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小村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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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這天不知怎回事,教人坐立不安的。往常即使中午再熱,到了晚上,還是比較涼快的。拿上草席子、墊(柿子灣一帶稱鋪在炕上硬硬的蘆葦席子叫墊),躺在溝沿上,涼風習習的,數著天上的星星,講著牛郎織女的傳說,就甭提多愜意了。
可今兒個,一大早就熱得汗涔涔的;及到中午,即使坐在池泊那棵又粗又大的楊樹下,都還是覺得熱;都吃過晚飯了,那蒲扇還是煽得不停氣兒。屋子裏熱得不能停人,大家就紛紛抱著墊,整家子從院裏出來,來巷口或者溝沿上,有坐在石頭上的,也有躺在地上的,就這樣聊著、玩著,大人和小孩都慢慢睡著了。
第二天起來,大夥兒回去一看,哎呀,不得了,宜家莊十來家子都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多少年積攢下的都空了。這宜家莊就在柳灣南溝那邊,在鬆嶺底下,也就三十多戶人家。院落依嶺腳而建,沒有環村的圍牆。出了這麽大的事,這十來戶都被洗劫了。聽到這個消息,甚至還聽說遠處好幾村子都出了同樣的事,還有死人燒房子的呢,莊戶人就甭提多緊張了。這不,這天後半晌,沒什麽事了,這柳灣村的邢家家廟裏就聚了好些人。
邢家家廟在池泊北岸靠東這一頭。高高的磚牆,寬寬的門框,拾級而上,推開兩扇木門進了院子,就南廈和北廈兩幢磚瓦房。南廈和院門連在一起,就是說院門占了南廈當中的一間,兩邊各一間形成兩個耳房,靠西一間放放東西,靠東一間擺些椅子、凳子,沒事了,都喜歡來坐坐。至於那三間北廈嘛,自然是家廟的正房。北廈兩邊的窗戶前麵各栽著一棵樹,一棵桂花,一棵臘梅。
門口靠東的那間房子這會兒就坐著好些人,在熱火朝天地議論著。一個年輕點的說:“這些個年啦,都好好的,咋突然冒出這事呢。”誰知頭戴瓜皮帽、留著長長的白胡子的誌貴不緊不慢地抽著旱煙說:“嘿嘿,敢才曉得?早就聽說南山裏有土匪的。”“兔子不吃窩邊草嘛,沒想到這回打了個翻翻,想不到嘛,你說。”
“哎,聽說過清溪那四兒嗎?聽說那雜種就和土匪有瓜葛。”“啊,雜種的就不是人。臨兒近處的,隻要聽得說娶媳婦,外雜種都去,白吃白喝,弄不好了,還要先睡人家新媳婦。”“甭懟上額。懟上額,看額不弄死他。”邢海帆也就是那個會打獵的帆娃道。“誰不恨呢。外雜種有槍嘛,你要不外了,要是外雜種開了槍,死上幾口子,那可咋弄呢。有啥法呢,你。”“啊,外雜種成天價腰裏別把盒子槍,張牙舞爪的,不是吸大煙,就是禍害小媳婦。”“官府裏敢就不管管呀。”“管?早就有人報過官啦,誰管呢?”
“哎呀,這還是明麵上的,好防些。沒聽說呀,那北村哩,靠河灘那一塊子,出了一個那喚啥一什麽道的,成天價一夥子人,神神秘秘的,說那紅陽呀青陽啦白陽的,人家說大劫難就要來了。聽上就驚人的。”“毬的,人家說那貫嘛。”“對,就是這個貫。”“那不是擾亂人心嘛。”“誰說不是呢。”“那久長不了,哪朝哪代也不允許這,官家肯定要管的。”“沒人管,誰管呢。”“狗兒式的,亂毬的,這就難擺置了。”
“額說呀,咱得想想辦法。”帆娃又道。“想啥法子呢?官府都管毬不了,咱能管了。”“毬的,不想辦法,村裏就過不安然嘛。”“那你說,有啥方子?”“額說呀,咱村這三麵都是那麽深的溝,隻要守好了,就是個好窩兒。”“咋守呢?”“嘿嘿,額這些個時候,常在臨兒近處的這溝裏轉哩,就覺得咱村裏和別個的村就不一樣。”“咋不一樣?”
