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星星之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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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文革愕然抬首注視著折德源,呆立了半晌,才由衷地躬身還禮道:“折衙內客氣了,卑職汗顏,久聞折家將大名,今日方得親見,卑職身有幸焉!”

    折德源聽了他的恭維話隻是淡淡一笑:“宣節不必客氣,折某粗鄙,不過是個隻會扛槍巡戍的大兵罷了,當不得宣節如此恭維……”

    李文革卻是實心實意的,這個時代所謂的名將名軍並不少,悍鎮強藩更是遍地牛毛,然而卻多是曇花一現,像折家這種能夠世鎮州郡長達百年以上的軍人世家絕對是藩鎮中的異數,海內隻此一家別無分號。就連與折家親聯至好被趙家的第三位皇帝感慨為“父子皆名將”的楊家將在這一點上都無法與折家相比。

    凡百年不敗之族,世紀不衰之軍,都是值得尊敬的。

    李文革也不兜***,單刀直入地問道:“折衙內此來,帶了多少兵來?”

    李彬聽了,當即一愣。

    哪有李文革這麽問的,他倒是真不見外,見了麵二話不說便打聽人家的軍中機密,一點也不怕犯人家的忌諱,雖然說這個數字不算什麽了不得的大秘密,但這個時機這個場合這麽直通通地問出來,在場的文官們無不覺得古怪,不知道李文革究竟打著什麽主意。

    反倒是折德源淡淡一笑,絲毫不以為異,爽快答道:“三百人而已……”

    “夠了!”李文革頓時眼中一亮,喜笑顏開地道。

    折德源頗有些玩味地打量著李文革,這個延州高層口中的破皮無賴,倒是還真有些意思。

    “懷仁,何謂‘夠了’?”李彬卻對二人的對答頗為不解,沉吟著問道。

    李文革向李彬躬了躬身:“觀察,延州防務關鍵在蘆子、魏平兩關,兩關地勢均不可謂不險要,隻是多年以來無兵駐守,關隘失修形同虛設,以卑職所勘察蘆子關地勢而言,隻要有兩個滿編的小隊駐守,黨項鐵蹄縱然彪悍,卻也萬難直下膚施,隻要每次能讓定難軍在兩關之前扔下三百到四百具屍體,定難軍今年就不會再度南下,他們不比我們,人口丁戶有限,青壯精銳一旦損失,短時間內無法補充,這樣的消耗他們經不起多少次。”

    李彬聞言,撚須沉思起來,折德源精神一振,毫不客氣地問道:“何以見得?”

    李文革略感奇怪地看了折德源一眼:“衙內考校卑職麽?定難軍四州八部,總共不過八千能戰之兵,其中披甲精銳不過三四千,拓跋家自己的嫡係兵力隻有三千。若是能讓拓跋家在蘆子關和魏平關前損失三百兵,已然是其十分之一的軍力,這些兵都是久經戰陣弓馬嫻熟的強兵,一時根本不可能以新兵相補充,若是僥幸能使其損失達到五百之數,則其損失將達到六分之一,如此隻怕幾年內定難軍都很難再南下了……”

    折德源點了點頭,笑道:“隻是李彝殷不會如此愚蠢,既然南來,總要帶上其他部落的些許人馬以壯聲勢。”

    李文革惡意地笑了笑:“如此最好,黨項八部族,隻有拓跋家最強,其餘部族兵力裝備武器都差得遠,殺死一個拓跋家的兵等於殺死了兩個到三個其他部族的兵,那些小部族若是敢單獨前來,隻怕在兩關之前便會撞個舉族元氣大傷……”

    折德源想了想,問道:“李宣節,若是定難軍真個再度南下,你願意出戰麽?”

    這話問得稍顯無禮,李文革回答得卻是幹脆利索:“願意!”

    折德源撫掌笑道:“李宣節原來是個爽快人,高侍中有意命在下出鎮魏平關,而以李宣節為蘆子關巡檢使,看起來果然是識人知人啊……”

    “蘆子關巡檢使?”李文革怔了一下,轉眼看李彬時,卻見這老頭子滿臉憂色。

    李文革垂頭沉思半晌,苦笑道:“高侍中打得好算盤,也罷,巡檢便巡檢!”

