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有子名清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丹的原因，笑塵覺得這幾天來食堂吃早餐的人比平時要多一些。幾天下來笑塵也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圖書館那個靠窗的極佳位置其實是小丹的專用座位，他沾了小丹的光才可以每天不用搶也有位子坐；再比如，在食堂點同樣的飯菜，打飯的叔叔阿姨們給小丹的份量明顯要比給其他人的多一些；還比如，他這個以前無論走到哪兒都不被人瞧上眼的平庸男現在也有了不低的回頭率。

    女子的傾城之色毫不遜色於男人的陣前殺敵三千。

    笑塵中午要出去一趟，所以沒吃多少，小丹本就吃的不多，再加上打飯的阿姨總還會多給一些，自然也總是吃不完的。

    笑塵中午出去是要見一個他曾經做家教時教過的孩子的母親，好像去年他的不辭而別給這家人帶來了不小的困擾。

    一家人住在化工一村，在學校不遠處，大概二十分鍾步程。

    孩子的父親是個小工程師，在一家外企裏做，每個月大概有一萬塊的收入，勉強維持一個家庭在上海的生存所用，母親是一個普通的行政職員，一個月也就七八千的收入，用來補貼家用。兩年前那個男孩子正值中考季，笑塵教了他大概不到一年的時間，孩子成績從不上不下的位置直線上升到年紀前百名，中考也順利靠近了區重點高中，不但是孩子的爸媽高興壞了，就連學校都把這件事作為典型的正麵教材，大肆宣傳，用來鼓舞下一批再下一批不諳世事的莘莘學子。

    笑塵自認有一份功勞在裏麵，但也不敢多貪，孩子本就聰明，隻是當時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正值叛逆期，這才荒廢了學業。

    何謂浪子回頭金不換？在幾次簡短的交心後，在之後的整整一個學年裏，那個名叫劉清的清秀小男生每天隻睡五個小時，就連她的母親都暗示過笑塵，這樣孩子會不會吃不消？可笑塵明白，那個年齡的男孩子正是一生中精力最為旺盛的時候，男人在年輕時候不搏一搏，難道要等滿頭白發再披甲上陣？廉頗老矣！況且，這也不是笑塵對她的要求，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笑塵隻是對他說：“如果你想，我便幫你；如果你不想，天也幫不了你。”

    聰明。努力。方法。

    很難想象一個人具備了上述三點後還無法取得成功。

    笑塵親眼看著他把初一的書本全都拿了出來，一頁一頁重新開始看；笑塵也目睹了他的筆記從不堪入目一點點變得邏輯條理漸漸清晰；看著他一點一點變瘦，眼圈一點一點變大變濃，卻也同時見證著他的成績從老師眼裏的可有可無到看得過去再到班級前五再到年紀前一百的次次蛻變。

    沒有不成功理由，笑塵這樣想，也是這樣對他說的。

    每天五個小時的睡眠不是一個標準，不是說隻要每天睡五個小時就算對自己有了交代，就意味著這一天沒有虛度，笑塵從來沒有這麽對他說過。之所以每天隻睡五個小時是因為他清楚自己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他明白了時間已經不夠用了，他要學習學習再學習，他要在已經不多的時間裏利用每一分每一秒去學習。在最初的日子裏他甚至有些廢寢忘食，可笑塵告訴他：“過猶不及。”五個小時的睡眠時間是他自己做出的決定，是他不得不做出的決定，如果可以，他寧肯選擇不眠不休。

    他承受了重重非議，扛住了種種的質疑，頂住了種種壓力，所以他也配得上最後的榮耀。

    對於最後的成績他不滿意，但他也不後悔，他清楚如果不是自己浪費了兩年的青春，他可以達到更高的高度，他也明白，路還很長，彎路也是一種財富。

    在他中考成績出來之後他的父母曾經試圖塞給笑塵一個紅包，厚厚的一個，理所當然的被笑塵拒絕了。笑塵完全相信他們是出自真心，可笑塵也同時明白，這看似不多錢對他們來說，其實並不是個小數目。

    笑塵本就不是什麽富裕家庭裏出來的孩子，他能體會到社會底層人物的艱辛。以他的高考成績，學校的檔次，在不考慮自身的教學水平的情況下，家教的費用大約是在五十到八十每小時，這筆費用對於一個普通家庭來說並不是一個可以忽略的數目，笑塵每天會教他兩個半小時，這多出的半個小時本是出自笑塵的善意，卻讓劉清的母親每次都會塞給笑塵二百元錢。

