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地窯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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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孫振邦老人這天夜裏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正蹲在什麽地方吃旱煙哩些,突然,腳下的地陷了下去,他“啊呀”一聲重重地摔了一下,黑黢黢的,什麽也看不清楚,也不知在什麽地方,對著上麵喊了幾聲“救命”,可沒有人路過。沒辦法,隻得坐在地上死等,看什麽人能救他上來。就這樣,等著等著,覺得有雨星兒打在了他的臉上……結果一涼,醒了,才明白這原來是一個夢。

    這孫振邦,小名叫邦娃,他家老院子在南頭巷劉家家廟北麵,也就一牆之隔。從這個情況看,這座院落早先或是一個劉姓人家的,至於邦娃家怎麽住到這裏的、什麽時候住過來的,沒人能說得清楚。反正,這是個普普通通的院落,坐西朝東磚砌稍門樓兒,與三間東廈連為一體,院子不大,五間北廈,三間西廈,西南角是茅房。

    眼目下,邦娃夫妻倆膝下是兩兒兩女,大的是兒子,大名孫啟明,小名明娃;二的是女兒,大名孫啟貞,小名貞貞;三的還是女兒,大名孫啟青,青青;最小的是個兒子,大名孫啟東,小名東娃。

    從房子的木料看,邦娃家的光景也很一般。不是嗎?椽不粗,檁條和房梁也不粗,瓦也是普普通通的瓦;而且還不是人家那全磚的牆,不過是穿靴戴帽的那種。這穿靴戴帽,是柿子灣一帶對一種房牆的叫法,就牆的底部是幾項磚,兩頭是磚腿兒,簡單地講就是磚夾土坯,這比純粹的土坯牆要好一些。

    隻是邦娃和別人不一樣的是,他很在乎娃兒家念書。也正是趕上了老閻在山西以強迫教育方式極力推行義務教育,而且也不掏太多學費,邦娃就把娃兒們都送去上學。用他的話說,就是寧可自己苦一點,也要讓孩子們念書識字,做個明白人。當年他爹媽就是這樣做的,所以他也要把這個家風傳下去,寧可牛累死,也不能讓車擱住。不過,願望是願望,實際是實際,念書和學別的一樣,到了一定程度,還是要有一定的天賦才行。最終,也隻有小兒子東娃念書最好,一路念到了省城並州。這在村子裏沒有不佩服,沒有不眼認的(眼認,是柿子灣一帶的土話,有羨慕的意思)。

    話又說回來了,邦娃之所以會做這樣一個夢,這和他幾年前的一次怎麽也想不到的經曆有關,不是嗎?人總是這樣,等突然毫無準備地經曆了一件刻骨銘心、心急肉跳的事情後,會讓你在好長一段時間內不時想起,甚至混雜在夢裏反複折磨你。就像大病初愈似的,好長時間緩不過勁兒。那邦娃身上究竟曾經發生過什麽事情呢?這說來話長了。

    柿子灣一帶缺水,莊戶人一般會在自家院裏打一麵天井子(天井子是柿子灣一帶對旱井的叫法),以便把雨水收集起來,洗臉、洗洗鍋碗什麽的。邦娃院子小,沒法在院裏打,可斜對門也就是南溝溝沿上,有他家一座不大的打麥場。於是,那年也就是五、六年前,就準備在打麥場的西南角打一口天井子,再把場門改到這邊,不就解決了嘛。

    雖然好幾年過去了,但當時的情景還曆曆在目。就是才挖了一人多深,突然,隻聽得“哎呀”一聲,邦娃連人帶家夥“噗通”掉了下去。在上麵吊土的明娃趕緊伸頭去看,隻見井下飄起一股塵土,黑黢黢的,不見人影了。

    “爹。”“哦。”“怎麽回事?”“這雜種的,底下是空的。”“啊,磕上的嗎?”“不要緊,回搬梯子去,把馬鐙也拿過來。”“甭告人說,哦。屋裏也甭告說。”“嗯。”“哎,回來。”“咋?”“回來的時候,把場門從裏頭鎖好了。”“嗯。”不一會兒,明娃來了,順著梯子就下去了。

    借著馬燈微弱的光一看,原來是一孔不大的窯,可不覺得多悶。父子倆打著燈,慢慢走著察看了一遍,見一個空著的小甕,還有幾個小瓦罐也空著,甚至還有一個窄窄的土炕,炕上還有一卷兒鋪蓋,用手一曳,就爛了。再看,炕邊有一塊石頭。這窯有一條的通道,不知通到哪裏去了,還有一個隻能一個人爬著進去的洞。

    因為黑暗,更不知道這窯是幹什麽的,所以,父子倆也沒敢在裏麵多轉悠,怕有什麽機關。但還是找點什麽能用的東西。於是,就炕邊仔細尋覓起來。可找來找去,還是沒發現什麽。最後,邦娃讓兒子把石頭搬開看看,結果發現一個很小很淺的地窖,下麵有一個封口的小瓷罐。暗自心中一喜,小心翼翼把瓷罐取上來,打開封口,哇,裏麵有首飾,還有銀子,整整一罐子呢。

    於是,把石頭放回原處,小心翼翼地把罐子蓋好。邦娃自己抱著罐子,讓兒子提著馬燈,父子倆順著梯子爬了上來。趕緊脫下衣裳,把瓷罐裹得嚴嚴實實的,抱在懷裏。竊喜中,明娃想問父親什麽,隻見邦娃連忙擺手,意思是不讓兒子說話,怕隔牆有耳。