    他頓了頓,道:“不過我的幾個隊剛剛組建,都是些老兵油子和新兵蛋子,現在拉他們上去是叫他們送死。這種天氣黨項人一時也不敢南侵,等雪開了凍,我便率部前往蘆子關鎮守。”

    折德源掃了他一眼,緩緩道:“李宣節以為今年定難軍會南下否?”

    李文革恭恭敬敬地道:“以卑職的意思,李彝殷今年最好不要南下,不過對折侍中和衙內而言,老李今年還是南下得好……”

    折德源臉色頓時變得極難看,眼中精光數閃,卻再沒有說話。

    大堂裏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折德源冷著臉不說話,李文革卻一臉不在乎的神色,依舊大刺刺地道:“衙內莫怪,文革乃是軍中粗疏之人,說話做事,隻會實打實。衙內此來駐防延州,乃是九縣黎庶之幸,文革心中極感激的,有甚麽得罪之處,還請衙內見諒!”

    折德源的臉色稍稍好看了些,勉強笑道:“份內之事,何足掛齒!”

    李文革極為實誠地點了點頭:“不錯,延州之事於侍中於衙內,確實是份內之事!”

    折德源的臉色頓時又變得極臭,遲疑了半晌才問道:“李宣節以為,若今年定難軍南來,兩關能守住麽?”

    李文革看了看他,點著頭道:“魏平關地勢比蘆子關更險峻,道路也要狹窄許多,兵力更加不易展開,迂回更是困難,以衙內手中的兵力,要守好此關易如反掌……”

    折德源冷笑了一聲:“……宣節的意思是蘆子關難以守住了?”

    李文革搖了搖頭:“不是,這要看誰來守,雖然蘆子關的條件比之魏平關稍差一些,不過以衙內的兵力戰力,亦可稱得上堅如磐石……”

    隨即他搖著頭苦笑著道:“雖然很不服氣,但卑職隻能實話實說——卑職的兵不成,沒見過血不說,其中大批都還和新兵沒啥區別,要把這批人馴服讓他們有個兵樣子最少就要兩個月光景,離真正上戰場的水準還差得遠呢……”

    折德源皺了皺眉頭:“那宣節為何又毫不猶豫便接下了蘆子關巡檢的差遣?”

    他頓了頓,還未待李文革回答,便道:“宣節不必虛言敷衍,你我都是軍中出身,繞***的話不說。如今延州九縣誰不知道,高侍中的均命對別個有效,對宣節嘛……”

    他遲疑著沒有把話說得太白,但那意思已經相當清楚了,李文革若是不高興,完全可以把高允權的命令拿去茅廁當廁紙……

    李文革歎了口氣:“請恕卑職無禮,延州與折侍中毫不相幹,折侍中為何要遣衙內前來守關助戰?卑職肯受命,那理由和衙內來延州的理由是一樣的……”

    折德源頓時又是一陣鬱悶,這個潑皮,他現在開始有點理解高允權的感受了,真是一個氣死人不償命的家夥啊……

    不過,折德源此刻卻稍稍鬆了一口氣,這個家夥雖然憊懶,但和那些自己見過的彰武軍軍官們還真是有些不同,但願此人做的能和說的一樣。

    ……

    前廳開宴之後,李彬起身更衣,衝著李文革使了一個眼色,李文革會意地站起身跟了出去,一旁端坐飲酒的折德源看在眼裏,心中暗自一笑,卻毫不在意地用刀子切下一塊羊腿肉,放在口中慢慢地咀嚼著……

    李彬帶著李文革徑自來到了自己的書房,揮退了伺候的奴仆,他這才轉身看著李文革問道:“小年前那件事,你沒受傷吧?”

    李文革苦笑著搔了搔頭:“不過在地牢裏凍了一宿,倒沒有甚麽大礙……”

    李彬點了點頭,臉色黯然地道:“你沒受傷便好!”

