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星星之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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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年到過年這一周時間,李文革忙了個昏天黑地。
要拉起一支隊伍占山為王,不過是出點血發個誓喝碗酒再摔個碗這麽點事,可是要建立起一支正規的軍隊,就不那麽輕鬆了……
李文革的思路很清晰,這年頭要啥沒啥,連種地的人都奇缺,想在這個時代搞啥科技躍進造槍造炮橫掃千軍一統天下基本上屬於癡人說夢。不要說目前的社會結構和人口基數不具備進行技術革命的工業基礎,在現今這種三天兩頭就有軍隊打過來打過去的戰亂態勢下,就連最基本的農業基礎都無法確保,這時候來搞什麽技術革命,想法很好,可惜隻可能是想法。
李文革很清醒,他老人家在豐林山軍區經濟發展工作座談會(與會領導同誌有座談會主席李文革同誌、副主席周正裕同誌、秘書長劉衡同誌,這也是出席本次會議的全體人員名單)上曾經十分氣壯山河地麵對著周劉二人看白癡一樣的目光揮動著髒兮兮的巨手宣布“我們目前還處於封建社會的初級階段”……
什麽主義也好,什麽口號也好,要解決實際問題,還是要靠紮紮實實的細致工作。
技術革命暫時搞不得,那麽,就搞製度革命。
李文革目前還沒有那個雄心魄力去改革整個封建社會的上層建築,他也沒那個資本,這是未來將做皇帝的柴榮和趙匡胤要考慮的事情。李文革的革命,僅限於在豐林山這個總共也就八百多人的半軍半民性質的行政區劃內進行。
監軍製度的確立是為了保證這支部隊在政治上是可靠的,盡管李文革嘴上說得冠冕堂皇,但是從他挑選魏遜這個一貫善於拉幫結夥的家夥來當第一任營監事就能看得出來,這個家夥的目的就是要把眼前的這支小部隊變成自己的私家軍,這在前營簡直是明擺著的事情,也就這個道貌岸然的家夥自己還滿口仁義道德的亂拽。而小年那天李文革對魏遜說的那一大套似是而非的理論最直接的效果就是——新鮮出爐的魏總監事在上任第一天召集全體官兵訓話的時候大聲的告訴這些“兔崽子們”,這支軍隊雖然不姓李,但卻隻有李指揮一個老大,任何人要是敢於背叛老大,那麽他魏大爺就要毫不客氣地讓他嚐嚐三刀六洞的滋味……
魏遜在講話的時候沒有注意到,他們的李老大站在隊伍後麵,雙手捂著臉,老淚長流……
魏遜隻是一個開始,以後會有更加專業的政工人員加入監軍隊伍的……李文革自我安慰著。
不可否認,雖然魏遜的政治工作水平實在是很爛,但是卻比李文革那種大段大段的說教和一味的鼓勁有效多了。看著士兵們一個個喜氣洋洋眉飛色舞地聽著魏遜關於“跟著大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以及“日後有女人有房子有田產”的“政治動員”,李文革很沒麵子地搖著頭走開,看來談人生談理想,還真是遠比不上談談房子票子車子女子孩子對這些人的鼓舞力比較大。
監軍製度剛剛開始,和李文革最初想象的有點不一樣,魏監事對士兵們的教育還是沒有脫出“威逼利誘”四個字的範疇,不過看士兵們的樣子,倒是仿佛對這種教育很適應,不適應的反而是李文革自己這個監軍製度的始作俑者。
