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8章 何去何從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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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煬帝楊廣在江都巡視未歸,京城內格外安靜,大街上行人稀稀疏疏,京城內關於戰爭的傳言越來越濃,很多人家都不敢出門了,盡管這是發生在遼東的戰役,但皇帝和朝廷異乎尋常的備戰,讓每個人都生出一種錯覺,似乎戰爭就將在他們身邊爆發。
而此時楊府裏,楊家家主楊玄感此時隨聖駕去江南巡視,家中對外的事務都是由族弟楊玄挺負責。
楊府在京城的宅子位於尚善坊,占地極大,約一百二十畝,和京城宅子的麵積一樣,這是楊素當年修新都時,特地給楊家留下的一座風水寶宅,也是整個京城的第四大宅子,僅次於齊王宅晉王宅和樂平公主宅。
如果僅從麵積上說,這個不是問題,楊家並沒有逾規,但和別人家府宅一對比,問題就出來了,洛陽的麵積本來就比長安小,所以各家權貴的京宅都普遍比長安要小。
本來楊家在長安的府宅占地,就能排進前十,現在別人家在變小,而它卻不變,這就使楊府鶴立雞群,如果楊素在世,或許問題還不大,可楊素死後,楊家地位迅速衰落,它卻依然占著比皇族還大的宅地,尤其是坐落在號稱京城第一坊尚善坊這樣的風水寶地內,這也是皇帝楊廣對楊家,依舊心懷不滿的原因之一。
此時一輛華麗的馬車,在十幾名隨從的護衛下,緩緩在楊府對麵的元府門前停了下來。
從馬車出來一名年近六十歲的老者,身材高大,一臉嚴肅,此人便是獨孤羅的長子獨孤良,襲父爵趙國公,官拜金紫光祿大夫,是獨孤家族中的第二號人物,僅次於家主獨孤震。
他是散官,並不擔任朝廷職官,這次楊廣南巡他便沒有跟去。
獨孤良心情也很沉重,即將爆發的高麗戰爭,令他憂心忡忡,今天上午他接到家主獨孤震的信,天剛擦黑,他便來到了元府。
這些年來,關隴貴族內部,一直處於一種嚴重對立分裂的局麵,主要就是兩大關隴貴族首領獨孤氏和元氏的對立,元壽因擁太子之事被罷官,而獨孤震卻升為內史令,直接導致了他們矛盾的尖銳。
從而導致數十家關隴貴族名門,紛紛被迫選擇站隊,要麽支持孤獨氏,要麽支持元氏,使關隴貴族分裂成兩大陣營。
今天獨孤良第一次來找元壽,也是迫於一種嚴峻的形勢。
獨孤良中午時便已經派人送來了拜帖,元家沒有送還拜帖,也就是接受了他的拜訪要求。
獨孤良剛下了馬車,等候在台階前的元敏便立刻迎了上來,這兩年元敏一直在家中養傷,腿已經完全好了,能行走自如,唯一的後遺症就是y雨天他的雙腿會疼痛。
“家父已經在等候趙公了,請跟我來吧…!”
獨孤良點點頭,跟著元敏走進了府中,一直向書房走去,走到書房門口,元敏敲了敲門說道:“父親,趙公來了…!”
“請進吧…!”房內傳來元壽的聲音。
獨孤良跟著元敏進了書房,房間裏光線明亮,已經在家賦閑了兩年的元壽,正坐在一張書桌後看書,看得出他的jg神不是很好,人非常清瘦,就像大病初愈一般。
元壽的語氣很平淡,既不熱情,但也不冷漠,淡淡笑道:“趙公請坐吧…!”
獨孤良知道,元壽肯在書房見他,這其實就是元壽最大的誠意了,其他禮節都是不值一提。
此時,他也坐了下來,元敏則站在父親身後,這兩年他已經變得成熟了很多,很多事情元壽都會和他商議,一些重大的事情也會讓他參與。
這時一名侍女送來熱茶,元壽一擺手道:“請喝茶…!”
獨孤良端起茶杯,沉重的憂慮使他無心喝茶,他又將茶杯放下,問道:“元公以為陛下發動高麗戰爭的真正用意是什麽…!”
