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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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蕉雨,敲窗不止,難眠之夜,他總是披衣下榻,點燈研磨,給母親,給雍容寫下一封封家書長信。



    雍容自稱靜養漸愈,卻遲遲不肯讓他接去隨任。母親自知難以隱瞞,於信中告知他雍容身子時好時壞,恐怕日後再難生產。



    而後,雍容的信中,多有勸他娶妾之意。他不肯輕負,隻勸她寬心靜養,時常派人帶了江南稀奇物產送去家中。



    到任兩載,他勤政愛民,清廉無犯。那一日,他送友離任,於江濤之上,飲酒贈歌。鄰船之中,傳來幾聲悲音,琵琶曲調,大珠小珠激起一江愁波,銀**乍破泄出滿天淒雨。



    眾人邀那琵琶女相見,方知她是商賈之女,早年父親販貨至此,為排遣寂寞,娶了她母親為妾。如今小女初笈,父親卻病逝在他遙遠的故鄉。



    母女二人無依無靠,隻得半遮容麵,抱一把舊琵琶,於江川之上獻曲謀生。



    同僚們為二人感慨心酸,因知道他年近三十尚無子嗣,夫人多病不能來相伴左右,便勸他收作妾室。



    他猶豫再三,終肯傳信表明納妾之意。



    雁書回傳,一字一句讀來,都是她滿心的寬慰,滿紙的喜悅。



    一年之後,他任期將滿,長子初生,傳信回家,說是回京述職時途徑家鄉,必能少敘天倫。



    回京之前,他又接到了雍容一封書信。被剪去一塊邊角的箋紙上,是她的字謎:



    非辣非酸,非苦非甜。



    我心化泥,君心擎天。



    題目簡單,他嘴角含笑,眼角淚落,批下一個“憾”字。遠隔天涯,他仍能感受到:她的寂寥,她的苦楚,無一人可以替她排解分毫。



    然而,歸期日近,他卻越發覺得那剪去邊角的信紙,除卻表征“缺憾”之意,似乎還別有隱情。



    



    



    八



    



    兩月之前。



    榻上的她,安靜嫻雅,比往日更顯沉默寡言,曾豔比桃花的秀臉,仿佛被病魘吸去了血色般,隻剩了箋紙的蒼白。螢蟲振翅的力道,都比她的呼吸更有精氣。



    日落西山,晚霞斑斕,如當年盛開的牡丹,讓她眸中的華光重燃。



    十多天來,她第一次不用人攙扶,自己端坐了起來。獸爐焚香,玉兔鎮紙,她挽袖提筆,寫下了一生之“憾”。



    抬袖掩口終歸是慢了些,輕聲咳出的血有一滴落到了信紙的邊角。



    眼前飛蛾無數,玉山傾倒再難扶。醒來時,婆母緊握著她的手老淚縱橫,哭聲絕望:“阿容,是為娘的對不起你。”



    她含愧搖頭,目光掠過藥枕,直直地望著桌案上的信紙,口中直念:“剪去,剪去,剪去,剪去……”



    她聲音輕若蚊語,丫鬟聽不清晰。婆母親自走到桌案前,拿起一旁針線筐中的剪刀,將信紙沾血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剪了去。



    那滴血,將永遠不會出現在他眼前,一如他的阿容。



    聽到冷鐵斬斷紙絲的聲音,她眼中最後的華光,落到了窗外那隻青衣翠鳥突然揮動的翅膀上。



    



    一隻青鳥盤旋在雲山之外,清點著遠遊返鄉的行人。



    



    《無題》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