不僅僅是監軍製度。
一支軍隊要真正成為軍隊,不是把人召集在一起,然後一人發給一杆木槍便了事的。軍隊,是需要氣質的。
李文革決定花大價錢為士兵們製作統一的軍裝,就是為了打造出一種這個時代的軍隊所不可能擁有的氣質……
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但是他知道,當士兵們穿上製式的軍裝之後,那種榮譽感和自豪感會讓他們更加積極更有朝氣,雖然現在他還不知道這究竟能給手中的這個營帶來什麽本質上的變化,不過他卻知道一定會有變化。
整齊的軍姿,製式的軍裝,嚴格的等級,精良的武器,這些都是一支近現代軍隊必不可少的組成要素,這些都是形式,但是這些形式都是幾千年的軍隊發展史所積澱下來的精華所在。李文革堅信,這些形式之所以被總結歸納出來,絕不是沒有道理的。在這一點上李文革絕對相信過去人的經驗和智慧,比起自己那可憐兮兮的創造力,前人的經驗更值得依賴。
在這些工作都逐步展開之後,軍紀的問題便被逐步提上日程了。
成熟的規章製度任何時候都要比個人的能力和品德更值得信賴,在軍紀的問題上,李文革已經整整動了幾個月的腦筋,他試圖根據這個時代軍隊的特征製定出一套合乎實際的部隊紀律規範。
在經過長時間痛苦的掙紮和思索之後,李文革放棄了這個努力。
他召集了自己所有的親信軍官開了一個會,來商討軍紀的製定,在這個會上他做了一番綱領性發言,主旨隻有三項。
第一,一切行動服從指揮。
第二,不取黎庶一分一毫。
第三,一切繳獲要上繳歸公。
毫無新意,李文革心中暗自鄙夷自己的可恥行為。
這隻是他自己的感受,軍官們對這三條簡單明了但卻包羅萬象的軍紀卻是極為佩服的,話語簡單明了,涵蓋廣泛,幾乎每一條都切中要害。對這個時代的軍隊而言,臨陣抗命、滋擾百姓、搶奪戰利品幾乎是在任何一支軍隊中都存在的痼疾。就是號稱戰鬥力極為強悍的府州軍,也很難避免騷擾老百姓和私下搶奪戰利品的行為發生。
但是軍官們並未因此而覺得這三大紀律不可執行,這個年代的軍隊之所以存在種種問題根本原因是因為拖欠軍餉和官兵差別巨大。而在李文革的前營中,這兩個問題都不存在。
經過一番激烈的討論和研究之後,彰武軍前營終於拿出了一套雖然簡單卻成體係的軍規軍紀條文,這份文件之短堪稱一絕,比起古代軍營中的“十七禁五十四斬”,這套規章簡直超級人性化,以至於在公布之後很長時間之內很多士兵都不知道這是軍紀。
這份隻寫了兩頁麻紙的軍紀大概分為三部分:三大原則,三大紀律,五要五不許。
三大原則是這支新式軍隊的建軍之基,即實兵實餉原則,官兵平等原則,下級服從上級原則。
三大紀律則是這支軍隊的立軍之本,即一切行動服從指揮,不取黎庶一分一毫,一切繳獲要上繳歸公。
五要五不許則是三大紀律的一些實施細則,即內務要整潔,與黎庶說話要和氣,買賣要公平,有借要有還,損壞要賠償,軍官不許奴役士兵,不許調戲婦女,不許侵奪同袍財物,不許盜竊貪汙軍隊財產,不許破壞軍裝、軍械和盔甲等配發品。
這五要五不許,則是李文革在八項注意的基礎上提出來由集體討論完善的,其中五要幾乎照搬八項注意,而五不許當中則將八項注意中的軍官不許打罵士兵改成了軍官不許奴役士兵,去掉了不許虐待侮辱俘虜的條款,又增加了不許侵奪他人財物,不許盜竊貪汙軍隊財產,不許破壞軍裝、軍械、盔甲等配發品三條新內容。
