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餐點……”林鈴低聲說著。

    不知為何，林鈴越是靠近離月，離月便越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緊張的程度不斷飆升，仿佛在害怕著什麽。

    在林鈴即將把米粉端到離月麵前時，他伸出手，示意林鈴將托盤交給自己，他沒有讓別人端來食物的習慣。

    除非是在西餐廳，可這裏顯然不是。

    然而這時，離月可以清晰地看見，林鈴纖細的雙手忽然一顫，海碗裏清澈的湯汁險些灑出，但她終究是穩住了。

    隻是將這碗米粉端到離月麵前，林鈴就仿佛經曆了一場劇烈運動，此時她臉色潮紅，身體輕晃，就差滿頭大汗，離月很懷疑她下一刻會不會暈倒。

    將米粉擺在桌麵後，林鈴更是立即後退幾步，接著走到洛星夜身後，這時，她的表情才微微好轉。

    似乎因為做到了令自己極為緊張的事情，所以鬆了口氣。

    “誒？”離月看了眼托盤，輕咦一聲，目光一下又挪到林鈴身上，這位高挑少女頓時挺胸抬頭、目不斜視地站好，堪比等候命令的士兵。

    “勺子倒也罷了，你連雙筷子都不給我？”離月指了指除了大碗之外一片空蕩的托盤，他開始覺得這位身著女仆裝的漂亮fú wù員好像有點呆。

    “抱歉！”林鈴驚呼，說著的同時已經小跑起來：“我這就去拿！”

    到吧台拿了雙筷子和一個勺子過來並遞給離月，離月伸手去接，而後兩人指尖相觸。

    林鈴本能雙手一縮，筷子和勺子頓時朝地麵墜去。

    洛星夜忽然眼中精光一閃，同時，離月的左手在她的視線中模糊了一瞬，再次清晰時手裏已握住了林鈴取來的餐具。他沒有彎腰從底下接，而是自上而下伸手抓住了。

    離月卻沒發現洛星夜看自己的眼神多了些凝重：“你這麽怕生，為什麽還主動招待我？”看向林鈴，隨口問著時舀起湯，輕抿一口。

    同樣是眼中精光一閃，他被湯汁的鮮美驚到讚歎出聲：“哦——味道不錯呢！”

    伴隨著大快朵頤的聲音，洛星夜眼中的冷色與表情卻柔和了少許。

    ……

    “我說……”然而過去才兩分鍾，洛星夜便有些看不下去了，“吃到托盤濺滿湯汁，你是有多餓？”她不希望離月吃著吃著，其碗裏的湯汁突然飛濺到自己這邊。

    離月一臉滿足的神情，顯然是吃到美食令他心情大好，麵對洛星夜的詢問他下意識就接口道：“你沒經曆過七年多的時間都在生死邊緣覓食還不能吃飽還要地方被獵殺的生活！而且這碗米粉很好吃！我當然要大口……”

    話音戛然而止，離月意識到自己說漏嘴後趕忙閉上，隨機繼續埋頭吃起剩下那三分之二碗米粉。

    他依然沒注意到洛星夜的水潤粉唇上突然勾起的一絲短暫的笑意，這是她第二次表情變化。

    可是林鈴注意到了。

    於是，她走到了離月身邊，俯下身來，對離月附耳說道：“這位客人，你吃的這碗米粉，配方是大xiǎo jiě研究的哦，剛才大xiǎo jiě聽到你誇這碗米粉好吃，還笑了一下呢。”

    “是嗎？”離月的聲調有些高，那是因為濕熱的氣息刺激著他右耳，他身體明顯一震，當即扭頭看她，霎時二人呼吸可聞。

    林鈴微愣，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不對的地方，驚呼一聲後馬上退到一旁，粉頰也隨之騰起兩朵紅雲。

