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村屋乍聽秘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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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抱歉,堂主原本是要盡快約見你的,但是有更重要的客人臨時到來,並且帶來了對敝會未來發展至關重要的訊息,是從國內來的,所以堂主隻能先接見那位客人。”一位名叫張大成的自稱是堂主貼身護衛的壯漢耐心地向曹山虎和朱君翊解釋著。

    距離榨糖廠作坊不到一裏地遠的一處非常普通的小村落,大概由三十幾個土屋木屋搭建而成,就是黑衫會堂主的駐蹕所在。曹山虎和朱君翊被帶到這裏時,竟然連番經過三道檢查哨,每個檢查哨都有明暗兩種搭配,三四個會眾人在明處,還有二到三人躲在蔗田、屋後等暗處警惕。

    張大成在小村落的入口將曹朱二人帶到一間尚顯寬闊的小木屋,小木屋內設有幾張木椅,一個木桌,四周完全沒有任何裝飾,簡陋到了極致。

    張大成將二人引領進去之後便走,竟是片刻都不停留。又進來一個會眾,送來兩杯溫茶,朱君翊開蓋看了一眼,隻見粗糙的茶碗裏漂著幾片茶葉渣,一口沒喝,曹山虎卻一口氣喝幹。

    曹山虎似乎很緊張,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令朱君翊很奇怪,問道:“曹大哥不是經常會見到堂主麽?幹嘛這麽緊張?”

    曹山虎神色焦慮地道:“不……不是……,俺也是第一次來這兒哈,聽韋家兄弟念叨,隻有進了這裏,才算是真正地入會。”

    這時忽聽村落深處傳來一陣混亂的爭執聲,聽上去似乎有不少人。

    朱君翊隱約聽見幾個詞,心中一動,見門口一個人都沒有,索性尋聲邁步出門。

    “小兄弟,你去哪裏?”曹山虎在屋內問道。

    朱君翊道:“當然是進去聽一聽啊!”

    曹山虎臉色一變,趕緊道:“那可不行嘞!堂主他們肯定是有要事在談,這時候可不能瞎闖,犯忌諱!”

    朱君翊笑道:“如果不想讓我們聽見,就該安排個人守在門口。喊這麽大聲又不做提防,八成就是故意喊給我們聽的。曹大哥怕什麽,咱們一起去聽一聽。”

    曹山虎嚇得一屁股坐下,拚命搖頭。

    朱君翊也不勉強,笑道:“那好!曹大哥稍坐,我自己去去就回。”說罷,再不理會曹山虎的勸告,徑自往村落中心快步走去。

    曹山虎抬腳追出門,眼內卻再也沒有朱君翊的身影,急的直跺腳:“完了完了!若是惹得堂主生氣怎麽辦?這可如何是好?”

    朱君翊順著土路轉了幾個彎,拐上村落主路走到底,一座極大的以椰木搭建的涼棚映入眼簾,隻見涼棚內黑壓壓站滿了人,少說也有二三百人,蔡家荃和韋氏兄弟都在其中,均是玄衣玄褲,腰上卻纏著白布,手上都拿著刀劍,個個臉色悲慟,更有人怒氣衝衝。饒是朱君翊膽子大,見到這副陣仗也倒吸了一口冷氣,趕忙躲進街角的土垛後麵。

    朱君翊躲了半天,不見有異動,這才探出頭來繼續朝裏麵觀望。隻見涼棚最裏側掛著一幅字,上書“乾坤秉正”四個大字,下方為首端坐著兩個人,一人三十多歲上下,也是玄衣玄褲,腰纏白布,樣貌竟似乎在哪裏見過,另一個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卻是青衣布衫。

    隻見那老者輕聲說了些什麽,竟惹得人群爆出一陣咒罵,朱君翊依稀聽見有人喊道:“當初總堂龍頭大哥還在的時候,就是這幫龜孫把我們厚水堂排擠出總堂,尤其那個周承邦最不是個東西,他的話咱們不能信!”