元壽其實也是一樣憂心極重,他之所以肯在書房接見獨孤良,也是同樣的疑問壓在他心中。
於是元壽冷笑一聲道:“高麗彈丸小國,人口還不如我們一郡,兵不過數萬,他卻要舉傾國之兵去發動戰爭,一百二十萬大軍,當年先帝平南也沒有用這麽多兵力,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這是什麽意思,還用問嗎…!”
獨孤良歎了口氣,說道:“今天上午接到家主來信,家主同樣也是這個意思,我們都能猜到他會對關隴貴族最後下手,卻怎麽也想不到他竟會用這種毀滅的手段,將大隋之兵一鍋粥地端去喪送,簡直是喪心病狂,令人匪夷所思…。”
元壽又哼了一聲,反駁道:“你說錯了,不是舉國之兵,也不是全部大隋之兵,僅僅隻是北方之兵,南方之兵他動用了多少…!”
獨孤良想了想,又道:“江淮以南動用水軍一萬人,弓弩手三萬人,嶺南又征調了三萬短矛兵,好像就這麽多,一共七萬人…。”
“哼!總兵力一百二十萬人,南方軍隻有七萬,這是在哄誰呢,做個樣子,也不能這麽惡心人吧…。”
元壽想到自己的兩個兒子,都已經被征調去了遼東,很可能就死在他鄉,心中便忍不住地燃起一股怒火,惡狠狠道:“他是想把整個北方的軍隊全葬送,然後調南方之軍北上,那樣我們關隴貴族就全部完蛋…。”
獨孤良擔憂地問道:“元公,那我們該怎麽辦…!”
元壽陰沉沉的笑道:“不用擔心,他想讓關隴貴族的軍隊去送死,我們就那麽聽話嗎?我會讓他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獨孤良jg神振奮又道:“元公計將安出…?”
元壽想了想,歎息道:“現在當務之急是我們關隴貴族自己要團結起來,不能再一盤散沙了,後天是我壽辰,把所有在京的關隴貴族都請來,大家聚一聚吧…!”
······
大業六年七月,高麗王高元因畏懼而不敢入隋,隋帝楊廣遂正式頒布了戰爭詔書,舉國征伐高麗。
他隨即頒發了一係列的命令,調集天下兵卒,無論遠近,皆赴涿郡集中;又令幽州總管元弘嗣,在東萊海口造船三百艘,半年內須完工。
令河南淮南江南等地造兵車五萬輛發送涿郡;征發河南河北民夫二百萬赴遼東以供軍需;又調集江南三十萬艘船隻赴洛口和黎陽運糧,一係列的強硬命令使天下沸騰。
七月下旬,楊廣的船隊抵達了陳留郡,由於天se已晚,數千艘大船停泊在運河旁,楊廣的龍舟位於船隊的最前麵,巨大的龍頭仰天昂立,高四丈五尺,長二十丈,上有四層宮殿,皆用金玉裝飾,金碧輝煌,後麵是皇後的翔螭舟,比龍舟稍小,還有九艘浮景船,皆是水上宮殿,後麵是漾彩朱鳥蒼螭白虎玄武等等大船,再後麵便是十二衛三十萬大軍乘坐的大船,船隊延綿二百裏,聲勢浩大。
朱鳥是部分官員乘坐的大船,由於皆是五品以上官員乘坐,條件較好,每人都有單獨的船艙,殿內少監李淵也住在這艘船中,夜幕降臨,他靠在船舷上凝望著遠處絡繹不絕的送食隊伍,皆點了火把,像一條長十幾裏的火龍,凝視良久,他不禁慨然長歎,天災兵災勞役不絕,大隋王朝還能負重幾何
站在他旁邊是宇文述的三子宇文士及,此人目前官任尚輦奉禦,他和李淵因職務緣故走得很近,兩人私交極好,常在一起談論天下之事,這次因高麗之事,兩人心情都很沉重,宇文士及特地來找李淵聊天。
宇文士及此時搖了搖頭,說道:“以前是中午就送食而至,現在要到晚上才能送至,由此可見食物籌措之艱難,一年幾次,我想像不出沿途之民,是怎麽負擔早有禦史彈劾,一餐一食,地方官要三倍盤剝,今上卻不以治罪,令人扼腕…。”
兩人感概萬分,皆唏噓不已,這時李建成從船艙走出,躬身說道:“父親,酒已擺好…!”
