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節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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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春節演出之後,村裏都說葉子戲唱可得不歪。可事情總是一分為二的,女人們在讚許葉子的時候,那心思也是複雜的,有誇獎的,有吃醋的,也有提防的,甚至還有嫉妒的,即使當貴娃麵也免不了幾句半酸不甜的調侃。慢慢的,就添油加醋地傳開了一些個閑話,說是葉子在劇團裏跟哪個男人走得近了什麽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隨著日子的一天天過去,聽得多了,這貴娃的心思也逐漸發生著變化,從高興到自豪,後來就變成了擔心。可沒有察覺到蛛絲馬跡,又不好說什麽。這男人心裏要是別扭了,就會找茬,找不著茬的時候,就開始酸了,開始在葉子麵前有一句沒一句地冷嘲熱諷起來。葉子呢?就裝傻,權當丈夫實在玩笑,不往心裏去,免得生氣。

    這天,梁家婆婆生日,葉子的小姑子桃兒一家子來到了雲嶺。葉子特地裝了火鍋兒,炒了一碟兒小炒也就是白菜炒肉絲,切了一碟兒豆腐幹兒,盛了一碟兒涼拌藕片兒和一碟兒涼拌豆芽蘿卜條。涼拌藕片兒和涼拌豆芽蘿卜條,都是前幾天做好的,盛出來吃就行了。

    涼拌藕片兒是柿子灣一帶很普通的涼拌菜,把藕瓜兒,用筷子背刮去外皮兒,切成很薄的片兒,在滾開的水裏燙一下,撈出來,趕緊用白醋一噴,藕片兒變得雪白蓬脆,涼一涼,調上鹽、麻油,撒上蔥花兒,就可以吃了。至於涼拌豆芽蘿卜條兒,也是同樣的方法,隻是不用醋噴而已。蘿卜條兒有白蘿卜,也有胡羅卜,這樣放在一起既好看,也好吃。

    給老母親做壽嘛,桃兒也比較正式,不僅帶了禮物,而且是夫妻倆帶著娃兒來的。一大家子熱熱鬧鬧吃了頓飯。可快吃完的時候,貴娃說:“今兒個這小炒太淡了。”葉子說:“你吃鹽重的。你嫌淡,就在你那邊稍微撒點鹽吧。”桃兒插話說:“額吃上就能行,不淡。”“哎呀,額說淡就淡。她心思根本就不再這上頭。”誰知貴娃突然提高了嗓子說。“嘿嘿,那額拿鹽去,甭把人家吃得不合適的。”葉子笑著說。

    “哎呀,人家唱了一回戲就不得了了,哪裏有心思在這家裏待呢。”貴娃接著說。葉子聽出了話音,反駁道:“誰心思不在屋裏啦?你胡說啥呢?”“你,誰呢?外麵閑話還少啊?”“額身正不怕影子歪。敢人家說啥就是啥?”

    “這咱媽大生日的,你倆是咋呢?”桃兒說她哥哥:“好了,先甭說了,趕緊吃,不吃一會兒就冷了。”梁家婆婆也壓貴娃道:“鬼式兒。嫻淡,你少吃兩口,能餓上?”“不吃了,氣都氣飽了。”貴娃把筷子往小炕桌上一拍,下了炕,穿上鞋就出去了。

    葉子強裝笑臉說:“他不吃才好呢,嘿嘿,咱大家多吃兩口。”梁家婆婆也道:“甭管他,咱吃咱的。”就這樣,大家又吃了吃,桃兒幫著收拾了小桌,葉子便洗鍋碗去了,大家夥照樣又說又笑的。

    隻是桃兒趕回去之前,跑到葉子那頭屋裏,悄悄對弟媳婦說:往後那戲能少唱就少唱,老婆家拋頭露麵多了也不好。這不,貴娃就已經有想法了。葉子聽著也有些道理,就沒有再多說什麽。

    其實,這些個淡事葉子並沒有放在心上,眼下她著急的是兩件事,一個就是她肚子裏孩子,另一個是要還人家房子的事兒。照家裏頭眼目下這個樣子,想來想去,她覺得這個孩子還是不能要。

    這時候還沒實行計劃生育,也不知道葉子從哪裏聽來個法子,就自己跑到代銷點買了一把香。回到家裏,跪在梁家先人牌位跟前,把香全點上,磕了三個頭。等到香燒完了,就把香灰收拾到碗裏,倒了點溫開水,攪拌勻,張開嘴,眼睛一閉,一口氣把一碗香灰湯子全喝了下去,惡心地咳嗽了半天。究竟管不管用,她也管不了了。

    可眼下,最要緊的是房子的事。葉子想,要麽卷窯,要麽蓋房。一方水土一方人。黃土是好東西,打成土坯,卷窯洞那可是呱呱叫。但卷窯洞要拉土打土坯,要很多很多土坯,沒有一年半載是打不夠的數。而且還得拉一些磚瓦,那整個工程可大了,貴娃肯定吃不了那苦。至於蓋房子,也得一些土坯和磚瓦,但量要少許多。思前想後,葉子覺得隻有蓋新房這條道可走。