    “就是!就是!”

    一個高高胖胖滿臉大胡子的漢子起身反駁道:“周承邦不過是嘉木堂的堂主,他說的話咱們可以不聽,但是現在龍頭大哥被殺,總堂四分五裂,滿洲韃子四處追殺我會中兄弟,正是需要咱們團結一心,共抗清廷的時候,眼下是總堂請我等一眾兄弟回去效力,不是他周承邦,我們應當回去!”朱君翊仔細一瞧,說話的正是韋氏兄弟中的老大韋尚禮,當下心中有了明悟,難怪看黑衫會這麽鬆散,原來都是煙霧,隻怕這裏才是他們的核心組織,隻不知又是個什麽會?

    韋尚禮的話也獲得一小部分會眾的支持,會眾紛紛說道:“是這個理兒!”“咱們早就該回去啦!”“耀金堂他們不是也看周承邦和嘉木堂不順眼麽?咱們回去正好帶著他們和嘉木堂拚一拚,看看到底是誰硬氣些!”

    “胡鬧!咱們回去是共抗清廷,不是回去自己人打自己人的。”“那王趕風王大哥又是死在誰手裏?難道不是他周承邦?”

    忽聽韋尚義冷冷地道:“回去抗清,說的像是那麽回事。難道當初咱們沒逃出來的時候就沒殺過韃子?沒反過清廷?當初咱們天地會內外五堂也是一心抗清,哪個兄弟手裏沒有粘過韃子的血?又是誰搬弄是非,行小人之舉,挑起五堂紛爭?將我們這些頂天立地的男兒漢攆到這小島上來?總堂?龍頭大哥死後,這總堂又是誰當家?焦長老如果說沒有他周承邦,那咱們便回去痛快地和清廷韃子拚上一拚。”

    “正是!正是!”“韋家二兄弟這話說的沒錯!”

    朱君翊嚇了一跳,想不到這些人竟然是天地會的分支,天地會的大名在後世可是人人皆知,自己竟有幸見到。

    “這……”那老者頗感躊躇,想了半天才道:“現如今總堂之中由幾位堂主共同執事,周堂主……也是身在其中的……”

    韋尚義冷笑道:“赤火堂、淨土堂的馬一山和賀炯都被周承邦收買了,恨不得跟他穿一條褲子,剩下一個耀金堂能頂什麽事?就算咱們都回去,隻怕也落下個為人打短工的境遇,沒準還得被人當了炮灰。”

    “不回去!不回去!”“去他娘的周承邦,老子就不回去!”“放屁!怎麽就不能回去?咱們是去抗清!”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唇槍舌戰,竟吵得不可開交。

    蔡家荃大踏步上前,雙手向下一按,喝道:“大家稍安勿躁!堂主麵前,爭來吵去有什麽意思?咱們聽堂主怎麽說!”人群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蔡家荃朝上首位的漢子一抱拳,道:“黃堂主,您是咱厚水堂的當家,你怎麽說,兄弟們就怎麽做,是留是回,絕無二話。”眾人都醒悟過來,齊齊地站起身來,齊聲抱拳道:“聽憑堂主吩咐!絕無二話!”

    上首就坐的那位黃堂主請眾人重新落座,半晌才起身歎道:“各位兄弟所慮,黃某皆已聽真,說的都不錯,道理也都對。”眾人一聽便有些著亂,韋氏兄弟心一急各自都要勸一勸,卻被黃堂主擺手阻止,那黃堂主又道:“黃某自來到這個巴城,天天在想,時時在念,所思所慮都是會中這麽些年來的境遇!想我天地會自創立以來,迄今已有近七十年,拜天為父拜地為母,以反清複明為誌,行替天行道、匡扶正義之舉,各方英雄景從,百姓愛戴,風雲際會,長盛不衰,就八年前來說,光是會中在冊有名有姓的兄弟就有六十萬之眾,外圍兄弟、記名後備更是不計其數,何以在這短短八年時間,我天地會竟淪落成這番模樣?”

