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鸛雀樓(五)
字數:4837 加入書籤
A+A-
五
銀月如鉤。
“白二姐!”
正欲追入幽林的她,被這聲奇怪的呼喚絆住腳步,轉身回頭,又氣又笑,問:“你剛才叫我什麽?”
他一本正經,言之灼灼:“白、二、姐。你不肯告訴我名字,我隻能自己猜測了,六臂毒狼管你叫白姑娘,剛才的女子管你叫二姐,合起來就是‘白二姐’了。”
這般惡俗的名號,將她氣得再也笑不出來,恨恨地道:“楊仲朋,下次見你,我一定割掉你的舌頭。”
“下次?下次我們在何處見?”
她又氣又急,道:“你再不走,下次我們就在奈何橋上見!”
欲言又止,他終於步履蹣跚地走了。
她卻徘徊在原地:身處倭國,又背叛了義父,她該何去何從?
月上中空。她也不知道自己守在那土坑前麵多久了,抬腳欲行,卻聽到了林中響起了奇怪的動靜。
似風,又不是風。難道梅霜那個不知死活的丫頭,又回來了?
林靜如空山幽穀,影影綽綽的光影中,掠出木叢的來人,緇衣廣袖,白麵長須,一雙丹鳳眼投出兩道淩厲精光。
“你做了什麽?楊仲朋呢?”
欺瞞能有何益?狡辯也是徒勞。她幹脆高高揚起了下巴,道:“義父,你耳聰目明,難道看不到這坑是空的?既然這坑是空的,人呢,自然是跑了。”
一片綠葉從他眼前飄過,陰暗的樹影已經浸透白麵,向來笑得詭詐的唇,張合之間,字字怨毒:“本來今晚石大人點了你陪侍,我心疼你,就勸他換了梅霜。可是這丫頭卻不見了蹤影,我追蹤至此,沒想到……鸞兒,你太讓義父失望了。”
她不覺冷笑:“點我陪侍,石大人是活膩了吧?”
“鸞兒,事到如今,就算是要白發人送黑發人,義父也要拿你正法了。”
她緩緩眨了一下眼睛,明眸迎上沈惟敬歹毒的目光,挑釁道:“義父,你一把年紀,該歇歇了。這三尺黃土下,冬暖夏涼,是個好去處。”
“賤丫頭!”他怒不可遏。
他捏緊的雙拳猛然崩開,掌心運起一股灼熱的內力。雙掌相合,內力被壓縮成一顆燃燒的火球,
她也緩緩提起玉手,雙掌相合處,竟也有一顆赤紅的火球。
出掌之際,他的心頭閃過一絲疑慮:鏡子般與他做出同樣的招式,這丫頭到底是虛張聲勢,還是真的偷學了絕焰神功?
兩顆撞到一處的衝天焰火般,他們雙掌相擊,刹那間,地動樹搖,綠葉伴著金星,飄灑如雨。震顫的身子被彈回,她烏帶飄飄,悠然落地,眉目間,是誌在必得的殺氣。
這世間,有誰能受得了他這一掌?
那個在煉丹房裏做藥引子,看爐火的賤丫頭!
這個酷愛活埋敵人的下屬,雖然比不上長平之戰坑殺四十萬趙卒的白起狠毒,卻比他其他兩個義女都心高氣傲,精怪難測。
當初,她刺殺雪嶺門門主和翠雲山道長,都未失手,讓他感到驕傲和欣喜,以為找到了代替青蝮的shā shǒu。如今,這樁樁血案,屢次得手,卻隻讓他感覺到冰心刺骨的寒意。
“鸞兒。”他的口氣突然軟了下來,“那個楊仲朋,到底給你灌了什麽**湯?你以前不是這樣待義父的,究竟發生了什麽?”
直視著長髯飄飄,道骨仙風卻蛇蠍心腸的義父,她冷笑,拋出一個令他膽戰心驚的問題:“大姐的死,到底是怎麽回事?”
謊言越無恥,他就越鎮定:“蝮兒,那是出師不利……”
“出師不利?”她忿然打斷道,“難道不是因為義父和雪嶺門新門主做了交易嗎?讓他殺了大姐,在老門主麵前邀功,以此接任雪嶺門新門主。而作為交換條件,他會把雪嶺門的千年雪蓮,送給義父你煉丹入藥。後來,你又派我去刺殺老門主,那一路暢通無阻,分明就是有人裏應外合!”
“你,是怎麽知道的?”
“雖然對門主之位垂涎已久,但是交出千年雪蓮,他還是十分心疼呢。”
“林昌豪,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我幫他登shàng mén主之位,他竟然敢出賣我!”
然而,與其繼續跟這賤丫頭纏鬥,倒不如回去差人快馬堵截楊仲朋那個禍根,如果讓他逃回大明國境,自己的性命不就……
思量至此,他怒罵了一句: “賤丫頭!你要是有膽量,就跟我來!”,之後,緇衣黑影便如鬼魅般遁入了茂密林中。
“義父,你老人家一路當心,別閃了腰!”她遙遙相望,狠狠地嘲笑道。
臉上仍蕩漾著驕傲的笑,內傷頗重的身子卻再也支撐不住,頹然傾倒在凝滿露水的草茵上。
六
一年後。鸛雀樓。
身著百花襦裙,腳穿白緞繡鞋的女子,細腰妖嬈,步伐輕柔,一步步走來,仿佛在雲端翩翩起舞。
遊人的目光凝聚在女子的身上,她的目光卻遊弋在窗前,投射入到朱梯,漸漸失去耐性的目光由柔和變作尖銳,繼而淩厲。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她回過頭,驚訝地望著麵前的人。
鳳頭金釵綰一對雙刀髻,粉麵朱唇,耳鉗明珠,一襲籠煙淡紫輕紗,整個人就如一片晚霞湖光般攝人心魄。
“二姐?”梅霜幾乎認不出來這位向來隻穿黑衣的女子了。
她似笑非笑,拉著梅霜坐在一方楠木桌前。
梅霜上下打量著她,卻突然冷笑道:“當初義父真應該讓我們交換一下,我去煉丹,你去做色餌。”
目光射向梅霜笑裏cáng dāo的臉,她冷若冰霜地問:“你約我來這裏,到底所為何事?”
梅霜笑而不語,拿起茶壺,一邊斟茶一邊道:“二姐,義父的事已經敗露,現在你我二人都是朝廷欽犯,就連江湖上也出了懸紅……”
“那你還不趕緊找個狐狸窩藏起來?”
“有時候,除了藏,還有更好的辦法。”
她盯著梅霜臉上得意的笑容,一字一頓問道:“你出賣了我,對嗎?”
“這也不能全怪我,二姐,人不為己……”梅霜悠然地嬌聲道,仿佛自己做的理所應當。
“你把我出賣給了什麽人?”她饒有興趣地打斷道。
梅霜將茶杯端到唇畔,輕輕嗅了嗅茶香,微微轉頭,向臨窗觀河的人群瞟了一眼。
窗前,一個黑衣人轉過身來,那張普通到一眨眼就會忘記的臉上,滿是貪婪的笑。
她的手頓覺冰涼,不覺捧起了眼前的茶杯。
黑衣人舉起了銅製圓筒,厲聲吼道:“不想死的,就趕快滾!”
遊人驚慌無措地向樓梯奔去。梅霜將茶杯放在桌前,悠然起身,還未及挪步,一片丹蔻就已深陷入脖頸間脈搏最強地方。
“從小到大,你總是那麽蠢。”
她說著,已經輕鬆地扯過梅霜的身體,擋在了自己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