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垠的海麵，零散花瓣隨波逐流，忽高忽低，如此往複。花瓣的豔烈變得清淡，又變得黯淡，仿佛花開終會敗。

    我緊緊抱著洛心，從海的一岸，不知往前行了多久，走了多遠，看到了多少的花瓣，可還是不曾望到此海邊際。

    恐怕隻是幾個呼吸的時間，我卻將它流逝的比例與現實無限放大，因為此時，就算是錯過彈指間的歲月，也會令我一生痛苦，一世遺憾與內疚。

    可是，海的邊際在哪裏！為什麽以往的路從來沒有過這般遙遠！

    我的目光忽然變得令人驚恐，因為它藏著的，是我內心中的恐懼。

    我發現洛心的鮮血已經不再流動，它的顏色變得與海麵上永不停息的花瓣一般，黯淡幹涸。

    歲月的流逝，讓鮮血近乎凝固，但這卻令我愈發迷茫與害怕。

    “帝王幻禁明明隻是一種禁法與一種幻法的融合，而以幻法作為最終主導。既然是幻，那為何這些花卻是真實的存在……”

    為了洛心，我必須保持自己的思想清明，修為最佳。

    我不能再錯了！

    “心兒，很快就到了……”

    花瓣之色與海麵之色本是天差之別，可此時竟有著同一種的變化趨勢。

    同樣被暗色緩緩籠罩，花非花，海非海！

    我意識到了我的腦海中有種異常，與我掌心一樣，似乎一種勢，一種意將隨著我，洶湧而出。

    “你的心，滯留了多久，又有多遙遠……”

    …………

    在此海的另一邊，也是方才我與韓承淵一戰之地，除了那三人的存在，此刻竟又多了兩人。

    那是兩個頭發已灰白的老人。

    韓承淵麵色依然蒼白，可是修為依舊，除了少許虛弱，其他竟毫發無傷。

    夏琪與王耀驚魂心悸之色未定，這種心悸，還包含著現在的恐懼。不過這似乎是對那兩個老者的。

    “我本想一個人去解決，而你為何要出手！”

    韓承淵並無像夏琪二人一樣的對那兩個老者的恐懼，冷聲問道。

    “你是我韓延的孫兒，韓家的血脈，此界的天驕。你說這三個理由，夠不夠老夫出手！”

    韓承淵沉默，的確，那其中一個老者是他的祖父，也是此界的巔峰，塵世帝王，韓延！

    許久，韓承淵笑了，隻是這笑滿滿的都是悲傷與苦澀。

    “那時，是你的帝王神識強行降臨，占據我的內心主導。那時，是你，將你的本源帝兵荒蕪凝聚完整。那時，同樣是你，借我之手重創洛心，令她如今生死不知……那時……都是我……”

    韓延眼中殺機一閃，隨即便是一聲嗬斥。

    “淵兒，你是未來的帝王，洛心此女，究竟有何值得你如此牽掛的！莫非隻是因為她當年在此界天驕試煉之時出手救過你麽……”

    韓承淵不再開口，望向遙遠的此海存在的盡頭。

    “不止她救過我，他也是……”

    塵世間，沒有人聽到他的自語聲，也沒有人看到他望向遠處的眼中，盡是寂寥。

    …………

    或許此界除了我與洛心外，無人知道在海的另一邊，擁有著一處被隱蔽的空間。

    一年前，他出生了，我和洛心的兒子。

    我們聯手，在此海之邊締造了這處空間。我與洛心塵世聖人之巔的修為創造了這個與塵世帝王的帝王之界近乎同等性質的空間。

    “沒有人來過麽……”

    海岸寧靜，毫無煙火的蹤跡，我的心在此刻變得與它一樣的靜寂。

    若是平凡，那我和洛心是否可以不問世事，一直居住在這裏呢。

    我想笑。

    洛心白衣被鮮血染紅，我的黑袍被洛心身上的鮮血染紅，更加黯紅。

    我又想哭。

    我攥著洛心雙手，觸碰到了那隱蔽的空間，與身上的紅與黯，緩緩走進，凝形於自己的空間。

    “好渺小啊……心兒……”

    我與洛心一同締造的至聖空間，竟隻有一個草屋靜靜坐立，方圓不過幾丈，沒有真實的陽光，但我與洛心塵世聖人的氣息使得此處變得溫暖一些。

    我記得一年前，孩子將會出生，才有了這處空間。

    “心兒，以我們的修為，明明能夠將這裏創造得更大，為什麽……”