    李文革看著他的臉色,十分詫異不解,想問卻沒敢張嘴。

    良久,李彬才長歎了一口氣:“侍中……不中用了……”

    李文革默然。

    李彬冷冷掃了他一眼:“他恐怕熬不過今年了……你們下手,未免也忒狠了些……”

    李文革急忙舉手發誓道:“觀察,天地良心,卑職可是絲毫沒有傷害高侍中他老人家的意思啊,就連高衙內都連根汗毛都沒少,從頭到尾,除了那天早上被不知輕重的弟兄拖到院子裏凍了不到半刻光景之外,卑職們對高侍中連一根小手指頭都沒敢碰啊……”

    李彬見這個在半年前兵亂之日當街殺人連眼睛都不眨的家夥如今居然做出一副如此無賴憊懶之態,心中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他麵若寒霜冷哼道:“高家幾十年的積蓄被你洗劫一空,節度府如今連過年給全軍的加餉都發不出來了,你還好意思說自己無辜?”

    李文革立即叫苦道:“觀察,天地良心啊,從節度府抄出的錢,卑職可是大部分都給了子堅了,卑職雖然出身卑微,卻也並不貪財,觀察是知道的。這些錢在子堅手中,用在百姓身上,總比堆在節度府庫裏慢慢發黴要好得多吧?”

    李彬掃了他一眼,“哼”了一聲,緩緩開口道:“若不是你將錢交給了子堅打理,衝著你這無賴的手段,老夫一回到延州便要幫助高侍中勸折德源帶兵縣剿了你的土匪窩,省得最終養虎為患養癰成疾,養出一逆渠惡霸,老夫便是延州父老的千秋罪人了!”

    李文革笑了笑:“觀察言重了,若真如此,隻怕折衙內會與卑職拚個兩敗俱傷,豈不是白白便宜了黨項人?”

    李彬輕輕一笑:“哦?你的兵能和折德源拚個兩敗俱傷,那你適才又何必如此客氣?”

    李文革歎了口氣:“正麵交鋒肯定是不成的,不過卑職前些日子在節度府發了筆小財,雖然財物如數上交了,但有些寶貝卑職私藏了,這些東西放在武庫裏沒有人用便是廢物,到了卑職手裏麽……嘿嘿,折衙內的兵要想攻下卑職的山寨,隻怕要吃些苦頭了……”

    李彬眼睛亮了一下,口中卻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手上現在有多少兵?”

    李文革搔了搔頭,答道:“不到兩百,其中大部分都是新兵,上不得陣的。”

    李彬的眼神立刻黯淡了下去,他歎氣道:“蘆子關……你能守得住麽?”

    李文革神色鬆了下來,勸慰李彬道:“觀察請放心,如今剛剛正月,大雪封路,定難軍大隊人馬無法出動,春季牲口要交配,黨項人遊牧為生,這時候各家各戶都忙著照顧交配生崽的牲口,也騰不出時間來隨軍出征。因此黨項軍若是要南下,最早也是四月份以後的事情了,有這幾個月的時光,卑職便能將這兩百人訓練出個模樣出來。”

    李彬看了看他,淡淡道:“……你可以抗命的,軍中的事我管不著,隻要不怕高侍中怪罪,你便可以不用從命……”

    李文革一愣,頓時明白了李彬的用意,這個老狐狸是在變相建議自己不用聽命就任這個勞什子巡檢使的差遣。

    他心中略略有些感動,想了想,輕輕說道:“觀察,卑職冒昧詢問,此次三水之行,您見到折侍中了麽?”

    李彬點了點頭:“折可久沒有病,身子康健得很,騎得馬,吃得肉,這老家夥人老成精了,說話做事滴水不漏,即便是對我,他也藏著幾分。”

    李文革笑著點頭,心中暗道折從阮又不是後周朝廷,對您老人家當然要藏著幾分。

    他問道:“您向他轉述高侍中的邀請時,他是怎麽說的?”

