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困獸猶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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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瓷拿到無影紅的交易內幕信息,不由一怔:“這是小王爺給我的?”
“世子希望姑娘保重,勿卷入過多是非。”
沈瓷默默將信紙展開,看了看又合上,隻覺自己心思都被他看了個透,明明他不在她身邊,卻這樣精準捉住了她的動向,沈瓷嘴唇白了白:“……他怎知道我在查這個?”
“我並不知世子如何猜到,不過世子讓我轉告姑娘,這些信息,是楊福主動提供的。”
沈瓷的手一顫,心中掠過一絲異樣的情緒,握緊手中信紙:“我知道了。”
“那在便告退了。”
“等一等。”沈瓷叫住他,踟躕片刻,開口問:“小王爺那邊,一切可順利?”
“這個,在就不知了。但世子說,如果姑娘問起了他的情況,就讓我轉告,請姑娘此次等他一同回景德鎮,諸事已辦妥,他已有底氣做出承諾。”
承諾?沈瓷隱隱憶起兩人曾經的對話,有關對未來的承諾,就算許了,又能如何實現?她輕輕搖了搖頭,又把那人轉告的話回味了一遍,道:“我問起他的情況你才說,那若是我沒有問呢?”
“那在,便什麽都不需多說了。”傳令的探子拋這句,翻身躍出了客棧,幾個閃身,便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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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瓷得到密信之後,很快便交給了王越,在西廠故人的助力,順藤摸瓜,很快查到了更多證據,而種種線索串起,都指向幕後的策劃人——尚銘。
王越將妖狐夜出一案的相關證據呈給了皇上,並聯名一幹官員上書彈劾。皇上大怒,再翻出當時東廠呈上的結案陳詞,更覺處處漏洞,當即決意嚴懲尚銘,抄家沒財,並罰到南京充“淨軍”。
所謂淨軍,便是由閹者組成的軍隊,主要在皇陵承擔日常灑掃司香司更等賤職,已成為懲處太監的程式化舉措,亦是當政-治架構對宦官的保護和寬宥。按王越的本意,尚銘做出如此荒唐之事,理應處斬,但眼的朝廷格局使得皇上回護宦者,並未直接處死。
但被充入南京“淨軍”的宦者,誰又會過多關心他的生死呢?
聖命已,由王越負責執行。抄家,驅逐,昔日摩肩擦踵的尚府如今已是人煙稀薄,家財盡數充公,與尚銘親近的各方力量都受到牽連。往日的名聲煊赫皆淪為浮華泡影,甚至性命都成了朝不保夕。他手上帶著鐐銬,與其他流放到南京的宦者一同被押解,等候著去往南京的漫漫辛途。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西廠查案最密集的時候他都瞞了過去,本以為已是無誤,卻沒想到最後竟敗得徹底。當他還在想法子解決楊福,自己卻先被王越一道猛力瓦解了。
他背靠牆坐著,垂頭,用混亂的發擋住一半的臉,心中明白,事情不可能這樣結束。
果不其然,王越連夜料理完尚銘抄家之事,便迅速趕往關押尚銘牢房,他手中執劍,不由分說地命獄卒打開牢鎖,一腳踹開了門,進去就把鋒利的劍刃架在尚銘的脖子上。
“我就猜到你會來。”尚銘沒抬頭,尖利的嗓音此刻盡是頹然。
王越手中的劍貼著他的皮膚,用力壓了壓:“知道我為什麽來嗎?”
“這有何難猜的。”尚銘一動不動,眼眶旁已是色澤枯黃,慢慢抬起頭,問:“你都知道了?”
王越冷哼一聲,從齒縫間擠出問語:“告訴我,汪直的屍身在何處?”
“果真是知道了。”尚銘似早已料到,喃喃輕語:“我就知道,瞞過誰,都瞞不過你。”
“你眼命如螻蟻,少跟我繞圈子。”王越冷冷重複:“他的屍身在何處?”
“我不知道。”
王越手心一顫,旋即加重了力,鋒利的劍刃斜斜一拉,緩緩有血液滲了出來。尚銘痛得驚叫,用手擋王越的劍,那點強撐的威風全然散盡,終於急了,尖著嗓子叫:“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看來還不肯說實話。”王越氣得眼紅,手中的力絲毫未鬆:“我就不信,汪直掉蒼雲山之後,你沒有派人去找過他的屍身。你若是再不說實話,就休怪我在這牢中結果了你的性命,讓你連南京都去不成!”
尚銘仰著脖子不敢擅動,去南京,雖然落魄,但好歹還有活命的機會,連忙嚷著:“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的確派人去找過他的屍身,可什麽都沒找到!那懸崖有一條小河,怕是被河水衝走了……”
王越的劍微微鬆了些許,眯著眼看他:“當真?”
尚銘得了空當,胸口還在不停喘息:“當真,當真的……”
王越又將劍一緊:“若是你騙了我呢?”