    笑塵很感激他們，在他做家教的一年裏，隻要他去，他們就會等他一起吃晚飯，飯後總還會有水果，從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孩子會取得如何成績的時候便是如此。

    在上海一個不起眼的小區裏，一戶不起眼的家庭，給了笑塵莫大的溫暖，這是金錢所不能給與的，這也是讓笑塵決定好好對待這個孩子的原因之一。

    在知道了劉清的中考成績後笑塵沒有感到任何意外，在他升入高中後也就沒了繼續再做他老師的打算，基本的學習技巧他已經掌握了，以後的路，要靠他自己走了。

    昨天的diàn huà本來隻是想對他當年不辭而別表示歉意，再就是他也想知道劉清現在學習的情況怎麽樣了，卻不曾想，事情好像有些不對，王姨非要他今天中午過去一趟，語氣中是滿滿的焦慮。

    按照笑塵的推測，劉清就算進了區重點也不應該會有太大壓力，他清楚這個小子的實力，不摻水分的聰明，韌性也足，再加上整整一年時間裏笑塵對他關於學習技巧的培養，即使在區重點，在實驗班拿個前十名不成什麽問題。

    問題出在哪？笑塵不清楚，但王姨的口氣裏似乎這個問題還是要他來解決。

    敲門，進屋，然後就看到王姨故作平靜的歡迎。

    笑塵來過太多次，也就沒有太過客氣，換了鞋子就進到客廳坐了下來。

    沒過多的客套寒暄，笑塵知道王姨下午還要上班，就直接問道：“王姨，跟我您就別客氣了，有什麽問題您直接跟我說就可以了？”

    王姨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成績單遞給了笑塵，是劉清高一整整一年大大小小六次kǎo shì的成績。

    笑塵盯著成績單細細地看著，感到很意外，這個成績隻能用不堪入目來形容。王姨也自顧自的說了起來：“劉清考到現在的學校雖說他自己沒覺得有什麽，但我和你叔叔都很滿意，也沒期望著他能有太大的出息，隻想著到時候能考個差不多的大學，畢業後找份差不多的工作就可以了，可誰想……”

    笑塵抬起頭問道：“發生什麽事情了麽？”

    王姨眼神閃爍，搖移不定，笑塵這下確定一定有問題，隻是沒想到跟他有關。王姨看了眼笑塵，像是在尋找合適的措辭，猶豫了一會兒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剛升學的時候也沒看出什麽問題，軍訓結束的時候老師還特意打diàn huà過來說這孩子很有韌性，也聰明，自我要求也高，是塊不錯的料子。他軍訓結束後第一次回來就說要讓你過來吃飯，還說想讓你繼續教他，我當時也覺得挺好的，就給你打了diàn huà，你當時說升了高中就該學著獨立學習了，如果到時候學習跟不上了你再過來，掛了diàn huà我也是這麽跟他說的，可誰知道他當時就有些不高興，我跟你劉叔也沒太在意。之後老師再打diàn huà過來的時候就說這孩子好像學習勁頭不大，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麽問題？第一次kǎo shì結束，他的成績就不是太好，當天回家他又說要讓你過來教他，我和你劉叔想著既然如此，就隻能是麻煩你了，這孩子就隻聽你的。可打diàn huà給你，是一個女孩子接的，說是你參軍去了。跟劉清說了，誰想這孩子竟然發起了脾氣，非說是我們不讓你來，說是我們瞧他學習好了，就過河拆橋不記恩情，是薄情寡義的人。再然後他就一直情緒不高，回家了也不大說話，之後好像去學校找過你幾次，應該是也沒找到。”

    笑塵一邊聽著一邊再仔細研究著劉清的成績單。

    “隻顧著說話了，王姨準備了幾個小菜，你還沒吃飯吧？好久沒吃王姨做的菜了吧？”

    王姨說著就站起來來朝著廚房去了，笑塵沒有阻攔，有時候接受別人的好意會讓對方好過很多。

    “王姨，我能去劉清的房間看看麽？”

    “去吧，劉清平時不讓我們進，你的話沒什麽問題的。”