“你眊,咱村裏有城門樓兒,還有哪個村裏有?這臨兒近處的。”“你還甭說,就是哩。”“還有。”“啥?”“你眊咱這村子,一圈都有斷斷續續的牆,連南頭狗、後頭溝,那坡口上都有土門兒。”“還真是的。城門樓跟前那牆更高,現今還在哩。”“對吧。額就想,恐怕從前一圈都有牆,就是防備用的。”“哎,還真是的,看上塌得一個豁豁子一個豁豁子,可人家底兒還在。”“這不對了嘛,把一圈這牆都補上,再加高了,弄結實些。”“哦,對。”“再……”“啥?”“不是還有咱這些打獵的嘛,哈哈。”“哎,對對對,就這樣弄。”
“聽上呀不歪。可外修牆,得人,還得錢。敢容易的呀。”“哎呀,熬煎的,幾條巷子,不,全村裏商量哩,大家的事大家弄。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總有法子,為大家嘛。”“也是,可外誰牽頭呢?”“不是有幾個族長嘛,幾個族長商量。”“對,先尋咱族長去,讓他出麵,找村長,把閭長、族長都喚到一塊兒,說說這事。”“對,就這麽說,走,尋咱族長去。”就這樣,大家說了說,便出了家廟,兩三個牽頭的往池泊岸西頭而去。
這邢家族長叫邢青雲,就是邢青林的大哥,這時候也七十多了,可身體還挺好。也許是祖上就長壽的緣故,人家這門子體格都不歪。聽了大夥的想法,老人家喝了口茶,捋了捋胡子說:“額也聽的說咱村裏老早就有城牆,你眊外,城門裏頭就有個窯窯,那就是守門的人黑了待的地兒,窯窯裏頭還有擱燈的窩兒呢。”有人回應說:“哦,不說想不起,聽老家兒這話,還真是的。”
“額猜呀,恐怕咱村這城牆,明朝以前就有了。”“怎麽講?”“哎,你眊外,城門樓前頭外照壁,那是明朝就立下的。”“哎呀,照壁和城牆有啥關係呢?”“你還不信,外城牆沒築起的話,哪裏來的城門樓兒呢。有了城門樓呀,才要立個照壁嘛。”“哦,就是,哦。”“所以說,補城牆,安城門,先人就是這樣做的,這些都有根據。”“哦,就是。”
“哎呀,那肯定咱村裏從前出過啥大官兒,不然的話,哪個能這本事呢,還得花那麽多錢。”“哎呀,越說越扯得遠了,出過啥大官呢,就沒聽說過嘛。”“也不一定要出啥大官,哪個有錢的看上咱村這地勢了,沒準兒搬到這裏也不一定。”“哈哈,哎呀,你幾個可真會想象,和那說書的似的,幾句話就十萬八千裏,一會兒就千兒八百年,幹脆尋上個秀才,把咱村裏寫上一部小說子,把你幾個都寫進去,哈哈,那更有意思。”
“好了好了,不扯閑話了。額就擔心這心不齊。”“毬的,大家的事嘛,不願意也得願意。”“哈哈,光和你說的那似的,那就簡單了。”“啊,還不是的。”“那住在底下窯裏的,恐怕頭一個就會有意見。”“哦,也是,城牆補起來了,城門關了,可窯裏的還在村子外頭。”“就是,這也是個問題。”“那不會動員他們住到村裏頭呀。”“住人家誰家呢?”“毬的,人家誰給白住呢?掏錢買嘛。”
“就是呀,那老仙兒不是正賣房子哩嘛。”“人家那早有了家兒的。”“都賣給誰啦?”“敢你沒聽說呀?”“啊,額就沒操那項閑心。”“哎,聽說雲生爹把最好的那座買下了。”“他屋裏不是有兩座了嘛,還買的咋呢?”“一個是有錢,再一個嘛,三個娃哩,總歸少一座院兒嘛。”“哦,那不是還有兩座嘛。”
“哈哈,不瞞你們,額家老二買了一座。”老人家禁不住道。“你兄弟,敢海旦爹?”“啊。”“那不是還有一座嘛。一座院子就能住四家人,就是擠些咯,毬。”“早沒了的,”另一個插話說:“聽說明娃爹把那買下了。”“哎,他屋裏不是有窩兒嘛。”“那院子小的,兩個娃哩嘛。”“毬的,東娃不是不在屋裏嘛。”“哎呀,人家買了就買了,管那麽多幹啥呢。”“毬的,那住窯的自己想辦法去,咱哪能管了那麽多呢。”“啊,也是。”
最後,老人家說:“那這樣吧,額明兒個就找村長,把族長、閭長和巷裏能管個事兒的,喊到一塊兒商量商量。這是個大事,得大家辦才行。額拉下這張老臉,給村裏辦點好事,積點德吧,哈哈。”就這樣,邢家族長接下了這個事兒,大家夥便各自回去了。
這莊戶人都個小心兒,雖然光景過得不寬裕,可把自家的那點家什看得可當事著哩,經過幾個族長和巷子裏能管了事兒的幾番商量,這柳灣村還真的開始熱火朝天地修補城牆了。臨近的村子聽說了,還跑來眊過,都很羨慕;因為別個村子缺乏柳灣這樣的地勢。
修城牆、安城門都得錢,莊戶人湊了湊,可還不夠。聽說老仙兒得知後,把留給他老兩口的十畝地又賣了五畝,把錢給了村裏。就這樣,幾個月下來,柳灣村的城牆、城門都修複了,晚上還有年輕的背著土槍子轉轉、看看城門,大家心裏踏實多了。
聽說,那些住在窯院裏的也各想法子,陸續搬了上來。這不,住在龍王溝溝沿窯院裏的永娃家,就搬到了坡兒上頭,也就是生兒家高門樓對麵的一座院裏。那個地方本是高樓門西側那家堆放柴禾的小院兒,永娃和他爹商量了商量,找了個中間人說了說,便把它買了下來。把窯院的小三間東廈拆得蓋上來,又蓋了五間北廈。院裏的空間是小了點,可也緊湊。當然,這是後話了。就這樣,柳灣村興師動眾地忙碌了一番,可能否抵擋匪患,暫且不得而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