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向陽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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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給基地圈院牆累得貴娃睡了大半天,沒去上工;累得葉子也小產了,不能做活,得在家裏養著。這沒啥說的,梁家婆婆隻得伺候兒媳坐起了小月子。這期間,葉子心裏也沒閑,催著丈夫拾掇新院子,有板有眼地把院裏的地翻了一遍,犁了三遍,又好好耙了耙。畢竟是為自家幹活嘛,貴娃還算幹得仔細。

    到了春播也就是種瓜點豆的時節,葉子坐完小月子就領著丈夫貴娃在院子裏種了一院子的向日葵。鄰居們問葉子種這麽多葵花杆啥,葉子笑而不答。她倒不是賣關子,其實是不好意思說而已。

    幾個月後,也就是葉子院裏的向日葵開花的時候,有一天後半晌,多娃來到了雲嶺的姐姐家,說是媒人又給他提了一門親事,讓葉子去一趟柳灣商量商量。吳家的三個兒女,根兒和葉子也先後成了家,眼下就剩下多娃還沒成親。這個多娃心眼挺多,就是瘦小的,五尺不到一點兒。也許是出於這個緣故吧,多娃的姻緣一直不順,先後介紹了兩個都沒成。事不過三嘛。眼下弟弟要訂婚了,這可是個大事。葉子給婆婆和丈夫說了一聲,把狗娃留給婆婆,便一個人去了柳灣。趕到了娘家的時候,已是晚飯時分了。吳家一大家子人吃過晚飯,便商量起來:

    “也不知怎麽回事,多娃這婚姻就老不順。”葉子媽說。“不是說女方願意了嗎?”葉子問道。“願意是願意了。可要的這彩禮……”葉子爹話到嘴邊可咽了回去,隻顧“呼嚕呼嚕”吃起他的水煙。葉子哥根兒接話道:“人家要三間房子的木料。”“三間房子的木料?”“你可說呢。”“這要的也怪,額還是頭一回聽說。”“誰說不是呢?”根兒繼續道:“本來準備給多娃蓋三間房子呢,這下可好,全給了人家了。”

    “嘿嘿,家裏的椽、柱腳、檁條、梁子一起算上,椽還差三根。”“差三根就差三根,還能一根一根地數呀,那蓋的時候,椽子擱得甭密了,稍微稀一點,不就夠了嘛。”“人家媒人說了,短一根都不行。”“哎呀,這哪裏像是在要彩禮呀?”“你可說呢。”“既然答應了,那也沒法,再買三根,給人家補齊了。”

    “嘿嘿,人家還要一對兒玉石鐲子呢。”葉子媽說。“這個額有,先把額這給她。”葉子說。“你那是先前張家給的,額咋能要你的呢。”“擱在那兒還不是閑擱,先給她,解個燃眉之急。”“那怎麽行呢?”“能行,咋不行的。”“年景不好。眼目下也隻能這樣。等額以後有了,再還你。”葉子媽無奈而又帶歉意地對葉子說。

    至於多娃的新房嘛,吳家是暫時沒力量再蓋新的了。老夫妻倆商量來商量去的,打算把自己住的那三間隔成兩鋪兒,就是說他們住一間,空出的兩間給多娃小兩口住。簪子聽說後對婆婆說:“媽,額覺得這樣不合適。”吳家媽不解地問道:“咋不行的,是額住得窄了,又不影響你們。”“也不是窄不窄的事。按理說,這五間房子,應該老人居上,老大居中,小的居下嘛。哪有老二居中的呢?”“嘿嘿,理兒是這個理兒。可眼目下屋裏緊迫的,再動一動,又得花錢,也麻煩的。”“這額也知道。可住得不合適了,以後恐怕不順當的。”“哎呀,都新社會了,也不講究那些了。”既然婆婆這麽說,簪子也就沒有再堅持。

    就這樣,經過一番張羅,總算把多娃的婚給結了。吳家五間北廈分成了三鋪兒:西頭的兩間根兒一家住,中間的兩間多娃一家住,東頭的一間吳家老兩口住。是呀,為了兒孫,吳家老兩口的房子越住越小。不過,三個兒女都成了家了,該辦的大事總算都辦完了,有兒老夫妻倆心裏也算踏實了。

    可這柳灣村離汾河遠一些,要三、四十裏地呢,和北村比起來,不論生活還是幹活都要稍苦一些,多娃媳婦仙兒過門之後,很快就感覺到了。這暫且放下不提。

    話分兩頭說。卻說葉子種了一院子的向日葵。這向日葵喜溫、耐旱,長起來也相當快。葉子從隊裏下工回來,總要先到新院裏看看她的葵花,又是擔茅子施肥,又是挑水澆灌的,這向日葵長得格外的好,杆兒粗壯、通直。鄰居偶爾路過,進院子看看,沒見不誇這葵花長得好的。看著滿院子的向陽花兒,葉子心裏也美滋滋的。