李淵回身對宇文士及說道:“走吧我們喝兩杯去,不要看這些悲慘之事…。”
李淵的船艙有內外兩間,兒子建成住外間,他住內間,兩人走回內間船艙坐下,桌上已經擺了幾盤臘味,都是李淵從家裏帶來,李淵提起酒罐,拍了拍笑道:“我們好好喝上幾杯…。”
宇文士及心中感動,便是笑道:“蒙叔德公賜酒,士及感激不盡,今天當以一醉謝公…。”
李淵大笑道:“說得好,一醉忘煩憂…!”
兩人推杯換盞,不知不覺,酒喝去大半罐,兩人都有些微醉了,借酒澆愁愁更愁,兩人的話題又轉到這次高麗之戰上,宇文士及歎道:“今上喜漢厭胡,要將關隴貴族的根基,一戰而葬送,其實我不擔心這次高麗之戰,我是擔心高麗之戰後,關隴貴族根基已失,必將慘遭清洗,張瑾悲劇將再演,我無所憑恃,心中不憂乎…!”
楊廣借高麗之戰,妄圖打壓關隴貴族,這其實已經是司馬昭之心,李淵心裏也明白,他心中壓抑,忍不住脫口而出道:“惹急了我們,大不了魚死網破…!”
宇文士及大驚,連忙道:“叔德公不可妄言…。”
李淵多喝了幾杯酒,已經處於半醉狀態,而這時建成又去領酒食而不在船艙,他便酒後吐出了真言,一揮手道:“什麽叫妄言,他楊家有何德何能,據天子之位三十年,關隴貴族哪家不在等機會,我李淵隻是不想舉這個頭罷了,你們宇文家難道不想麽…!”
正好李建成拎著食盒走進船艙,聽見了父親的話,不禁大驚失se,但是他就是想阻攔,也是已經晚了。
不過宇文士及,似乎並沒有在意,他喝了兩杯悶酒,也忍不住歎息道:“雖然有些話不是人臣該言,但憋在心中,不吐不快,陛下這些年視民為草芥,修東都挖運河建別宮,率數十萬人巡遊四方,天下之民早已不堪重負,現在山東河北大災,卻又舉傾國之兵發動戰爭,民不堪逼,必然會造反,若天下大亂,我們又該何去何從…!”
李建成見兩人越說越露骨,外麵不斷有人來人往,不能再讓他們說下去,便上前對宇文士及說道:“士及兄,剛才聽說宇文大人在四處找你,可能有什麽大事…。”
宇文士及人年輕,酒量也比李淵稍好,他的頭腦還算清醒,便起身拱手笑道:“多謝叔德公之酒,假如有一天我走投無路,去投靠叔德公,公可不能拒我…。”
李淵指著酒罐,醉熏熏的說道:“譬如今ri之酒,當與公共享之…。”
宇文士及撫掌大笑而去,李建成又氣又急,連忙倒了一杯催酒藥,扶著父親到船舷邊,給他喝下,李淵頓時吐得天昏地暗,良久才被建成扶回船艙,李建成打一盆清水給父親洗臉,又喝下幾大杯水,李淵這才慢慢清醒過來,望著滿桌狼藉發怔。
雖是酒後之語,但李淵還記得一些,他猛地一驚,拉著長子建成的手問道:“為父剛才都說了些什麽…?”
李建成將船艙門關上,回來怨道:“父親說了不少謀逆之話,說不想冒頭舉事,還說關隴貴族誰不想謀帝位,又說他們宇文家也有此心,父親,你怎麽能對他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
李淵心中懊惱不已,這幾天他心中煩悶,便想喝酒忘憂,不料竟酒後失言,把心中話告訴了宇文士及,這可怎麽辦
李建成一咬牙,陰沉沉的問道:“父親!不如趁宇文士及未說出去,我派人殺了他,然後推入河中,扮作酒後失足…。”
李淵沉思良久,搖搖頭道:“他本無害我之心,若殺他不成,他反而會告發我,不可取,還是靜觀其變…。”
說到此處,他又對長子建成囑咐道:“今後你要看著我,不準我再喝酒,酒是害人之物…!”
建成心中暗歎一聲,其實野心才是害人之物,父親給宇文士及說那些話,父親就從來沒有告訴過他。
而宇文士及剛剛回到自己的船艙,宇文士及就不由的慶幸起來,他沒有想到李淵會說出那些話,平時那麽忠厚懦弱的人居然也有謀逆之心,若不是他酒後失言,恐怕誰也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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