    李彬捋了捋胡須,道:“他說得明白,折家軍開進關中,本來便已經鬧得諸藩驚懼日夜不寧,史繼美和高侍中都是待其以禮,這是因為畏懼折家的軍力和朝廷的威命。朔方馮家仗著與當今天子的布衣之交,幹脆寫了一封逐客令,明白告訴他不許折家軍進靈州……”

    “……所以他說,就別讓高侍中為難了,他不來延州,隻是派遣兒子帶領三百兵前往蘆子關駐守,希望高侍中能夠幫忙解決一下這三百兵的日用糧輜。”

    李文革笑了笑:“觀察您信麽?”

    李彬笑了笑:“半真半假罷了,延州這塊肉雖說爛些,卻也並不瘦,他豈能不覬覦垂涎,隻不過害怕引起關中震動,諸藩同仇敵愾,聯合定難軍一起來對付他,一時半會不敢下口罷了。如今延州的局麵像極了三國時候的益州,肉很肥,其主暗弱不能守,張魯曹操劉備都想要,隻不過大家都想做劉備,先掛這麽一長麵子好看不是?”

    李文革沉吟了半晌,搖頭道:“觀察,隻怕不是這樣,折家軍進關中,來延州,都是另有目的的……”

    李彬愣了一下,反問道:“何以見得?”

    李文革組織了一下語言,道:“觀察請想,定難軍如今投了北漢,不認大周為正朔,府州的折家卻是尊奉汴梁的,李彝殷和折從阮,本來便是鬥了多年的死對頭,如今各事其主,更加要相互提防。府州毗鄰契丹、北漢,南麵又有定難軍這個大敵,原本和麟州的楊家是盟友姻親,如今楊家遣楊重貴入太原,就算顧念姻親,真正打起仗來最多兩不相幫,府州實際上如今是三麵受敵的局麵。契丹人是否會和北漢聯手,暫不可知,但河東與定難軍之間卻必定是要相互呼應的。而延州在銀夏之南,若能有效地牽製住黨項人的兵力,則府州方麵南線的威脅便可解除,否則的話,河東軍出雁門,契丹東來,定難軍北上,府州的折三郎縱然有三頭六臂,也應付不來這局麵。隻是我彰武軍實在太弱,定難軍根本不將我們當盤菜,因此折從阮才要硬著頭皮分兵進關中,駐軍三水,又派出這個折五郎來助守蘆子關,為的便是能讓李彝殷多一層顧忌,不敢全力北上呼應北漢對府州的用兵……”

    李彬恍然大悟:“這便是你方才對折德源所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李文革點了點頭:“對咱們延州而言,定難軍今年不南下,咱們正好有一年的喘息之機。但是事事皆有兩麵,定難軍不南下,便自然就要遣兵北上,府州便危險了……所以對折德源而言,他是希望李彝殷今年南下的,定難軍兵力不多,兩線作戰折家支持不起,李彝殷同樣支持不起,若是南下折了兵馬,延州方麵便能給銀夏造成威脅,李彝殷便不敢隨便抽調兵馬北上。這個道理折德源懂,折侍中更不會不懂,所以折家軍此來,確實是實心實意助守延州的。反客為主鳩占鵲巢,這樣的蠢事折侍中那麽精明的人是萬萬不會做的……”

    李彬默默點了點頭,問道:“那你後來和折衙內說的那句話又是何意?”

    李文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折家來延州不是好心腸來救我們,他們也是為了他們自己,為了府州,所以他們一定會拚命守住魏平關和蘆子關的,關鍵時候,折侍中會親率大軍來援。卑職那麽說,是不想被折德源將我彰武軍看扁了,折家為了自己的事能夠拚命,難道我們彰武軍便不能麽?守衛蘆子關,是守衛延州的門戶,這是咱延州人自己的事情,折家軍能做到的,我們為何做不到?”

    他頓了頓,誠懇地道:“觀察當時和卑職說的話,卑職一直記在心上,卑職練兵,便是為了守衛鄉土和黨項人拚命的,所以這個蘆子關巡檢使,不管高侍中父子打得是何主意,卑職都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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