    洛心笑了，隻是她說出的話，似能融化我的一切。

    “三個人的家，不小呢……”

    沒有更多的人煙，卻並不荒蕪，或許隻是因為，這裏是我，洛心，還有孩子的家。

    “心兒，我們的家在這裏，你睜開眼啊……”

    屋子很小，一眼便能盡收眼底，很簡單。床榻上，一個嬰兒正安靜地閉著雙眼，他很小很小，比之正常人的手掌可能也大不了許多。

    他是我與洛心的孩子。

    當我抱著洛心走近孩子，他似乎緊閉的雙眼驀然間睜開，閃爍著靈動之色。

    除了洛心外，孩子是如今唯一能給我安慰的。

    他很聰明，也有些神秘，可能將來的他注定會做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我走到床前，將此刻已虛弱到極致的洛心緩緩放在孩子的身旁。

    仿佛知曉一切，孩子瘦弱的手掌輕輕放在了洛心蒼白的容顏上，撫摸著。

    他的眼中，竟有著淚水在凝聚。

    我驚訝地看著洛心在這一刻蘇醒。

    “孩子……我們的孩子……”

    我不願承認這是死亡前的回光返照。“帝天，心兒很慶幸……此生能與你相識，在這亂界，能走出我們兩個人的路……還能在清醒時，看到你……看到我們的孩子……”

    在洛心周圍，荒蕪之意變得濃烈，她身上的死氣，越來越重，無法靠我自己去挽回了。

    “心兒，從孩子出生，還不曾有名，你幫他取個名，好嗎……”

    我不想讓洛心與我都留下遺憾，我盡全力不讓洛心去忘了我們的一切，茫然輪回。

    “名字……心兒真的不想讓孩子再進塵世了……瀟然物外，袖手風塵……那也是帝天和我一直想追隨的……塵瀟，許塵瀟……好麽……”

    “塵瀟……”

    “帝天……還記得當初的三個人嗎……你，我，還有……若走到最後的人是你，請你……留他一命……”

    “照顧好所有人，照顧好自己……不要哭……孩子會學你的……”

    我終於抑製不了自己，終於大聲地將心中的一切悲傷都哭了出來，喊了出來。

    洛心再也沒有睜開眼，她眸子中的懷念荒蕪之意侵蝕了她的所有，我呆滯地感受到自己眼前的一生化為煙塵，一絲一毫都沒有給我留下。

    塵瀟的淚水也在此刻，無聲落下。

    這多無比絢爛的參天之花，破碎了。隻是那片海上，隨波逐流的花朵卻還在飄搖。

    “等爹回來……塵瀟……”

    我輕輕說著，讓他睡去……然後我轉身走出了這裏，向此海剛剛所戰之處，遠去！

    “你的心在她身上滯留了多久，又有多遙遠……”

    …………

    我仿佛聽到了什麽，可又聽不真切，我的塵世聖人巔峰的修為令我此刻的身影如同光影一般，消失，然後再出現之時，我已感到了不遠處有著三陣不弱於我的氣息，還有……我感受不出其修為的兩股氣息。

    韓延，還有一個，帝王……

    我的掌心愈發熾熱，瑤光，是你麽。隻是我知道，此戰雖能有瑤光在手，但終究不會贏得了。無法去善了，因為我想殺了那五個人，除非……我能明悟一切，走過那真實存在的，至聖天塹，成為破厄期的塵世帝王！

    可到如今，我始終無法理解，修為的停滯與高高在上卻如同地獄般的天塹該怎麽去渡！

    天是黯的，海因為天倒映的影，也是黯的。我獨身站立在那五個人的麵前，他們都毫無掩飾地釋放著自己的強大氣息，隻是，除了韓承淵。

    他沒有看我，而是望著海……

    “同時受我等威壓竟如同無人之境，你便是那許帝天麽？”

    韓延身旁的那個老者凝重道。

    我不想再看到他們，他們的心我自然知曉，那便是殺了我，而我的目的也一樣，隻是角色相調換了。

    “瑤光……我的瑤光……我的殺伐之劍！！”