    一個人去了廚房，一個人進了臥室。

    笑塵進了臥室後看到桌子上的擺設，就安了一半的心了，然後又拿起桌上的課本、筆記一一的看了起來。

    等笑塵出來的時候看到王姨正坐在桌子旁怔怔出神，桌上擺好了四菜一湯，都是以前笑塵過來的時候吃過的好吃的飯菜。

    笑塵坐在她對麵，王姨一張有些憔悴的臉上夾雜著不安和憂慮，笑塵知道，她是把最後的期待壓在了自己身上。笑塵太能體會生活對於一個社會最底層家庭所帶來的壓力，也明白如果沒有了希望和期待，生活將是何等的艱難，而劉清，正是這樣一個毫不起眼的家庭裏唯一的希望和期待。

    “王姨，我接下來的一番話希望你先不要跟劉清說。”

    王姨重重的點了點頭，沒有任何的遲疑。

    “首先還請您放心，劉清實際的狀況要比你們所看到的好很多。據我大概的估計，他現在的成績至少也能排進班級前五。我知道他們馬上就要分實驗班和普通班了，您大可放心，劉清一定會進實驗班，而且成績一樣不會差。”

    王姨有些不明白笑塵的意思，什麽叫現在的成績？現在的成績不是在成績單上麽？

    “我剛剛看他成績單的時候就有了一個猜測，他的所有科目的成績幾乎都是一個分數，上下差不過五分，這一點，我打賭他們全班能做到的不超過五個人，全年級能做到的不超過一百個人，所以我猜，他是故意考不好的。我去了他臥室，看了下他的課本和筆記，以及一些自我總結，就更加堅定了我之前的看法。他所有課本上的重點勾畫，筆記的整理，階段性的自我總結都是按照我當時對他的要求去做的，而且做的比之前更好。我跟您說他現在的成績能排在班級前五也隻是一個最保守的估計，也是不想讓您到時候失望，若是按照我心裏真實的估計，他現在就算考班級第一都不是沒有可能，即使到時候分到了實驗班，前五也不是什麽問題。”

    笑塵話沒說完，王姨就已經哭了起來，淚水滴答滴答的落著，心裏這塊大石頭墜的她實在是太難過了，劉清脾氣倔，跟他爸一樣，她又是個沒什麽脾氣的女人，就算知道慈母多敗兒，可又有哪個母親是真的想要敗兒的？還不是那一點心疼加上更多的無能為力。

    大概覺得在外rén miàn前哭哭啼啼不好，她趕緊卷起袖子擦了擦，重新拾起笑臉，可笑塵卻覺得她現在紅眼帶笑也要比剛進來的時候那強顏歡笑要好看太多。

    “來，菜涼了，湊合吃點吧，看看還習慣麽。”除了這些，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謝謝？實在是太過蒼白無力。

    笑塵也不覺得現在算是什麽其樂融融的場麵，便要起身告辭，說是學校還有事。

    “我給劉清留了張紙條在他桌上，他看後自然會明白的。”

    王姨知道留不住他，說道：“要不晚上過來吃飯吧？知道你回來了，你劉叔開心壞了，要不是中午實在不行，他就回來了，說是讓你晚上一定再過來，還特意讓我冰了好多啤酒，要跟你好好喝一杯。而且，劉清也應該很想見你。”

    在這裏喝酒的確是笑塵美好回憶中重要的一個。劉清中考結束後笑塵苦拒不掉，被劉叔拉著在這裏喝了一次，四個人就像一家人一樣，其樂融融。盡興時，劉叔端著酒杯拍了拍劉清的肩膀，驕傲道：“我就知道，我劉天的兒子，怎麽可能沒出息！以後誰敢說我兒子沒出息，我要他好看！”說完跟笑塵幹了一杯，一飲而盡。劉清坐在一邊，約莫是覺得老爸喝多了有些失態，而且還是在他最尊敬的“老師”麵前，一頓飯都板著一張臉。王姨靜靜的看著她此生最愛的兩個男人，眼神溫柔，笑容溫暖。

    笑塵拒絕了她的好意，說是晚上有事走不開，過些日子再過來好了。等他換好鞋子離開前，王姨笑道：“劉清說過一次，說他雖然不明白你為什麽會選擇現在這所學校，但他相信，如果你想，即使是清華，你也能去。”

    笑塵聽後撓了撓腦袋，尷尬的笑了笑，“站得高的確可以看得遠，可也容易看不清。如果您相信我，我可以給您一個不太值錢的保證：即使劉清到時候沒有考到一個很好的學校，他一樣會很有出息。”

    送走笑塵後王姨一直難以平靜，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給他的男人打個diàn huà，最終還是忍住了，她也想去劉清的屋子看一看那張紙條上寫了什麽，也還是放棄了。

    其實那張紙條上並沒有寫什麽大道理，簡單的七個字：“年級前十，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