    她低下頭，不敢再看離月，小跑著躲到洛星夜身後。

    “明明這麽怕生，還敢把臉湊那麽近。”離月聳肩，隨即看了一眼洛星夜，以她昨天展現的聽力，想來不可能聽不到林鈴那句話。

    這個冷冰冰的可愛女孩兒依舊無比淡定吃著米粉，麵無表情的精致模樣令人難以想象其笑容之驚豔。

    “唉……”離月悵然歎息一聲，心道：“要是性格性格不那麽冷冰冰的就完美了。”埋頭，繼續大快朵頤。

    由於狼吞虎咽的緣故離月率先吃完了米粉，洛星夜雖是小口進食卻也緊隨其後，且兩人都喝光了高湯，不曾浪費。

    如果離月不曾吃得湯汁飛濺的話。

    而林鈴倒是立即開始收拾起桌麵，並將兩份餐具端回廚房。

    離月拿桌麵的紙巾擦了擦嘴：“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吃早餐呢？”他問洛星夜，盡管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洛星夜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冰冷簡潔：“食堂。”

    她願意回答已經出乎離月預料了。

    “嗯。”應了一聲，離月沒再開口。他用餐後的短時間內並不喜歡說話，且認為洛星夜應該不會再次回複自己，此外他開始後悔在這裏吃早餐了。

    並非嫌棄那米粉還不夠好吃，相反，好吃得出乎離月預料，他後悔的地方在於……他沒吃飽，且不夠錢點第二份了。

    “你開學就因為打架被停學。”不多時，洛星夜突然說。

    她知道這件事，且個中細節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包括離月暴怒之下一腳將人踹飛一事。

    這正是她忌憚離月在這裏與自己動手的原因，雖然除了自己沒事找事之外，已經沒有打起來的可能了。

    離月有些意外：“別提這茬……我也不想的。”回想摻和那件事的目的並未達成，他無奈地趴到桌子上，洛星夜則避開了他伸來的手。

    離月不意外洛星夜會知道這件事，倒不如說以邪神形容的，她的家世，不知道這件事才是真的不正常。

    他意外的是先前洛星夜主動對自己開口，以及現在，意外這精致可愛的冰冷女孩兒竟沒有移步到另一張桌子的座位上。

    “先前你說的，七年多都在生死間徘徊，是怎麽回事？”空氣安靜片刻，洛星夜問。

    聞言，離月坐起身來：“沒什麽。”

    他深邃的雙眼中一抹黯淡悄然流逝，卻被洛星夜盡數捕捉眼底。

    “嗯。”洛星夜應了一聲。

    她沒有多問，一是對方似乎沒有說的打算，二是沒必要。

    不久，林鈴再度出現於吧台裏，以離開時間聯想，應該是是洗淨餐具花了點時間。

    自抽屜中取出相當厚重的書籍，交給洛星夜，她說：“現在您該看書了。”

    語氣放得很尊重。

    看來公事方麵，在fú wù熟悉之人時，林鈴才能展現出自己的職業素養。

    洛星夜並未回應，隻是接過書本，翻開後仔細起來，冷若冰霜的神情隨之變得無比專注。

    離月卻早在一分鍾前正坐在他對麵，腰板挺直，呼吸穩定而勻稱，好似打坐的高僧。

    ……

    “女仆。”一小時後，洛星夜合上書本，起身走向門口。

    離月竟也在同一時間睜開雙眼，且也起身走向門口。

    想來是聽到了洛星夜的話音。

    離月不清楚洛星夜為何不趕自己出去，可眼看洛星夜要走了，他無處可去，與林鈴又素不相識所以不好一直待在店裏，所以追了上去。

    林鈴一直坐在吧台裏玩手機，待聽到洛星夜的聲音後，她走出來收好了書本。

    並目送洛星夜和離月二人離開。

    ……

    “你每天都這樣，吃完營養均衡的早餐之後就慢跑上學嗎？”離月小跑著，與洛星夜相距一米左右。

    雖然發現自己不會抗拒對方的接近，離月也沒忘記洛星夜對自己不太友好，未免惹人生嫌，他很自覺地拉開了距離。

    兩天前的事情再次重演，隻是換了時間和地點。

    以及洛星夜對離月印象的改觀。

    即便當事人依然誤會著。

    “停學這幾天你有什麽打算？”洛星夜並未回答離月，而是反問他。

    換作兩天前，她或許不會這樣，但離月認為她研發的的菜式好吃，使她一時間對離月的印象好轉了些，至少不再如先前那般厭惡。

    因為印刷好的，記有那碗粉的新菜單是昨夜打烊時才送來的，可以說，除了她自己和林鈴，沒人嚐過那一份米粉；盡管兩人都覺得味道很不錯，卻由於時間因素，無法獲得客人的品嚐感想。

