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對門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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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同對麵那座有著三間房屋的破舊院落是老向家,老向家的正門緊緊閉著,門扇上的鐵環已生出紅褐色的鐵鏽,不知多久沒有被人叩動過了。

    正門緊閉著,但是拐角處的東屋角門卻是半掩著。角門後麵坐著著一個小女孩,手裏拿著一根不知道哪裏弄來的甘蔗,正認真而虔誠地啃著。

    在小女孩張嘴的間隙,可以看到其中有幾顆牙已經被蛀的隻剩一個黑黢黢的空殼。

    但是小女孩仿佛意識不到齲齒帶來的疼痛,仍然緩慢而細致地嚼著,然後吐掉。就連偶爾從嘴角流出來的口水也不去管它,任憑它自由的滑過下巴,滴在衣衫上。

    啃了一會,小女孩仿佛有些啃累了,便跑到屋裏拿出來一塊油跡斑斑的但是看起來又被人用心洗過的破布,小心翼翼的把剛才吃剩下的半截甘蔗包了起來。

    小女孩把甘蔗包好之後好像還是有點不放心,於是又跑到屋裏把包好的甘蔗藏進被子裏仔細的掖好,輕輕抹平被子上皺巴巴的痕跡,這時小女孩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自豪的笑容,好像完成了一項巨大的工程一樣。

    把吃剩的甘蔗藏好以後,小女孩又搬著板凳坐到了角門的後邊,清澈如水的目光越過矮矮的土牆望向西方的天空

    “嘿嘿嘿,天上也有小動物呢,這個是小馬,那個是小狗,這個是金魚……”小女孩一邊望著天邊燦爛的火燒雲一邊自言自語的說著笑著。

    看著看著,火燒雲漸漸淡去,夕陽也漸漸的沉了下去。

    就在夕陽剛剛從小女孩的視線中的消失的時候,小女孩好像得了某種怪病一樣,突然坐直了身子,同時一邊念叨,一邊掰著指頭。

    “一,二,三,四,七,十,二十,五十,一百,一百四十九,一百四十八,一百四十八……不對不對,數錯了。”

    “一,二,三,四,七,十,二十,五十,一百,一百四十九,一百五,二百,二百零一……”

    小女孩數的並不快,甚至有的時候忘了還要撓一下腦袋想一想,如果想不起來了或者數錯了就要重新開始數。

    這個遊戲是詩仙白賀發明的,相傳是因為白賀少年時在用功讀書困乏之時而用來玩樂的數字遊戲。

    這個數字遊戲以五百數為界,第一關是自‘一’數到‘五百’,第二關是自‘一’數到‘一千’,如若中間有數錯或者停頓超過兩秒的便要重新開始。

    這個遊戲剛流傳出來的時候還有很多人嗤之以鼻,認為不過是哄小孩子的把戲而已。

    曾經有一個修行者揚言一炷香的時間便能直接完成第二關。結果數到五百多的時候不小心錯了一個數,隻好從頭開始數,結果在四百多的時候又錯了一個。

    接二連三,這位修行者在錯過三次之後,心誌已經明顯不穩,失誤也越來越多。半個時辰過去了,甚至連一百也沒有數過去,最後更是氣急敗壞的打碎了香爐,憤然而去。

    眾目睽睽之下,一個備受世人尊敬的修行者竟然一百都數不過去,並在最後做出如此無禮之舉,結果實在是狠狠地震驚了在場所有人。

    傳聞林國宰相大人在聽說這件事後,說了一句“能在一炷香內數完五百數的是天才,能在一個時辰時才數完五百數的是真正的大才,萬人都不及的大才。”

    白木曾問過父親宰相大人這段話是什麽意思,白展石笑了笑說:“這個遊戲看似考驗的是一個人記憶力和靈敏度,但實則考驗的是這個人的心誌。”

    “因為越是看起來單調無趣的東西重複起來就越容易犯錯,當他犯錯的時候心態便會有所不穩,甚至為了急於證明自己,而強行加快速度。此時就陷入了第二個陷阱——越著急越容易犯錯。越犯錯便越著急,越著急越容易犯錯,那個修行者便是陷入了這個死循環跳不出來了。”

    “那為什麽說時間耗的越長反而越好呢,說什麽一個時辰才數到五百數的是萬人都不及的大才?”白木仍然有些不明白。

    白展石微微一笑:“因為按照正常速度一炷香便能數完,如果你花一個時辰才數到五百數,證明你中間錯了好多次,錯了這麽多次卻沒有陷入那個連修行者都跳不出來的死循環,你說這樣的人心誌之堅,心性之穩,能算不上大才嗎?”

    在門外的白木靜靜聽著小女孩終於數到了五百,掐指算了算時辰,竟然差不多有半個時辰之久。

    如果讓白賀或者林國宰相看見小女孩,恐怕下巴都會掉到地上,不然不能彰顯驚奇之心。

    但是隻有白木知道,門後的小女孩因為小時候染過一場重病,導致神智有些不全,故而心性淡定穩重異於常人。

    天已經擦黑了,淡淡的星光遍布蒼穹。小女孩剛好數到了五百,那扇半掩著的門也在一陣輕輕的吱呀聲中慢慢的開了來。

    麵對突然被推開的門,小女孩沒有吃驚和害怕,相反,髒乎乎的小臉上還帶著著一絲微笑,似乎早就知道會有人來推門一樣。小姑娘用袖口擦了一下流到嘴邊的鼻涕,看著門後麵的半個腦袋,咯咯的笑著。