除了這三大部分之外,李文革還另外提出了士兵的三大權利一說。
所謂士兵的三大權利即,士兵有獲得軍餉的權利,士兵有向上級監軍投訴軍官的權利,士兵有保護自己私有財產不受侵犯的權利。
相應的,大家又總結出了士兵的三大義務,即士兵有參加訓練和戰鬥的義務,士兵有服從命令遵守紀律的義務,士兵有幫助救護黎庶的義務。
三大權利、三大義務、三大原則、三大紀律、五要五不許;一共五個部分,構成了《彰武軍前營軍官士兵守則》的基本骨架。
經過將近四個月的醞釀,廣順二年大年初一這一天,《彰武軍前營軍官士兵守則》正式麵向全軍發布。為了迎接這個頗有紀念意義的新年,李文革特意從山下弄了兩頭豬來,給全營官兵在大年初一的早上足足包了一頓豬肉餃子,幾乎大半年沒見著肉味的士兵們吃得幾乎連自己的舌頭都要咬掉了,一個個唇齒翻飛熱淚盈眶,就恨爹娘少生了一張嘴。
魏總監事十分敬業,抓住這個機會向士兵們好好地做了一番思想政治動員,伴著香氣撲鼻的餃子味讓士兵們明白“爹親娘親,沒有李大人親,河深海深,沒有李大人的恩情深”的道理,不過這位監事大人嘴裏一麵嚼著三五個餃子一麵含含糊糊噴吐出的字眼究竟能有幾個人聽清楚聽明白就不得而知了,是否真的“爹親娘親,沒有李大人親”士兵們並不知道,但是他們卻絕對知道“爹親娘親,沒有油汪汪的肉餃子親”的道理。
可惜,被作為個人崇拜對象大樹特樹名曰樹我不知樹誰人的那位仁兄此刻並不在山上,沒有看到這感人至深的一幕,萬幸!
正月初一李文革起了一個大早,破天荒地取出了自己那套基本上自領來以後便沒有上過身的深青色八品官服,戴起了比自己的腦袋稍微大上一圈的交腳襆頭,足下一雙六合靴讓穿慣了多層布鞋的腳感到陣陣愜意,一切打扮停當結束整齊之後,他便叫上李護,帶上早已準備好的禮物,下山進城去給李彬拜年。
鬧了那麽大一場亂子,不帶上兩個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在身邊,西城李文革是說什麽也不敢再進去了。不過東城是李彬和秦固的地盤,負責駐守東城的左營指揮廖建忠又是老上級,李文革倒還比較放心。
可惜他這個宣節校尉沒有馬車,作為武官本當騎馬,寨子裏倒也養著五匹上等好馬,隻是從來沒騎過馬的李文革雖然已經暗中在細封敏達的教導下開始練習騎術,但終歸練了沒幾天,此刻也就是勉強能夠坐在馬上不摔下來的水平,以這水平騎馬進城李文革還不敢,他怕丟醜,所以最終還是選擇了步行。
這個月西城鬧得天翻地覆,東城卻沒有受到影響,因為受雪災影響的百姓得到了李文革和秦固的周濟,市麵上反倒見了些繁榮景象,今天一大早幾乎家家都在然放爆竹糊門神。李文革邊走邊瞧,不由得也感染了些喜氣,本來還稍顯凝重的神色也變得輕鬆起來。
李彬的家門口此刻停著五六輛牛車,幾位李文革先前的家奴同事正站在門口迎賓,帶領他們的卻是李家的少主人李經存。
李文革上前躬身行禮:“小人拜見少主人……”
猛然間一個身穿八品服色的官員給自己行禮,李經存嚇了一大跳,待看清是李文革,這位年輕人才舒了一口氣,他麵色泛紅地避開,沒有敢受李文革的禮,口中十分溫和客氣地道:“文革兄折殺小弟了,家父正在正堂待客,文革兄請——”
一旁的李護這時候跪了下來,磕頭道:“奴才李護,給少主人拜年了!”
