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百裏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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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餘耳目甚是好使,聽見後麵不對勁,猛的轉過身來。
隻見一條銀背小蛇就在他們二人過來的蒼鬆根部,此時昂著頭,正“嘶嘶”吐著信子,不知是不是被酒香引來。
對於這陰冷的東西,他向來不太喜歡,更何況陽符宗身處群山腹地,想必這銀背小蛇也不是尋常之物。
桑餘從背後取出血鐧,一手倒提,步步欺過身去。
就在他靠近這銀背小蛇的時候,瞅準時機,一鐧就要砸將下去,勢要讓它血濺當場。
誰料這一鐧還沒到一半,那蛇尾一揚,猛的就見一口森森毒牙迎麵而來,沒想到它居然是首尾雙頭。
這一下突如其來,桑餘也避得狼狽不堪,另一手順手一撈,抓住那銀背雙頭蛇的蛇身,揚手就要往地上砸去,而那小蛇顯然不習慣受製於人,仍然困獸尤鬥,首尾兩個頭張口就要往桑餘手臂咬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背後傳來了丘如雁焦急的聲音:
“兄弟,快停手。”
桑餘手在空中一頓,那銀背雙頭蛇的兩個頭被這麽一晃,大頭碰大頭,碰的暈頭轉向。
桑餘轉過身,看向丘如雁。
丘如雁三步並作兩步,急忙跑上前來,從桑餘手裏搶過銀背雙頭蛇,將它翻來覆去的察看,口裏還不停喚道:
“小白,小白,你沒事吧小白...”
“這蛇,是你養的?”
這是桑餘目前為止主動與他說的最長的一句話了,看到銀背雙頭蛇沒事的丘如雁一愣,然後笑道:
“是的,它叫小白,你看看,是不是很白。”
明明泛著銀色,丘如雁非得說他白,桑餘也是無話可說。
“那你怎麽不帶回奉元閣養?”
因為丘如雁的聒噪性子,桑餘不知覺的想起了何不言,話也多了起來。
“師傅他老人家不喜歡蛇,蛇是冷血動物,不懂感恩,所以我把他養在這。”丘如雁的手心在蛇身上輕柔撫過。
“小白其實很懂事的,當初我在峰上各處去找野果,遇見它與一隻金背大鵬搏鬥,各自都是氣息奄奄的,那隻大鵬性子烈,我伸手時居然還要叨我,而小白卻懂事得很,所以我就把小白救了下來,一直養在這裏,不然你以為這野果酒釀在這裏,會沒有小賊來偷啊。”
桑餘也不知道他說的小賊是什麽,不過若是讓他遇見了這種事的話,他肯定會救下那隻金背大鵬鳥,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喜歡那隻大鵬臨死都要叨人一口的暴烈性子。
丘如雁見桑餘沒有說話,心裏頭虛,然後湊到桑餘邊上,悄聲說道:
“哎,兄弟,幫個忙,這事可千萬別告訴師傅他老人家......”
桑餘點了點頭。
話少的人必定重諾,丘如雁心頭一喜,將手中銀背雙頭蛇遞將過來,口裏還不住勸道:
“來,兄弟,你要不要摸一下,小白很懂事的。”
桑餘轉過身,繼續回去沽酒。
“真的,不咬人。”
桑餘繼續在沽酒。
丘如雁見桑餘不理睬他,一手托著銀背雙頭蛇,將它遞到桑餘眼前,口裏還戲虐的稱道:
“來,小白,叫叔叔。”
畢竟銀背雙頭蛇不會說話,丘如雁於是就學著一個稚嫩的口音對桑餘喊道:
“叔叔你好,我是小白。”
桑餘沒有搭理他,沽完酒轉身就往外走去。
丘如雁見桑餘要走,把小白放在地上,然後緊緊跟上。
“兄弟,你平常也是這樣嗎,話這麽少?”
桑餘身子一弓,整個人往上飄去。
而丘如雁一如之前,借著那些許支撐,以及吊下來的藤蔓之物,身子幾個起落,就來到了桑餘後麵,不見他施展法訣,僅僅隻憑這股靈巧勁兒,已經超越了大多數人。
桑餘與他在前殿分開,然後自己就抱著酒葫蘆往靜室走去。後麵隱隱聽見丘如雁在跟他那些師兄弟的聊天聲。
“哎,丘師弟,剛剛那人是誰啊?師傅新收的徒弟?”
“我也不知道,隻是感覺身手不賴?”
“什麽?該不會是別的宗門師兄弟吧?”
“不知道。”
“不會是陰符門吧?他叫什麽名字?”
“什麽?你連他名字都不知道?還說跟他聊得來?”
“噓,背後議論人不好,你們小聲點...”
“......”
桑餘漸漸遠去,聲音也漸不可聞,待他走到靜室外邊,發現百裏嗣音已經出來,正往他這邊望來,看樣子是在等他。
“桑餘哥。”百裏嗣音巧笑嫣然,隻可惜老天太不公平,給了她這麽溫柔懂事的性子,卻沒有給她生得一副好容貌。
桑餘對她一笑,然後走過她的身邊,回到靜室。
“真人。”
守一真人正在入定。
“真人.”
