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彩冠霞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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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從柳灣南頭巷龍王廟這裏往西走一截,也就是過幾家,右手即北側牆上有個寬土門兒,裏麵是一座牛院。再往西走,北側牆上是一個拱形門洞,沒裝門,裏麵是磨房,大大的磚石圓盤子上是一盒圓圓的石磨,拴著長長的磨杆。
臨近的甚至整條巷子的人家,都在這裏磨麵。把牲口一般是驢戴上兩隻圓圓的黑眼罩,套在磨杆上,韁繩順著從磨蓋那邊拉過來的杆杆拴住,把糧食比如小麥、玉米或者高粱什麽的舀到磨蓋兒上,驢繞著磨子轉,糧食就會順著磨蓋上的孔兒慢慢淌到磨蓋和磨座之間,在磨蓋和磨座的研磨和擠壓中湧出來,淌到磨盤上,有成了麵粉的,也有還沒磨碎的。把沒成麵粉的再盛到磨蓋上,繼續磨。如此反複磨幾遍,最後就剩下一點麩了。麩可以喂豬,也可以喂牲口。
至於那磨出的頭遍麵尖兒也就是第一遍磨出來的麵粉,又叫破生麵,一般不白(以小麥為例),卻有勁兒,可用來包餃子。二遍麵就白多了,可以包餃子,也可以擀麵條。三遍麵一般包餃子就不太好了,勉強包了,那口感不好,還容易破;但擀麵條呱呱叫,也可以捏好饃,比如花饃兒什麽的。四遍麵、五遍麵就隻能捏一般的饃了,甚至五遍麵就已經接近麩了,又粗糙,又不白。
過了磨房,是一座高大的磚門樓兒。雖然說它沒有井頭那邊那座高門樓兒那麽高大寬闊、精致富麗,但也比一般的磚門樓兒要好得多。打磨過的磚,細細的灰縫兒。有磚雕,有石雕,也有木雕,還有帶裝飾的木質天花板。門樓兒兩邊有石獅子,也有拴馬樁。這些就不再贅述了。
進了高門樓,是一條小胡同,兩側同樣是高高的磚牆,地麵同樣是方磚鋪的,而且胡同兩邊有淺淺的做工細致的排水槽。胡同右側從南到北是磨房的西山牆和牛院的西牆及後門。其實,一進高樓門,就能看到正麵也就是胡同底的北牆那兒有一個拾級而上的院門,裏麵是一座四合院。從這個院門往西拐,還是胡同,走一小截,迎麵西牆那兒也是個院門,裏麵還是一座四合院。
柳灣村的祥娃一家就住在這裏。祥娃,大名劉嘉祥。這人愛看戲,嗓子也好,有事沒事也喜歡唱上幾句,因為看戲看得多了,人家唱起來還是有板有眼的。眼目下,這祥娃膝下是三兒兩女,大娃子挺有出息,可是在省城幹事著哩。
從高樓門出來,老遠就能看到巷子西頭有一棵又粗又高的老槐樹。槐樹長得很慢,這棵樹長了多少年,沒人能說得清楚。反正,眼下還是枝繁葉茂的,樹冠很大。到了夏天,樹蔭之下就成了莊戶人中午納涼的好去處。
這年中秋節過後的一天,也就是陰曆八月二十大清早,柳灣村門口路邊的石頭上就蒙上了紅袱子;而且從村門口一直到南頭巷祥娃家門口,路邊的石頭上都蒙上了紅袱子。祥娃家的高門樓和院門上都貼著喜聯、紮著大紅花子,那院子裏布置得更是張燈結彩,一派喜氣。四合院一頭到一頭搭著蓬,擺滿了一排一排的八仙桌和靠背椅,甚至牛院空地上的樹下麵都擺著不少四方小桌和凳子。每個院子裏都有一個小戲班子,還帶著嗩呐,吹吹打打的好不熱鬧。院子裏、胡同裏,人來客往,熙熙攘攘的。唱戲聲、嬉笑聲、話語聲、爆竹聲,喜氣洋洋。原來今兒個是祥娃家的二娃子劉雲生娶媳婦的正日子。劉雲生,小名生兒。
娶媳婦自然是熱鬧了。這不,一大早吃過之後,一隊迎親的就抬著花橋,後麵跟著一班子王八(柿子灣一帶稱嗩呐為王八),在一陣爆竹聲中出村了。
說是正日,是因為從前天開始,生兒家就已經開始大宴賓客了,幾乎全村各家各戶都輪番來坐席,不說一日三次吧,最起碼每天中午都賓朋滿座,好酒好菜的,到今兒個已經是第三天了,而且都吃的是“九六八”宴。
“九六八”,是柿子灣一帶的一款宴席。一般是九個盤子,有涼菜,也有炒菜;六個碗,全是汁兒比較重的熱菜;八個缽(大碗),基本都是羹一類的。不過,這酒席也沒樣兒,同樣都是“九六八”,而食材不同,那檔次就不一樣了。生兒家這“九六八”可比一般人家的要厚得多(好多了),豬肉多少就不說了,牛羊肉薄厚也不提了,人家有魚,還有魷魚。到了正日這天,還上了海參,甚至甲魚。可以說,村裏人都吃得沒有什麽挑剔的。至於那酒水嘛,人家沒上本地自釀的柿子酒,而是山西特產的壇子裝的杏花村的酒。
當然了,村子裏擺酒席,也不是非要比排場,可你家裏要是經濟條件好的話,給人家吃得歪了,都會說閑話的,不是嗎?說你省不得啦摳門呀啥的。
至於說那隨禮嘛,這親戚朋友的先不說,那一個村來坐席的也必然都上了禮。村裏人過事,都特別設一個賬房,用禮單記下每戶隨禮的錢數或禮物,一個是為了將來人家有事的時候,也以同等的禮數去上禮;另一個也是便於事畢回禮。有那比較張揚的,還會把人家送的禮品都掛出來或者都擺出來,讓來賓看主家的人氣和尊貴呢。至於回禮嘛,多是花饃,就是把過事時人家送的大花饃切成一牙兒一牙兒的,當天回到人家送禮的捧盒裏、食摞裏,或者過後專程給人家送去,以回敬或感謝人家上禮的來賓,村裏人把這個叫禮尚往來。如果光收禮,不給人家回禮,那就是來而不往非禮了,不是嗎?