    我開始喃喃念道，掌心中的熾熱令我的右手不停顫抖，它聽到了！

    我的右手中，緩緩出現了一把劍狀之物，那是一把劍在漸漸成形。幾息間，此劍徹底在我麵前，在所有rén miàn前展露它的殺伐，它的霸道！

    黑紅光芒相間，它的巨大不僅令我訝異，也同樣令所有人感到恐懼。

    四十餘丈長的巨劍，我若不是用盡我的修為握緊它，恐怕根本無法去掌控！

    一隻螻蟻舉著比之龐大數倍的物品，螻蟻會承受不了。

    上古十二殺伐之劍，瑤光！

    “此劍……上古殺伐……劍長幾十丈，黯黑與血紅，殺伐與勢的融合……瑤光！！此劍瑤光！”

    我沒有理會是誰在喊，我感到沉重，卻又不累，我揮動了手中瑤光，它很慢地向所有人掃去。但似乎所有人都無法去閃躲，很奇異的場景，他們好像在無奈承受瑤光之威！

    海浪被盡數卷起，一瞬間掩蓋了一片天，風雷呼嘯。

    帝兵荒蕪在韓延手中不堪一擊，被瑤光震出數道裂縫。韓延眼中血絲彌漫，和另一個老者帝王之威顯露無疑，我再次揮動瑤光，直接接住了兩位帝王的神通。

    劍中至尊，上古殺伐！

    我很久沒有過這麽痛快了，我再次揮舞瑤光，使得此海翻騰，此天怒吼！但我卻沒有發現，我揮動瑤光的次數越多，我的至聖修為，消失的越快……

    我的腦海中一片純白，看不見什麽，我知道我已經沒有力氣了，瑤光，我拿不動了……韓延獰笑地朝我衝來，還有韓承淵突然出手……擋在我身前的身影，是我最終看到的……

    …………

    “你的心……滯留了多久……又有多遙遠……”

    我終於聽清了，這是一個女子的聲音，似乎離我很遠，卻又很近，在深淵還是在我身邊。

    “帝天……”

    我的雙眼再一次濕潤，我不明白從不流淚的我在一日間，竟會三番五次地哭。濕潤的霧氣中，是蒼茫。一瞬間我忘了自己身處何地。

    我看到一個女子輕輕朝我走來，一身白衣勝雪，似神又似仙，那是一個極美的女子，我不禁癡了，她是洛心。

    她來到我的身邊，笑著擦拭了我的淚水，我笑了，如同孩子般天真羞澀。

    蒼茫中，幾束陽光透過朦朧，灑在我和心兒的周圍，暖徹心扉。而我的笑，令她也變得更美。

    我抱緊了她，生怕她再一次離我而去。

    “心兒，我做了一個夢……不要離開我好麽……”

    隻是她看似溫柔的眼中卻盡是不舍與決絕。

    “帝天，你的心滯留了多久，又有多遙遠……”

    我不解地搖了搖頭，將她抱得更緊。

    “就算你隻是我內心中的夢，我也不會讓你走。就算這裏是夢，我也不想離開了……”

    “傻瓜……若真的愛我，夢裏又怎麽會足夠呢……你若在夢裏，那塵瀟……又要在哪裏……”

    我的心在此刻停滯，她的話，我竟無言以對。

    “你喜歡心兒綻放的那朵參天之花嗎？……”

    我點頭卻又搖頭，我更迷茫了。

    “那朵花葬送了你，卻又是為我……我不知道……”

    “帝王幻禁是幻法，可是花此時卻一直都存在著，心兒很喜歡呢……是帝天，你的心的滯留令我的魂滯留，我們距離很遠，可是你的心的遙遠卻觸及到了我的魂，令你我，天涯咫尺……”

    洛心脫離了我的懷抱，抬頭望著原本的蒼茫。我隨著她，看見的，是一處深淵！

    自己身處之地是深淵一方，而深淵對麵，依舊還是深淵，沒有所謂彼岸！

    深淵中茫茫的霧氣，告訴著我若在此處失足，麵臨的將是萬劫不複！

    “帝天，心兒陪你一起走過去，好麽……”

    “不要……怎麽走……”