    眾人聽得一窒,想想也是如此,紛紛點頭附和。

    黃堂主道:“黃某思來想後,其因有三,於此時此地說出來,同眾兄弟一同參詳參詳。”

    會眾紛紛道:“堂主但說無妨!”“堂主請說!”

    那焦長老也道:“黃堂主請說,老夫也正想洗耳恭聽!”

    黃堂主道:“這其一,我天地會以反清複明為己任,殺的是異族的朝廷,複的是我漢族的明室,可是,自永曆帝罹難緬甸之後,明室宗室已經蕩然無存,反清複明這個創會宗旨,變得難以為繼,會中也漸漸人心離散,麵目全非。”

    隻聽有會眾接口道:“這天下隻要是漢人的天下,誰做皇帝,老子都沒意見。俺看咱們堂主就不錯!幹脆堂主做了這個皇帝得了!”也有人從旁應和,卻被身旁的人阻道:“傻子,禁聲!莫要害了堂主。”

    黃堂主見焦長老聽得臉色乍變,不由得苦笑連連,繼續道:“這就是症結!常言道‘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可是這‘有德者’三個字卻很微妙,誰是有德者?除了我大明太祖皇帝洪武爺的直係後裔以外,誰都沒有這個資格能服眾,當年假朱三太子楊起隆為何能在陝西漢中、興安一帶起事?就因為借了一個大明太祖皇帝洪武爺的直係後裔這個大義,隻可惜,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跳梁小醜而已。”

    眾人都點頭讚同,黃堂主又道:“這其二,我天地會能有今天,也壞在人心不齊四個字上。忠義總堂之下有內二外三分堂設置,各領一方英雄,分頭行事,原意是分工有序、相輔相成,然而十幾年來,各分堂爭權奪利,自亂陣腳,黃某人八年前蒙龍頭大哥錯愛,身居總堂,領一眾兄弟,披肝瀝膽,拋頭撒血,從無怨言,既是同為反滿興漢大業,便是被發配至此荒涼島嶼,我等兄弟自是毫無怨言。但是如果此狀再無改變,隻怕五年之內,我天地會便有存續之憂!”

    “堂主說的極是!”“這話再明白不過!”一幹會眾紛紛附和道。

    焦長老聽得啞口無言,隻得端坐發呆,一言不發。

    黃堂主見焦長老神色,繼續道:“這其三,自滿洲入關近百年來,我漢家百姓千千萬萬,滿洲韃虜十不抵一,便是我漢人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滿洲八旗淹死在長河裏,可為何至今,清廷仍然穩坐京師?說起來,滿清韃子並非都是蠢人,康熙、雍正、乾隆這三個滿人皇帝,爭取民心的手段可謂越發嫻熟,胡說什麽“滿漢一體”,還假惺惺行“永不加賦”之策,一派假仁假義。但雖說我等洞若觀火,可是越來越多的百姓深受小恩小惠的愚弄,再不思我等反清複明的忠義大業,加上清兵勢大,我等起事必然越來越難。”停頓片刻,最後總結道:“此三點不加改變,隻怕天地會今後隻會淪為販夫走卒的粗俗結社,為爭一朝飯食的三流幫會。”

    眾人聽得十分憂慮,焦長老也點頭道:“此第三點雖有誇大,卻也是現實。老龍頭此次在貴州舉事,十日內聚兵數萬,卻也不低韃子的鐵騎犀利,最後戰死沙場,令人奈何啊!”言下之意,也頗為讚同。

    朱君翊聽得暗自點頭,這個黃堂主倒是個明白人,不過天地會的未來可就猜錯了,即使到了清末天地會在民間仍然還有較大的威信,甚至後世中華民族複興的先行者孫大炮也曾加入天地會來蹭蹭人氣,甚至地位還不低,至少是個紅棍。

    隻見那黃堂主還有話說,便側身繼續往下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