    門後一雙細長的單眼皮微微眯著,輕輕推開門跨了進來,左手還端著一隻碗。

    熟悉白木的人都知道,白木每次開心的時候,那雙單眼皮的細長眼睛總會眯成一條縫,連老白都說他沒有繼承自己的優良基因。

    確實,盡管白木的眼睛單眼皮又很小,但是他的那張臉仿佛就是用來搭配這樣的眼睛的,略微有點黝黑的幹淨臉龐,一笑就露出八顆牙的可愛笑容,配著那雙眯成一條縫的眼睛,怎麽看都透露著一股可愛、誠實、善良的鄰家少年氣質。

    當然,門後麵的小女孩也是這麽想的。

    “白木哥哥。”小女孩甜甜的叫了一聲。“你帶了魚過來?”小女孩高興的一下子蹦起來,興衝衝的把白木拉進了院子。

    白木看了看小女孩髒乎乎的小臉和一身油漬的衣服,眼裏透露出一絲憐憫,聽著堂屋裏隱隱傳來的咒罵聲和不知道什麽東西被摔倒了地上,又碰倒了另一個東西的聲音,顯的亂七八糟。

    白木輕輕歎了一口氣,把手裏的碗放到了凳子上,又去院子裏悄悄地打了一盆水,讓小女孩洗了洗手,“招娣,吃吧,小心刺。”白木給小女孩擦幹手,又拿出一雙筷子遞給了小女孩。

    一身油漬的,頭發也亂蓬蓬的小花臉女孩向招娣蹲在地上,一雙筷子在碗裏上下翻飛,偶爾濺落在碗邊的一點湯也馬上被舔幹淨。

    白木有些無奈的看著,發現好像清水村的人都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就是吃魚不吐刺。父親是,向招娣是,好像自己看過的都是。但是偏偏自己不是,吃個魚別人吃三條,自己一條都吃不了。

    所以白木每次做了魚,大都是隻喝湯。父子兩個人一個人前麵擺著一條香氣四溢的魚;一個rén miàn前一大碗魚湯,上麵飄著兩三片魚肉。

    白木蹲在旁邊手裏捏著一小塊魚肉正在慢條斯理的吃著,吃一口細細嚼三十二下,確定沒有一根細刺之後才會緩緩地咽下去。

    看著已經吃完一碗的向招娣,白木皺了皺眉頭,把手裏的一小口一下子塞進了嘴裏。看了眼堂屋,說:“老規矩,一會叫你爹給你做飯,還有擦幹淨嘴,別讓你爹發現了。”

    “放心吧白木哥哥。”向招娣一邊捧著碗、打著飽嗝,仰著頭把碗裏的最後一點湯漬倒進嘴裏一邊說。

    “嗯,那我走了,要不然一會你爹該出來了,”收拾好碗筷,白木悄悄地從角門拐了出去。

    白展石坐在房頂上使勁嘬了兩口煙,看著白木鬼鬼祟祟的樣子,忍不住吐了一口唾沫。

    “槁本、梔子、黃芩、曼荊子、甘菊花、當歸各1兩,牛旁子2兩、北細辛7錢、桂枝7錢、麻黃5錢、杏仁6錢研成細末。這就是你一直給老向家那丫頭吃的藥?”白展石拿起白木放在桌子上的藥方看了看說道。

    “啊”正偷著摸在藥房配藥的白木被嚇了一跳,雖然沒有把手裏的蠟燭給扔了,不過手一抖還是有幾滴蠟油流到了手上,燙的白木齜牙咧嘴。

    “爹”白木怯怯的叫了一聲,好像被抓住的賊一樣,乖乖的站在一旁等著被訓斥。

    “傻站著幹什麽,等著挨打啊,在自己家怕個球,我能吃了你啊?”白展石看著白木一副沒出息的樣子垂首站在一旁,忍不住嚴厲訓斥了幾句。

    白木一聽白展石這個語氣,就知道父親沒有很生氣,於是就笑嘻嘻的蹲在白展石身邊說:“您這不是以前說過我嗎,說這藥挺不好找的,我還以為您會很生氣呢。”

    “生氣又屁用,生氣你還不是照樣偷。”白展石瞥了一眼在一旁笑著撓腦袋的白木。

    “藥材就是給人治病的,要不然留著它幹什麽。你給向家那個傻丫頭送藥送飯的事我早就知道了,說起來,老向家確實挺不容易的,不過你真是跟你爹一個樣,爛好人。”

    “爹,你這不是變著法誇自己呢嗎?”白木嘿嘿笑了幾聲。

    “以後不用這麽偷著摸了,在自己家跟個賊似的。還有,那個藥方裏麵再加幾味藥,川芎、白芷、加一兩,防風、羌活、獨活各加五錢,按你的方子那麽吃,三十年能治好也是運氣。那向丫頭的傻病可不是那麽好治的。”白展石在地板上輕輕地磕了幾下煙鍋。

    聽著父親的話,白木忍不住撓了一下腦袋嘿嘿笑了幾聲。白木翻著藥典,發現加入那幾味藥之後,整個藥方的性質都不一樣了。

    如果說自己的藥方如同一杯溫開水,能讓一個人體內的七竅五氣緩慢的平和均勻,那老白的藥方就是一劑加了辣椒水的猛藥,能最大限度地催發藥物的極性,並且輔助提升人體的自我修複速度,保證在猛藥的強攻下不出現大的亂子。

    “嘖嘖嘖”白木端詳著藥方,暗自讚歎‘薑還是老的辣’。但是在稱藥的時候,白木發現有好幾味藥的份量都不夠了,看來改天還得去采點,白木自言自語著,“而且這幾味藥,自己上次下山的時候好像剛好見過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