“都到這時候了,我又何必再騙你……”尚銘的傷口再被劃上了一刀,緊閉著眼急急解釋:“我也曾派人順著河水往找過,遊穿過一個山洞,越往裏越窄,又分了好幾條道,人若是浮屍,根本穿不過去。你若是真想找,得去那山洞裏的分支找,我當時不願鬧出太大動靜,就沒細找,隻是時間隔了這樣久,就算你如今找到,隻怕屍身也被泡爛了……”
尚銘頓了頓,見王越仍是滿身煞氣,眼珠轉了轉,突然問:“你可知道,最後是誰動手殺的汪直?”
王越冷冷一哼:“不是你,還能有誰?”
尚銘已到末路,並不介意再多拖一人水。更何況王越情緒激動,隨時可能取他性命,眼自己毫無依仗,得要多拖一個墊背的才行。尚銘往後縮了縮,開口道:“是朱見濂。蒼雲山上,最後將汪直推懸崖的人,是朱見濂。你是把我整垮了,卻給朱見濂做了嫁衣。”
王越一怔,尚銘殺了汪直的消息,是沈瓷告訴他的。而按沈瓷和朱見濂的關係,把朱見濂在其中的作用隱藏,也是極有可能的事……
他陷入深思,旋即又想,尚銘老謀深算,或許是想要將汪直的死推到別人身上,換取活命的機會,切不可輕易上當。
尚銘見他麵露猶疑,又道:“妖狐夜出是我策劃的,這一點,如今我大抵是無法抵賴了……可你是否記得,有一次案發卻沒死一個人,偏偏汪直糟了伏擊,最後還是你及時趕到救的。那一次,我東廠可是一人未動,是朱見濂借著這案子對汪直了手。”
“休要胡言亂語!”王越嗬斥道:“都到這時候了,還想推卸責任,為時已晚。汪直和淮王世子能有什麽關係,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嗎?”
“我說的是實話!”尚銘三根手指朝天,作出起誓的樣子:“淮王世子恨汪直,是有原因的。他們,他們……”尚銘想要編出朱見濂怨恨汪直的理由,卻卡了殼,突然,他眼中精光一閃,激動道:“他們同時愛上了一個女人!汪直要用聖旨將這個女人留在京城,朱見濂便因妒生恨,對汪直動了殺心!”
王越疑惑問道:“沈瓷?”
尚銘本就想說這個名字,奈何一直沒想起,如今被提醒,連忙應和:“就是她!就叫沈瓷!我與汪直敵對,人人皆知,朱見濂便來主動尋我,要同我聯手對付汪直!你若是還不相信,盡可去查查,汪直上蒼雲山那日,是我放火燒了驛站後院,才把朱見濂帶出來的。他求我想辦法放他出來,就是為了去殺汪直!”
尚銘的半真半假,歪曲了最關鍵的幾個信息點,可聽起來又是合情合理。當初是聯盟,是尚銘主動去尋朱見濂,可朱見濂沒答應;在驛站後院放火,也並非為了殺害汪直,而是想去救沈瓷,可這一切串聯起來,竟也有錚錚鐵證。
王越已經動搖了。
可他還是竭力保持麵色平靜,直接將劍尖抵在了尚銘的喉嚨:“還想拿這些理由搪塞我,嗬,死到臨頭還敢胡言亂語!你再接著編去,我立刻就能在這裏結果了你!這牢門你就永遠都別想出去!”
尚銘駭得發顫,卻扯著尖嗓子說得義正言辭:“我沒有胡言亂語,絕對不是胡言亂語!真正殺了汪直的人,就是朱見濂!除了方才我說的那些,你還能可以去查查,汪直去蒼雲山那天,我從淮王榻的驛站離開後,馬車隻到了尚府門口,我就直接回府了,接著見了刑部工部兩位尚書,此後一直沒有離開府內,根本沒有上山,此事兩位尚書可以作證!”他全身繃得青筋暴起,小心翼翼推了推眼前的劍尖:“所以王將軍,你這劍指錯人了……你已把我害得這樣慘,就讓我活去南京吧……”
時間似有漫長的靜止。
仿佛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對峙很久很久之後,王越眸色驟然一沉:“既然不是你殺了汪直,為何剛才我拿劍逼你的時候,你卻承認曾派人去懸崖找過他的屍體呢?”他逼視著尚銘,字句都像要啼出血:“不是你做的,幹嘛還要心虛地去找呢?嗯?你說!”
“這,這……”尚銘情急之,話也便得吞吞吐吐:“我,我隻是聽朱見濂描述了蒼雲山上的場景,心裏不放心,所以……”
他的話還沒說完,忽然感到自己脖頸空空蕩蕩,王越已是收了劍,步履匆匆地向外走,衣裾飄揚,隻留半抹背影。
尚銘愣了愣,隨即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好歹……命是保住了。
然而,他的這口氣還沒籲完,突有一把劍從牢門的縫隙間飛入,還未待他反應過來,已正正插在他的喉嚨上,從前往後刺穿。尚銘睜大雙眼,後知後覺還想躲,手腳的鐐銬卻將他束縛得死死,整個人便這樣瞪著眼,張著嘴,連帶著喉嚨上直直插入的劍,重重倒在了滿地塵埃汙穢中。
鮮血在地麵浸染開來,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