這柳灣離清平也就六裏地,走上一會兒也就到了。雖然說娶媳婦事大,嫁女兒事小,可那女方家也很隆重,稍門外、院子裏也都是張燈結彩的,吹拉彈唱,賓朋滿座;而且酒席也不薄,同樣是“九六八”,山珍海味的。親戚朋友、左鄰右舍的就不說了,幾條巷子裏的都來了家長或者代表,中午時分,正席開宴,那鼓樂、那排場、那敬酒的熱鬧勁兒一點也不亞於娶媳婦。
吃過午宴,娘家媽叮囑幾句,掉上幾滴舍不得的淚花兒,新娘補過妝,戴上彩冠,穿上霞帔,就算準備就緒了。娘家哥哥從窗戶接妹妹出來,送上花轎。在人群簇擁和鼓樂、爆竹聲中,兩頂大花轎一前一後,後麵跟著迎親和送親的車馬,從清溪村出來,就往柳灣而去了。
半後晌,柳灣村門口就聚集了不少人。“來了!來了!”早就等在村外的一群小孩一邊跑一邊喊著過來了。不多時,一隊浩浩蕩蕩的車馬就跟著大紅花轎過來了。頓時,爆竹齊鳴,兩班子吹鼓手一左一右卯著勁兒吹打起來,人頭攢動,喜笑顏開,不住地嘖嘖稱賞,就這樣一路走到生兒家的高門樓兒那裏,新人在一陣爆竹聲中下了花轎。
見此情景,眾人禁不住議論開了:“哎,新娘頭上戴的外可真好看。”“沒見過吧?那就是那鳳冠嘛。”“毬的,鳳冠是宮裏戴的,老百姓哪能戴鳳冠呢。”“哎呀,都民國了,還管宮裏不宮裏的,都能戴。”“那也不能叫鳳冠。”“毬的,那你說外喚啥?”“彩冠嘛。”“哦,彩冠。”“你眊人家那紅蛋蛋,還有那鳥兒還是啥呢,好看死了。”“毬的,那就是那鳳嘛。”“嘿嘿,咱不懂得。”
“還有人家穿的那襖兒,咋那麽好看外,嘿嘿。”“白兒的,外喚霞帔,咋能說成襖呢。”“嘿嘿,沒見過嘛。”“那才是那大領對襟長袍兒呢。”“嘿嘿,你眊人家那兩邊胯下還開了叉兒。”“就是這個樣兒。”“你見過?”“毬的,台子上唱戲的裏頭就有嘛。”“你眊人家肩膀上那個,繡得可真好看,還有人家那個袖子,都是好看的。”“人家那叫水袖。”“嘿嘿,今兒個算是開了眼了。”
就這樣,一對新人在伴郎伴娘和親人的陪伴下,在眾人的驚喜、簇擁中,跳過火箱(火箱是柿子灣一帶有錢人家放在炕上或者什麽地方取暖的東西,是用紅銅做成比電話機大一點的上蓋鏤空的箱子,裏麵放上燒紅的木炭,就可以了),上了高樓門兒,走進院子裏。然後,在一片祝賀和期盼中,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盛宴開始,新郎敬酒,送入洞房,這些就不贅述了。
說起生兒娶的這媳婦,那話可就長了。這女子,大名叫馬桂霞,小名叫霞兒,瓜子臉,丹鳳眼,小腳,不白也不黑,這時才十七歲,娘家是在六裏開外的清溪村馬家巷裏。清溪村是清溪鎮最大的村子,也是鎮公所所在地。聽說,霞兒爹是清溪村十三個閭中的頭閭,可能幹呢。還聽說,她有三個哥哥,沒有弟弟妹妹,就是說她在姊妹四個裏麵是最小的。人家說,她大哥是在省城當官,二哥在臨近的榮和縣當官,三哥還在一點點小也就是兩三個生日的時候就夭折了,也就是說這霞兒實際上就姊妹三個。不用說,霞兒分明是她爹的掌上明珠。僅從這些,就可以猜到清溪馬家的家境如何了。雖然說隻是嫁個女兒,可人家是當大事辦得,能鋪排得起,也是向這劉家展示一下。不用說,這霞兒過了門,劉家要是不好生對待,那可是交代不過去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