“真人,酒取來了。”
守一真人聽見酒來了,雙目一開,眼中雷光閃動,臉上甚是開心。
“好好好,快給我,可饞死我了。”
桑餘恭謹的把酒奉上,然後自覺的退了出來,走到百裏嗣音身邊。
“怎麽了?百裏姑娘。”
百裏嗣音柔聲道:
“喚我嗣音吧,桑餘哥。”
桑餘笑了下,點了點頭。
“桑餘哥,有些事,我想和你說...”
桑餘一愣,不知道百裏嗣音要與自己說什麽事。
“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別出去吧。”
百裏嗣音拉著桑餘,然後繞到了奉元殿後麵,原來在這後麵還有一個石桌,幾張石凳,桌子邊上長著一棵青鬆,恰好斜斜的遮在頭上。
再說在這往對麵望去,可見雲白山黛,秀色無邊,當真是個觀景的好地方。
“桑餘哥。”百裏嗣音望著桑餘,然後臉微微一紅,低下了頭。
“出了什麽事了?”
“在說之前,你能不能不要怪我。”百裏嗣音紅著臉,聽起來竟然有點撒嬌的意味,若是沒有那顆黑瘤,怕是嬌媚無限。
“你先說。”桑餘心裏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要說什麽。
“你先答應我不生氣好嘛。”百裏嗣音有些急了。
桑餘沒有辦法,隻得依了她。
“好好,我答應你。”
“之前...之前我的一些事,還是有所保留,沒有全部告訴你。”百裏嗣音說的吞吞吐吐,眼睛也不敢直視桑餘。
“你說你父親的事?”
百裏嗣音點了點頭,急忙辯解道:
“我不是有意要瞞你的,我也知道,你現在肯定恨透了那些騙你的人,所以...所以.....”
桑餘對百裏嗣音一笑,那張醜陋的臉龐竟也能讓人感覺幾絲暖意。
“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不說,肯定有你的難處。”
百裏嗣音看見桑餘沒有怪她,高興得很,忘乎所以間雙手抓住了桑餘的左手搖來搖去。
“真的,桑餘哥你不怪我?太好了。”言語眉目間全是歡欣雀躍。
對於桑餘來講,他這輩子已經沒有親人了,唯一支撐他活下去的理由就是報仇。遇見百裏嗣音與守一真人,算是一個美好的意外吧,此刻在他心中,他們算得上是半個親人。
“放心,以後,不管你做錯了什麽事,我都不怪你。”桑餘望著百裏嗣音,眼神裏多了幾分寵溺。
“你說的哦,可不許反悔。”百裏嗣音故作嚴肅。
“嗯。不反悔。”百裏嗣音臉上綻開了一朵美麗的花,就連那丁點黑瘤都被她的燦爛融化。
她拉著桑餘,細細慢慢的給他講起了自己的身世來。
百裏嗣音,原來姓董,確實是儒門六經閣中易經博士之女。但是講到他們父女的糾葛,就有的話說了。
董博士在百裏嗣音滿月之後就進京了,留下了百裏嗣音與她奶奶,母親三人在家。她母親為她取名嗣音,是希望董博士多想起女兒名字,不要斷了給家裏的音訊。
這董博士文武全才,又天賦異稟,後來很快被六經閣給看重,短短幾年間,就位居易經博士,為眾博士之首。
當時喜訊傳回故裏,百裏嗣音她母親自然欣喜不已的,本來以為董博士會來接她們進京,結果盼來的卻是一封家書。
書上洋洋灑灑,但是總結幾個字就是,六經閣事物繁忙,不能回來。
而百裏嗣音她母親與奶奶也覺得一切以大事為重,於是決定自己赴京去找董博士。
一路奔波,就在她們走了大半程的時候,不幸遇見了賊人,百裏嗣音母親,奶奶盡皆遇難,隻有百裏嗣音僥幸逃脫,也從此流落鄉野。
桑餘聽她一一道來,也終於明白她為什麽那麽狠董博士了。
“這,就是你改姓的原因?”桑餘問到。
百裏嗣音點了點頭,道:
“他身居高位又如何?連自己的母親與女人都保護不好,與桑餘哥你一比,不知差了多少,何必要跟他姓。”
百裏嗣音似乎不想讓自己太過悲傷,擔心影響桑餘,於是勉強一笑,道:
“隨我母親姓百裏不是也挺好的嘛。”
桑餘點了點頭,他不知道怎麽安慰百裏嗣音,因為他連自己都安慰不了。他去勸百裏嗣音不要記恨他父親,就好像守一真人勸他不要太過執著於仇恨一般。
想起自己剛剛認識百裏嗣音時,她對自己說的那些話,桑餘才恍然明白,原來這個嬌弱的女孩子一個人經曆了這麽多。
不然她怎麽會說出“要死那麽趕緊去死,如果還放不下,那麽就好好活著”的話來。
可是桑餘當初放不下的是他母親,而現在是仇恨。那百裏嗣音呢?當初是因為什麽使她熬了過來?
桑餘感受著百裏嗣音手裏心傳來的溫暖,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
百裏嗣音被他這麽一瞧,臉燒得滾燙,然後又看見她自己居然一直攥著桑餘的手,更加不好意思了,急忙把桑餘手一甩,捂著臉就往奉元閣外跑去。
桑餘一腦子霧水,還以為是哪裏惹了她不開心了,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不遠處的靜室內,守一真人一聲歎息,口中喃喃道:
“哎,傻孩子,你臉上的事情,現在不告訴他,以後怕是更難說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