    可還沒出正月,地還凍著,沒有開,啥也幹不起來。也是和貴娃鬧別扭的緣故,葉子就回了趟柳灣娘家。這天,吃過晚飯,母女倆坐在炕上閑聊起來:“額爹咋樣?”“就那樣吧,這麽大歲數了,還見天天不亮就給人家財政局掃院子,說局長表揚了他。”“也是為保他那份工作。”“啊,那可說呢。唉,就是根兒丟人的,過年額都沒臉出去。”

    “額哥咋啦?”“又在大隊會上給人家批鬥了一頓。”“因為啥?”“才過了破五(正月初五),就出村幹私活去了。”“哦。他會粘甕。”“為多掙兩個錢。”“額哥娃兒多,光景緊張。”“唉,要的那麽多娃兒幹啥?”“你說的那,生下了嘛,敢甭要啦。”“大的苦,小的也隨著苦。”

    “肯定是哪個告的。”“年跟前,根兒都後半晌出村,天黑了了才回來;再遲了,就過一夜,趕天明回來。那天,天還沒大亮,就回來的。”“肯定被誰盯上了。”“說剛到村口,就被治安主任截住了。”“那賊就不是人,成天價張牙舞爪的。”“人家在村裏可紅著呢。”“老天瞎了眼了。”

    “你來了,咋不把狗娃帶來?”“帶娃麻煩的,來了咱連個話都說不成。”“過日子就這樣。來了,嫌吵鬧;不來,又覺上呀寡的。”“人就是賤骨頭。”葉子笑著看了下媽。

    不經意間,正麵看到女兒臉上的氣色,葉子媽不禁半信半疑地問道:“咋?敢又懷上啦?”“啊,你可說呢,有啥法呢?”“你屋裏光景那個樣兒,要的那麽多娃做啥?那有啥好處呢?活受罪。”“額敢不知道呀,額可有啥法呢。”“這貴娃就不懂事。”“嘿嘿,不過,要能生個女兒,額也就了了心願了。往後老了,女兒也能照護額。”

    “啊,人說那女兒是爹媽的小棉襖。可額和你爹總覺得欠了你的。這些個年,出了那麽多事,都是你一個人硬扛著……”“媽,都過去了,提得那做啥呢。”“這貴娃比你大那麽多,成天價耍嘴皮子,好吃懶做的,你受死那罪……”葉子媽媽禁不住掉下幾滴眼淚。

    “唉,一個人一個命,額就這命。媽,往後,貴娃來了,就甭再數說他了。一來,這秉性難改;二來,你們老講,額臉上也不好看的。再苦再累,額也認了。就盼著兒女長大,給額分擔分擔。”

    聽了女兒這話,葉子媽也挺無奈說:“額知道。有時候不由人的。往後不說了。你可把自己當事些。”“嗯。不就咳嗽嗎?老毛病了,不打緊。眼下懷上了,不能吃藥。等娃生下,額接著吃就是了。”“這哮喘是癆病,可不能累著,也不能著涼。”“知道。”

    第二天下午,貴娃來柳灣接葉子。葉子媽做了“臊子麵”,招待了一番女婿。這臊子麵,是當地招待客人的一款美食,先擀好手擀麵,把麵條兒切得稍微短一點。然後把豆腐、胡蘿卜、白蘿卜、白菜幫子切成丁兒,再切上一些肉丁兒、海帶絲兒,還有蔥、薑、蒜絲兒,有條件的話再切上一些魷魚丁兒什麽的,和在一起,放上鹽和五香粉、甜麵醬等調料一道下鍋一炒,多加點白開水,煮成濃一點兒的湯湯水水的,再往上麵打點雞蛋花兒,這“臊子”也就是“澆頭兒”就算做好了。把手擀麵用清水下出來,撈一點麵條在小碗裏,多澆上一些“臊子”就好了。臊子麵吃起來又香又鮮,且葷素搭配,養營豐富。

    吃過丈母娘做的臊子麵,貴娃這心裏頭就甭提多舒坦啦。臨出門時,葉子媽一再囑咐女婿:千萬可不能讓葉子再勞累了。那貴娃又說又笑地滿口答應著,騎上自行車,一溜煙便把葉子帶回了雲嶺。

    過了二月二,葉子就領著貴娃開始一趟一趟往家裏拉土了。拉土先得下土,一從隊裏下工,葉子像個漢家呀似的,和貴娃一人一把三齒钁,在高崖下砍土,又和貴娃一道用小平車拉土。準備得差不多了,就請來鄰居,給宅基地築圍牆。等東南角的土牆築到一人多高時,讓人家放上一段半截子椽。等到牆築到丈二、三高,也就是牆築好以後,再在半截子椽下方挖個一人多高的門洞兒,裝上一扇用樹條編成的柴門,這便有了稍門也就是院門。

    也就在院牆快圈好的時候,葉子小產了。直到這時,梁家母子才曉得葉子又懷了。不用說,梁家婆婆是把兒子數說了一頓,嫌讓媳婦幹的活太重了。可貴娃不但不安慰媳婦,反而嫌葉子不給他說,怪葉子做活不小心。這些都是閑話,就不贅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