李經存與李護卻是自*好,當下伸手拉了他起來:“這才幾日不見,你的傷便好了,身子真是健壯了呢,如何,父親沒有說錯吧?還是跟著文革兄有出息……”
當下三個人徑直自大門而入,渾不理會周圍的家仆們看向李文革的那種極度羨慕外加畏懼的目光,沿著石子鋪就的甬路,直入正堂。
此時正堂內正自熱鬧,大約二十餘名身穿青綠服色的官員正在相互寒暄交談,作為主人的李彬坐在主座上,正自與一位三十多歲的便裝男子說話。
李文革搶上一步,單膝跪下拜道:“卑職前營指揮宣節校尉李文革,參見觀察大人,給觀察大人拜年……”
他這一嗓子頗為響亮,原先還略顯嘈雜的正堂內頓時靜了下來,周圍的大小官員們的目光幾乎同時轉了過來,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就連那正和李彬談笑風生的男子,也立刻停住了話語,淩厲卻並無敵意的目光直直落在了李文革的身上。
這屋子裏聚集的乃是延州九縣的地方官,李彬乃是延州文官領袖,逢年過節各縣均會遣人前來探望拜謁。新年畢竟是個大節氣,因此各縣來的大多都是主官,除了延昌縣縣令吳長瑜臨時生病來不了遣縣丞封契年為代表之外,其餘各縣均是縣令親來,有的縣甚至是縣令和縣丞親來,將政務交給了縣尉和主簿打理。
因此此刻屋子裏的這些官員,最小的也是個八品官,和李文革品秩相當,大多則是七品,最高的節度判官劉薰更是五品緋袍,已經可以列入朝廷大員之列了。
一個八品的小官,在這個場合裏幾乎是地位最低的了,隨便挑個人出來在品秩和資曆上便能夠壓過他。不過此刻來給李彬拜年的人大多都是文官,頭上戴的都是展腳襆頭,戴交腳襆頭的,滿大堂也隻有李文革一個人。
他是來給李彬拜年的人當中唯一的武官。
也是這麽多年以來第一個來給李彬拜年的彰武軍軍官。
不過他受到廣泛關注,倒還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李文革自己還不知道,他的大名,如今在延州的官場上可謂是如雷貫耳的了。
各縣無論遠近,對十幾天前發生的那場州城兵變都略有耳聞,一個僅憑著五十個人的小隊便將州城和整支彰武軍肢解了個稀裏嘩啦的小兵頭,即使是在延州這麽偏僻的地方,也足夠成為新聞人物焦點人物的資格了。
僅從這個消息傳聞的內容來猜測判斷,各縣的官員們一致認為李文革應該是個膀大腰圓身材魁偉力大無窮麵帶殺氣凶相畢露的一個家夥,誰也沒想到此刻看到的這個自稱叫李文革的家夥居然是這麽個身材瘦小臉相晦氣的人。此人就算是扔到書生堆裏也稍顯弱了些,怎麽看怎麽不像個十步殺人統帶驕兵悍將飲血沙場的將軍材料。
就是這麽個人,將自成年以來號稱權謀廟算冠絕延州在各方勢力中縱橫來去折衝樽俎了半生的高允權高侍中搞了個灰頭土臉口吐鮮血,就是這麽個人硬是險些連延州的天都給翻了過來,就是這麽個人,做到了連周密都沒有做到過的事情……
敗在這樣的人手下,也難怪高侍中要吐血了,實在是太荒謬了……
就在這些文官們一個個麵色古怪心懷鬼胎胡思亂想的時候,李彬帶著吟吟笑意將李文革拉了起來:“懷仁總算來了,我們方才還在說你呢,來,見過這位延州的貴客——”
說著,李彬的手擺向了坐在客位上的那個便裝中年男子。
那男子緩緩站起身來,幾乎一瞬間,一股嚴整肅殺之氣自他身上湧了出來,李文革頓時心下一凜——這時隻有久經沙場日夜過著刀頭舔血生涯的百戰之士獨有的氣質,眼前這個人,比起自己以及自己手下那群號稱隨隨便便便能將彰武軍反轉個個的熊兵絕不在一個層次上。
隊中的所謂老兵,在李文革這段時間的錘煉下,此刻也隻能說剛剛有了個兵樣子,而麵前這個人,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戰士……
“在下三鎮衙內都指揮使折德源,李宣節,久聞大名了……”那中年男子拱了拱手,帶著淡淡的笑意自我介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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