    與此同時,葉子和丈夫還在忙著另一件事,就是拉土、打土坯。幾個月下來,新院子外麵的曠地上就摞滿了一排排的土坯。這土坯,都是黃土夯成的,嬌氣,雨水一澆就垮了。所以,一見要下雨的樣子,即使手頭的活兒再忙,都要先放下來,得趕緊給土坯蓋油布、蓋草苫子之類的替它遮雨。太陽出來,又得把遮蓋的東西揭下來,要曬幹曬透。

    到了秋天,夫妻倆把一頂一頂的葵花小心翼翼地摘下來,再把葵花籽兒剝下來,賣給村裏的代銷店。至於那葵花杆兒,葉子並不是當柴禾燒,而是領著丈夫先仔細削掉葉柄,再小心翼翼地連根挖出來,去掉根兒上的須須子,鋸掉一點根梢兒,收拾齊整後,一根一根放到平地上,慢慢晾幹。

    等忙完隊裏的收秋種麥,葉子去找了隊長,要了一些高粱秸,串成一扇一扇的簾子;又向隊裏的磚瓦窯要了一些半截子磚。然後,請來會砌磚瓦的鄰居,趕在入冬之前,在新院子裏,用葵花杆兒和高粱秸簾子蓋了一小間北廈和兩小間西廈。在稍門西側,從東到西依次搭了“飯廈子”,盤了雞窩,壘了豬圈,盤了茅子。

    房子還沒有幹,葉子又領著丈夫在院子裏打了天井和紅薯窖。這紅薯窖也簡單,就是按尺五左右的直徑,在地上向下挖個五六尺深的井似的,然後在底部在井壁上挖一個口兒小、肚子大的窯洞,也就結了。

    至於打天井嘛,那就複雜多了。因為它是用來儲存水的,所以挖的形狀上、處理的工藝上就要求高一些了,不僅能承受水的壓力,而且還得不滲漏,不是嗎?天井自然也是在地上往下挖,要口兒小、肚子大,井底還不能是平的,井口和井口下麵的一截還得用磚砌。

    這裏的莊戶人對天井和池泊的防滲處理很有一套土辦法,都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這一帶黃土當中,有一種叫婁土的土,就是天然的防滲材料。天井打好之後,從井底到井壁,用這種婁土泥厚厚地泥一遍,等泥半幹不幹的時候,再用小木錘敲一遍。這小木錘敲也有講究,一點也不能有敲不到的地兒,哪裏敲不到,哪裏就會滲漏。仔細如此這般地泥、敲三遍,基本上就可以了。

    就這樣,緊趕慢趕的,趕在臘月之前,葉子就像變戲法似的,把新院子弄好了,梁家還了人家王家的西廈,搬進了自己的新房子裏。雖然說房子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甚至還沒有完全幹透,但畢竟有了屬於自己的擋風遮雨的窩了。村裏沒有不誇葉子能幹的,婆婆、丈夫也打心底裏服氣了葉子。

    自從改嫁到雲嶺、進了梁家,葉子第一次感覺了一種成就感。她想,父親說她出生有隻火鳥下凡變成了綿羊,大概就是要她承受苦難,涅槃重生吧。人就是這樣,身處逆境或者遇到困難的時候,哪怕隻得到一點尊重或讚賞,哪怕別人稍微對你好一點,你都會很感激、很滿足的。

    這一年的春節,梁家在自己的新院子裏過得格外踏實。小姑子桃兒也誇她嫂子能幹,幫梁家渡過了房子這道關。大過年的,鄰居們也都閑了,有事沒事地來梁家串門子,實際上,也是來看看葉子的葵花杆房子,你還甭說,還有模有樣的呢。

    很自然,多數人也不以為然,葵花杆畢竟不是木頭椽,怎麽可能結實呢,隻是出於無奈,暫時湊合罷了。真要是漏了,葵花杆爛了;或者雪下得大了,葵花杆撐不住積雪的重量了,那可就危險了。葉子心裏也很清楚。每逢下大雪,雪一停,葉子就讓貴娃爬上梯子掃房頂的雪;房子有一點滲水,趕緊就修補頂瓦,絲毫不敢有半點馬虎。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開過春兒,葉子領著丈夫貴娃栽了一院子的楊樹,還栽了幾棵果樹:一棵杏樹,一棵梨樹,一棵香椿樹,一棵蟠桃樹。俗話說,桃三杏四梨五年,棗兒當年就見錢。公社裏不許社員買賣農副產品,葉子也沒想要靠這幾棵果樹賺錢,她隻想在院裏種些瓜果梨桃,讓一家人過上和和美美的日子。

    住進新院後的這年春天,葉子又懷上了。這回,葉子是真想要個女兒,也好有個幫手,不是嗎?狗娃兩歲多了,貴娃又一副好吃懶做的樣子,裏裏外外都得靠她操心費力的,要有個女兒幫著做些針線活兒,她也能輕鬆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