眼睛卻瀕臨失明,而她唯一的兒子桑餘還有惡疾在身,本想多賺些錢,為母親看病,到了後麵錢一分都沒有,還落得這麽個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場。
這個樣子,叫桑餘如何回去見她老人家?她若是知道桑餘落魂淵下的經曆,豈不難受得要死?
桑餘有時候多想就此了結殘生,可是卻放不下家中的母親,還有那漫天的恨意。
如果真像他這樣子不死不活,那還真不如死了來得痛快。直到桑餘聽到那女子說的話:
“要死,那麽趕緊去,要是放不下,那就好好活著。”
他不能死,他從儺王手下逃走就是為了他遠在家鄉的母親。
既然如此,就算是為了她老人家,為什麽不好好活下去?
頓時間桑餘如同明燈一點,腦海裏刹那間亮堂了起來,整個人也回複了生機。
他翻起身來,看見對麵吃的正香的兩人,張了張嘴,卻發現聲音有些嘶啞了:
“謝謝。”
“不用謝,如果你想通了,就來吃點飯吧。”那女子把飯遞到小不點手裏。
小不點正要遞過來,桑餘手一擋,說道:
“沒事,我自己來。”
桑餘艱難的站起身,將那血鐧插在背後,一瘸一拐走到灶火邊。
其實並不是什麽飯,而是小米粥,裏麵加了些青菜,但是喝在人嘴裏,格外的香甜。
“再來一碗嗎?”那姑娘冰雪聰明,看見桑餘一碗見底,立馬問到。
桑餘點了點頭,看這他的側臉,可歎蒼天不公,這麽聰慧善良的姑娘,卻生了這麽一副麵孔。
“你叫什麽名字?”桑餘問到。
那姑娘也不正麵回答,看著小不點一笑,說道:
“小不點,告訴這個哥哥,叫什麽名字?”
小不點眼神天真無邪,此時對桑餘已經全無懼意,歪著頭像是在邀功一般的看著桑餘說道:
“姐姐叫嗣音,姓百裏,我叫烏小小。”
“嗣音,百裏,百裏嗣音。”
桑餘合在一起念到,不得不說,這名如其人,一樣嫻靜婉美,桑餘轉過頭,對旁邊的小不點道:
“那以後叫你小小,還是小不點?”
小不點嘟著嘴,很不開心說道:“不準叫我小不點。”
桑餘聽後,扯著嘴角,勉強笑道:
“好的,小不點。”
與她們二人短短時間的相處,桑餘心中好受不少,至少短時間裏不去用想那些讓他不開心的事。
而簡單相處下來,才知道兩人並非親姐妹,百裏嗣音與小不點是機緣巧合下認識的,兩人同病相憐,一直棲息在這座破觀裏,靠每日在附近山中挖些草藥,然後販賣草藥為生。
而桑餘,就是他們在挖藥時救下的。
用罷飯,小不點又給桑餘熬了碗藥,這一回桑餘將它一飲而盡。
當藥的苦味散盡,隱隱透著一絲甜來。
也許人生,就是這樣吧,桑餘如是想。
當晚,他還睡在原地,百裏嗣音與小小,睡在神像後麵,月色如水,傾瀉在這蒼茫大地。
一切看起來那麽平靜。
約摸在四更時分,道觀中突然一聲驚叫,將桑餘從沉沉噩夢中扯了出來。
他循著聲音而去,隻見神像後一個黝黑的影子,瞪著通紅似血的雙眼,正在百裏嗣音身旁,而她此時已經醒轉,四肢卻根本不能動彈,唯一能做的就是高聲求救,眼看就要殞命當場。
桑餘眼疾手快,一把抽出身後血鐧,當頭砸去,這鬼影往窗口一縮,遠遠遁走。
這鬼影,桑餘特別眼熟,像極了儺王招來的邪神。
“百裏姑娘,你沒事吧?”桑餘問到。
可是回複他的,卻是另一聲驚呼。
“小不點,小不點...”
桑餘心道不妙,往百裏嗣音抓住的方向一看,小不點烏小小此時一身青黑,顯然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二人對眼前的狀況沒有絲毫辦法,桑餘也隻能在混亂當中想出一個愚笨的念頭來。
“別急,這附近有沒有什麽醫師?”