    洛星夜倒不介意顧客們的想法，但假若這份新菜肴的風評不好，不合大眾口味，便可能對餐廳的營業額產生一定影響，而她不介意不代表林鈴不介意，畢竟這家餐廳是林鈴開的。

    正因如此，這份菜肴獲得第一位品嚐者的評價是好評，哪怕無法代表大眾，卻也變相說明了，在一部分客人嘴裏這份菜肴，味道確實不錯，所以這是個好的開始。

    此外，洛星夜詢問離月的幾件事的理由，除了被自己心裏重新冒頭的，對離月的熟悉感影響以外，也有這一因素在內。

    林鈴如果能在自己的個人幫助下，經營好這家餐廳，那也算償還了這些年她對自己的照顧，洛星夜這麽想著。

    至於離月打傷人導致自己停學……這與洛星夜有關係嗎？且不提完全不存在的利害關係，單從性格看去，她便不會在意任何人所做的任何事情。

    隻要不與她有任何利害衝突。

    麵對洛星夜的詢問，離月再次感到意外。

    “我哪知道……”也不在意洛星夜並不回答自己的問題，離月輕歎說，“我前天剛到元都，連地形還沒熟悉，突然不用上學導致我都不知道該做些什麽，而且學校的課程無聊又簡單，唉。”

    他自然不會暴露自己實際上，是為了逃避每日晨跑，才摻和打架並主動頂罪致使自己停學的事實。

    “幫女仆提貨。”洛星夜突然說。

    “提貨？幫剛才那個怕生還有點呆的林鈴？”離月一愣，腳步也隨之一頓，然而洛星夜並不會停下腳步與他對話，所以他再次追了上去。

    “下午兩點，有一批新餐具。”聽到再次接近的腳步聲，洛星夜頭也不回，說。

    聽完，離月看向洛星夜的眼神浮現些許感激：“謝謝啊，總算不會那麽無聊了，但你就這麽信任我？”他語氣誠懇，在為自己有事可做感到開心。

    完全將邪神拋在了腦後。

    他清楚洛星夜讓自己幫忙的原因。

    從現在的時間可判斷出，她每次都要早些出門，跑步前往學校，而現在天還沒亮。假設她中午也在“營養食肆”裏吃午餐那麽，即使下午兩點應天學府還未開門，她也該出發了。

    而且，洛星夜的性格聯想，若非確實沒有時間，否則她自然是親力親為，處理好這件事。

    不對啊，現在的時間應該是五點四十以後了，應天學府已經開門她才出發，不怕遲到嗎？

    離月沒忘記昨天學校開門不久，洛星夜便到小跑到校的事實：“而且你好像比昨天晚，不怕遲到嗎？”

    洛星夜聞言心中一動，她並未想到離月，竟然，連自己前後兩天的huó dòng時間差，也記住了。

    一些想法緩緩浮現，但她依然頭也不回，也依然沒回答離月的問題：“餐廳原來聘請的司機生病了，送貨方找人代班，我認為女仆會因為怕生，導致事情進展不順。”

    “你不認為，她一不小心就會忘記找人代班的事情？”離月笑了笑，根據林鈴留給自己的印象，他才說出這一句話。

    畢竟認識林鈴，所以一定熟知她的洛星夜，是不會忘記將這件事情告訴林鈴的，而從林鈴忘了給自己拿餐具一事，可看出她可能因為怕生，導致處理與陌生人有關的事情是，產生少許程度的健忘。

    或者，她是個與生俱來的天然呆。

    離月比較希望林鈴是後者。

    洛星夜聞言，藍眸微眯，仿佛被看透的感覺令她有些不快：“我有說過，女仆也應該不會忘記。”這算是她今天第一次正麵回答離月的問題。

    “你就真的這麽信任我？”離月還是有些不相信洛星夜突然轉了態度。

    而洛星夜也還是頭也不回：“我對你有警戒心，而你不僅對我有警戒心，對女仆也有。”