    我伸出手觸碰著從深淵中彌漫的霧氣，茫然問道。

    洛心轉過身來，看著我，隨即一笑，那是怎樣的笑容，無聲卻傾倒了眾生，短暫卻渡過了眾生。

    洛心走向了深淵，走進了蒼茫，我想抓住她，卻看不到她了。

    隻是在那朦朧中，霧氣緩緩散開，卻又突然凝聚成了一朵霧花，此處深淵對麵被蒼茫籠蓋的天空緩緩出現，天似乎分離，第二重天成形，無聲降臨，與對麵的深淵重疊，使無窮的深淵有了彼岸，與我所在的地麵持平，第二重天化作的彼岸！

    那朵霧形成的花，在我看來此時竟有了色彩，鮮豔如火！她升向了變成彼岸的第二重天，似乎紮根。

    那朵參天之花旋轉了，從花心之處，不再是漩渦，她開出來的，是一座橋，一座通天之橋！

    起點在我的腳下，終點，在彼岸！

    心化彼岸身作橋！

    “帝天，踏上這座橋，走過去吧……心兒在彼岸，等你！”

    我已不想，再放棄！

    其實所有人都是依靠視覺來觀望自己將要走的路有多長，可是卻不知道，若沒有真正走過，誰又能感覺對。

    好久了吧……從我踏上這座橋，到如今，不知過了多少的歲月，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可能十天，可能十月，也有可能十年。

    洛心一直在彼岸，似乎近在咫尺，可是我始終沒有再碰到她。我走不到盡頭。

    漸漸地，我麻木了，腳步卻沒有停住。我的內心早已如同一麵鏡子，沒有絲毫波瀾，或者說，麻木地，如同行屍走肉。

    我呆滯地望著彼岸的洛心，繼續去走。

    ……

    此時，此海的另一岸，我與洛心一同締造的空間內。

    那個嬰兒，我與洛心的孩子，塵瀟他閃動的眼睛中，流下了淚水，沾濕了他幼小的臉龐。

    “爹……”

    極其微弱的聲音，卻傳向了極遠的地方。

    如同平靜的沒有一絲漣漪的湖麵，這微弱之聲卻似驚雷，一石激起了千層浪！

    我鏡麵般的心破裂了，我猛然間醒轉，原來我的腳步早已走到了橋的終點，隻差一步便是彼岸，卻遲遲徘徊。

    我害怕一旦邁出這最後一步，心兒，就再也回不來了。

    “帝天，走下去吧……塵瀟和我，都在你身邊，永遠……”

    在久蕩不散的最終呢喃聲中，我跨出了這終結的一步！

    隨即，在這個世界，花，橋，彼岸與霧漸漸散去，我駐足滯留已久的修為轟然間流轉，那至聖天塹此刻被我體內磅礴氣勢碾壓，直至完全抹去！

    我，走到了彼岸！

    眼前世界開始變得黑暗，蒼茫淡去，光芒越來越多地透進了這裏，這是我的內心，它瞬時被光芒籠罩，在我的內心，悄然隱去！

    “心滯留了多久……多遙遠！！！”

    “歲月在那一刻，靜止了麽……”

    我感受著體內無休止流轉的修為，再一次握緊了瑤光，劍鋒直指對麵……四人。

    韓承淵不見了。

    我淡淡看著他們驚恐無措，駭然失色的模樣，至聖天塹方才在此海之上浮現，又被我一瞬抹去，花化成了彼岸，他們感覺到了。

    身入帝王，手控瑤光的我，氣息達到了此界之巔！我仿佛還能看得到那朵，參天之花！

    極為寂靜，帝王破厄期的修為揮舞出了我此生無法忘懷的一劍。

    紅黑劍光斬斷了了此海，湮滅了此天，那四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劍光吞沒。

    兩大帝王，兩大至聖，隕落！

    整片海都被瑤光劍芒覆蓋，那一劍似乎觸怒了此海，海浪再度翻騰，不再是當初，而是……與瑤光一同，洶湧了整片天！

    海與天共一線！

    許久，我站在此海之上，可是我的腳下，已並非是海，而是虛幻的波光。空中，原本的海竟已映上了蒼天，或者說，海浮在空中，原本的海，是被空中的海，倒映下來的！

    一劍瑤光，海化天！

    ………………

    山中清冷亦無日月，不過，天似乎有些亮了。

    舞蘊微微歎息，那個空靈的女子又在彈曲。

    他走出屋子，烈日當空，“都正午了呢……你講故事講得有些慢了……”

    “不過，你又想告訴我什麽，你的名字麽……”

    “是麽……許塵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