“對了,醫師,找醫師。”百裏嗣音抱起烏小小不顧一切的奪門而去。
桑餘緊跟其後。
不多久,他們就跑到一戶人家門前,百裏嗣音內心焦急,將門板叩得砰砰作響。裏麵傳來主人很不耐煩的聲音:
“誰啊?”
“是我。”
醫師取下一塊門板,從裏麵探出半個頭來,看見是百裏嗣音,顯然大吃一驚:
“百裏姑娘,你怎麽大半夜的跑到我醫館來做什麽,送藥也不要這麽著急啊...”
話還未說完,醫師看到了桑餘,被他暴露在外的傷疤下了一跳,接著又看到百裏嗣音懷中的小不點,驚道:
“這是?小不點!這是怎麽了?趕快進來。”
百裏嗣音將小不點抱了進去,那醫師急忙伸手上來診斷。
過了好一會,隻見他歎了口氣,搖頭道:
“哎,小不點這情況,我也有心無力。”
百裏嗣音大驚,一把抓住醫師的手求道:
“怎麽會,您可是這遠近聞名的名醫,您怎麽會沒有辦法,如果要錢,我可以想辦法還你,我給你挖藥,挖多少藥都行...”
言語間,百裏嗣音已經方寸大亂,就連桑餘都焦急不已。
這前夜裏還在活蹦亂跳的小不點,此時卻一動不動的躺在他們麵前。
“不準叫我小不點,不準叫我小不點,不準...”
小不點可愛的麵龐恍惚還在眼前。
“小不點並不是得了病,而是,而是為惡靈所傷啊。”醫師好心提醒。
“怎麽會?我們在觀裏住了這麽久,怎麽會有那些不幹淨的東西?而且觀裏還有神像在?”百裏不可置信。
“神像?觀裏的神像早就破敗,沒人祭祀了,還有什麽用。”
百裏嗣音不知道為什麽,可是桑餘卻突然想起了些線索。
儺殺門,難道小不點是遭了儺殺門的毒手,想到這裏,桑餘心裏不由一涼:
“我大概知道了。”
百裏嗣音轉頭看向桑餘,經桑餘一提醒,猛然想起桑餘不明不白的來曆,心中明白了個大概,她一拳砸在桑餘心口,口裏罵道:
“是你?一定是你帶來的不幹淨的東西,都是你...”
打著打著,百裏嗣音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你怎麽能夠這樣,小不點好心救你,為你尋藥,你卻害死了小不點,你怎麽能夠這樣。”
桑餘不知道怎麽勸慰,伸手想要去抱百裏嗣音,她卻將桑餘一把推開,抱著小不點往外跑去。
桑餘對這裏根本不熟,他四處尋找。
無論他怎麽找都沒有找到百裏嗣音的下落,直到第二天下午,桑餘回到破道觀裏時,卻發現百裏嗣音已經回來了。
而小不點卻沒有在她身邊。
“小不點呢?”桑欲問。
百裏嗣音沒有回答。
桑餘坐在她的身邊,才猛然發現百裏嗣音前麵的一片地上,早已濕漉漉的一片,顯然是眼淚滴濕的。
“我知道,你們相依為命,感情很好。”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小不點不要救我。”
“我也很喜歡小不點,她那麽可愛天真,又救我回來,給我飯吃,為我熬藥。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你們肯定還過得和以前一樣。”
桑餘說著說著,聲音竟有了幾絲顫抖。
“我不知道為什麽好人總是不長命,禍害卻遺千年。但是小不點的仇,與我毀容之恨,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我肯定會報的。”
“報?怎麽報?你報了仇,小不點就會活過來嗎?”百裏嗣音望著桑餘,眼圈通紅。
“不知道。但是我與小不點承受過的,我會讓他們一一償還。”桑餘咬牙切齒到。
百裏嗣音仔細望著桑餘,見他坑凹不平的麵容下表情堅定。
“你說過的話,你可要記得。”
百裏嗣音楚楚可憐的模樣,桑餘沒來由一陣歉疚,點了點頭,然後又問道:
“我如果走了,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百裏嗣音沒有回答,眼前一片茫然。
桑餘想了想,說道:
“要不,你跟我去一個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