    說著，她換了口氣。

    這是她今天第二次正麵回答離月的問題。

    “相比我，你對女仆的警戒心更低，好感度也更高，而她親自為你做了一碗米粉，我想你也清楚這一點。”

    “另外，你被停學又是因為幫助歸城和清塵，還有一個學弟，算是見義勇為。能見義勇為的人想來不會知恩不報，即使你是付了錢，等價交換了一份早餐。”

    “但你因為我不讓她招待你，險些對我動手，意味著食物對你很重要，所以，我認為林鈴為你準備食物是一份恩情，哪怕你付了錢，也會將之記下的恩情。”

    “所以我信你。”洛星夜一頓，語氣也加重了些：“理由？綜上所述。”

    雖說是通過理性思考得出的結論，而如此直白且冗長地解釋清楚，也是為了避免離月多想，為此她還特地強調了理由，是自己綜上所述的那席話。

    因為洛星夜清楚自己和林鈴的容貌對常人有多大的殺傷力。

    萬一因為自己無暇幫忙，請沒事情做的離月代勞這件事，讓離月產生了不該有的念頭……

    對目前的林鈴而言，這將會是個非常大的麻煩；且對洛星夜自己而言，也會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此外，她不小心暴露了自己認識池歸城和清塵的事情。

    洛星夜所想的內容，從她開始解釋時，離月便一點一滴分析出來了。

    兩人都是未成年人，卻也都智多近妖，所以在交流上省了不少功夫，不過聽了洛星夜那番話，離月卻莫名有些難過。

    因為洛星夜說了這麽多她相信自己的理由。

    都隻是源於，林鈴為自己做了一碗粉。

    以及從打架一事上看，自己可能是個見義勇為的人，所以認為自己不會忘恩負義。

    但她說了，自己對她、而她也對自己有警戒心，這件事同樣說得很直白。

    由此看來，她個人，實際上並不相信自己。

    被提醒不要有多餘的念頭倒也罷了……請人幫忙卻不相信對方？

    離月沒有生洛星夜的氣，不是他大度，也不是他不在意，而是他悲哀。

    沒有理由的，為洛星夜不信任自己，感到悲哀。

    “我知道了。”離月漆黑的鳳眸中，泛起些許波動。

    他回應著，腳步漸漸慢了下來，最後停住。

    他答應去幫忙，即便洛星夜先前說了那番意有所指的話。

    洛星夜聽完離月的回複後，也突然止住了步伐。

    整段對話中她是第一次回頭看離月。

    她的直覺從未出錯，而今天也一樣。

    所以她的直覺，此刻很清楚地告訴了她一件事情。

    身後一直傳來的危機感，毫無預兆地消失了。

    這意味著什麽？洛星夜對此再清楚不過。

    他完全對自己放下了警戒。

    對僅僅認識兩天多，且一直給他帶來巨大威脅感的自己。

    洛星夜注視著離月，但離月沒有注視洛星夜。

    隻是，洛星夜能透過離月低垂的眼瞼。

    看出他身上，不斷彌漫著的一種情緒。

    它名為——難過。

    看向離月的湛藍雙眸依舊冰冷，卻也多了些別的東西。

    “具體事宜你自己問。”

    洛星夜說著，轉身，加快了速度。

    並未出言安慰，哪怕知道是自己話語的緣故。

    因為，洛星夜覺得沒必要。

    ……

    離月一直跟著她跑到校門口，並目送她入校。

    兩人沒有注意到的是，同樣早起到校的學生們，有部分人注意到了他們，而看向他們的眼神，皆浮現著些許意外的神色。

    尤其是其中，包括了一位，從離月和洛星夜離開營養食肆便一直跟著他們來到應天學府，且此刻剛從銀色蘭博基尼上下來的……

    容顏如鬼斧神工般，近乎完美的俊秀少年。

    他也目睹了此事。

    估計，再過不久，會漸漸有流言傳開來吧。

    即便都是些後話。

    ……

    邪神消失了一上午，離月則利用這一上午在元都城熟悉地形，由於“監護人”不在，所以他沒有午餐吃。

    或者說不夠錢吃。

    中午一點半，離月平靜地推開了“營養食肆”的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