    可邦娃心裏並沒有閑著,他想,從下去的情況看,不是墓穴,很可能是從前什麽人躲過的地方。至於什麽時候挖的,來這裏躲什麽,又是什麽緣故一去不返的。這一切,不得而知。不過,他覺得,這些問題眼下並不重要。關鍵是這幾十年了,他從來沒聽說過此類事情,一點印象都沒有。而且這個打麥場是他家早幾輩子就有了的,至少他爺爺、他爹手裏就有了,他記事起,他們家就是在這座打麥場裏碾麥、曬糧食,堆麥秸。從來也沒有人把這個打麥場看得多重,不就是一塊不大的曠地嘛。想到此,邦娃這才放心多了。

    可畢竟是突然得了這一小瓷罐財寶,還是不讓人知道為好。天還亮著,父子倆也不敢回家,就那樣找了個僻靜的牆角坐在打麥場裏。其間,也聽到家裏人來打麥場門口喊過,可見門鎖著(打麥場的門是柴門,從裏麵就可以伸出手,把門鎖起來),就自言自語念誦了一句“這父子倆,來打天井子啦嘛,又把門鎖了,可跑得咋去了,吃飯呀都不回來”,便回去了。聽見家人這麽說,父子倆憋著聲兒,相覷啞笑了半天。就這樣,餓著肚子一直等到天黑,才回到巷子對麵的家裏。為了守口如瓶,除了他父子倆,邦娃僅限於老婆知道這事。當然,邦娃在打麥場重找個位置大了天井子。至於那個地下的窯嘛,沒法用土填(怕人知道),就找了塊用方石板封上口兒,常把麥秸積就打在了上麵(麥秸積,是柿子灣一帶對按一層一層順序打起來的像個大大的球似的麥秸堆的叫法)。

    人常說,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也正是由於有了這一筆錢,邦娃才一下子全款買下了老仙兒家的那座院子,正好,明娃也到了成家的時候了。對此,村裏也多有議論,不是嗎?你甭看人家邦娃不顯山、不露水,不吱聲、不吭氣的,人家說置就置下了一座院子,而且還是一等一的好院子。每逢聽到這樣的閑話,邦娃一家都笑而不語。

    一晃幾年過去了,這不,可能是聽說日本人要打來了,得找一家人躲避的窩兒,邦娃成天價苦思冥想的,這才做了這樣一個奇怪的夢。

    第二天起來,邦娃讓老婆把大兒子明娃喊過來,三人便商量起來。“明娃,都在尋躲的窩兒呢,你還給咱尋下啦?”“哎呀,額想了這些個天兒啦,還是沒有頭緒。你說窩兒近了吧,各家都差不多挨著哩,嘰嘰喳喳的,那不和沒躲差不多一樣啊;可要遠了呢,又恐怕來不及。唉,難。”“可不尋也不行,你們漢家呀不怕的,這老婆家、小娃呀那可就……”“額知道。”

    “哎,你覺著咱場裏那咋樣?”邦娃吃了幾口旱煙問道。“場裏?”孫家老婆不解道。“啊,你敢忘啦?就是額那個時候說的那窯嘛。”“哦,額可知道行不行呀,額沒見過。”“明娃,你說呢?”“哎呀,那個時候急急忙忙的,也沒仔細看。”“那咱倆再眊上一回?”“嗯,可在麥秸積底下哩,得費點事。”“哎呀,就在根子上撕出一個洞,不就行了嘛。”“嗯。”“一個人提一隻馬燈,把銑、钁都荷上。”“知道了。”“還得拿上釺子、繩子,還有錘子。”“哦。”“他媽,這事先甭告人說,還不知道行不行哩。”“哎呀,這還要你叮嚀哩。”“也甭給娃哩說,先。”“嗯。”

    說幹就幹,父子倆估摸著位置,在麥秸積根子上又撕又拽的,弄出一個洞,鏟去覆土,揭開大石板,把梯子放好,帶著家夥依次下去了。先提著馬燈仔細打量了一番窯麵,沒有發現有什麽滲漏痕跡。又仔細看了看窯裏麵的情況,地麵和土炕都沒有發現什麽異樣,就是說沒有人再進來過。

    然後,把兩根帶小環兒的鐵釺子,一前一後打入趕入通道口的窯牆也就是崖土,把繩子一頭拴在釺子上,一頭係在腰間,沿著通道小心翼翼往前走著,拐過一個彎兒,地麵開始有一點點坡度,再往前走,卻走不通了,口已被封死。也不知道這口兒通向何方,隻是感覺好像是半溝裏懸著。

    父子倆再退回來,沿著另一個十分狹窄、低矮的通道小心翼翼往前走著,前方慢慢向下,不遠處有點亮光。等走到其實幾乎是貓著鑽到盡頭一看,是一個很小的洞口,口兒上長滿雜草和酸棗樹。明娃拽住後襟,他爹手腳使勁把住洞壁,慢慢探頭一看,哇,懸崖絕壁,是南溝嘛,感覺這條狹窄、低矮的通道像個透氣口。

    就這樣,經過這次仔細察看,心裏有了底兒。接著,動手對地窯進行了清理,又按預估的需要,把窯挖大了點,放了水甕和水瓢什麽的,還在附近增加了茅廁等,算是有了一個離家很近的臨時避難之所。可孫家並沒有在村裏聲張這事,就是怕到時候容不下,而且人多了也容易暴露,不是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