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塵土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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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柳灣突然來了一幫人,帶著家夥,大搖大擺進了南頭巷。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遍了全村。莊戶人湧在後麵,看這幫究竟往哪家走、是要做什麽。帆娃眊上來者不善,趕快傳他的徒弟,也荷上土槍子,跟了過去。隻見身穿黑緞子中式衣衫,戴著黑禮帽、圓片茶鏡,騎馬的領頭的,帶著這幫人進了南頭巷,走到井頭那裏前後左右瞅了瞅。然後,往西拐,走到高門樓那裏停了下來。

    “哈哈,跟來這麽多人嘛,”那領頭的見有人荷著土槍子,便在馬上笑著說:“這和大家夥都沒關係,不要慌張。額這是來找虎兒的。也是沒辦法的事。”“哎呀,這位先生,找虎兒還要這麽大的陣勢,有啥話好好和他屋裏人說哩嘛。看把村裏都緊張的,一下圍來這麽多人,”一個老者笑著說:“那個誰,趕緊喊虎兒爹去,啥事都好商量嘛。”人群後麵,已經有人直奔生兒家而去了。

    那個領頭的繼續笑著說:“這位老家兒,額也不想這樣興師動眾的。這虎兒欠了額那麽多錢,一再地催,可人家就是不還,還躲了。額掏錢雇人尋著他啦,你猜咋著?虎兒人家寫了個字據,要額拆他的房子抵債,你說這,哎呀,額也是實在沒辦法啦。讓鄉裏鄉親的看笑話了。”“啊,是這麽回事呀。不急這一會兒,他爹馬上就來了,你們再好好說說。”“哎呀,行。看在你老家兒的麵子上,額就再等上一會兒。”“額告你說,莊稼戶都不容易,虎兒這座院子是他爹掏了不少銀子買下的,也是柳灣最好的房子,哎呀,拆了可惜了。”“哈哈。”聽了這話,村裏人才長出一口氣,臉上不顯得緊張了,帆娃他們也把土槍子放了下來。

    一會兒工夫,虎兒爹、生兒都跑來了,虎兒媳婦片兒也從院子裏出來了。“好漢,來,咱進屋裏說,”虎兒爹拄著拐杖走過來說:“來了不少人嘛,哎呀,好說好說,走進屋。”那個領頭的下了馬,讓其他在外頭等著,喊了兩個大漢,跟著劉家父子走進了高門樓兒。和劉家關係好點的,也隨進去了。

    進了院子,那領頭的環顧了一下說:“哦,這院子是不歪。”“嗯,就是不賴。”“走走走,進屋。”“哦,進去。”“片兒,給好漢兩個倒個喝的。”“嗯。”“坐,好漢。”“嗯。”生兒把水煙鍋子遞給老爹,又掏出紙煙走到好漢跟前道:“來,先吃煙。”“哦,”那領頭的接過紙煙,眊了眊牌子,湊近鼻子聞了一下道:“哦,到底是有錢,嗯,好煙,哈哈。”生兒劃了火柴,彼此點上了。順便,生兒也給隨進來的鄰居也發了紙煙。“可不好煙的,他大哥可在老閻手下幹著哩。”一人插話道。“哈哈,這額都知道。”那領頭的回道。

    “虎兒這賊皮,咋又賭去啦?”生兒說。“嘿嘿,從來就沒有停過。”那領頭的道。“好漢,那欠下你多少錢?”生兒爹問。“嘿嘿,你眊,這是字據。”領頭的掏出紙條,伸過去,給生兒爹看。片兒和生兒也湊過來眊了眊,又看了看老爹,異口同聲驚訝道:“啊,這麽多呀。”“嘿嘿,這可是虎兒親手寫的字據,”領頭的道:“老人家,額也不是耍橫的人。這些個錢對你這樣的家兒也不算啥大事。咋樣?你錢給了額,額馬上就走人。”“就是嘛,額們敢還願意費毬這事呀。”兩個大漢也附和說。

    虎兒爹伸手想要去拿字據。領頭的趕緊一收手,把條子揣到了懷裏笑著道:“嘿嘿,都看清楚了吧。這條子這會兒可不能給你。等錢給了,馬上就給你條子,額這人可說話算話,哈哈。”“賊皮,虎兒就整個一個敗家子!爹,這事額是管不了啦。”生兒氣得蹲到一旁,抽煙去了。

    “額咋就瞎了眼,懟上這號人呢。……這日子沒法過了。”片兒頓時大哭起來,斷斷續續地說著,扭頭回她內屋去了。一個大漢要跟過去,眾人忙上前勸阻道:“哎呀,媳婦家咯,你一個大男人就甭進去了。他爹和生兒都在這兒嘛,你怕什麽。”見這情形,那領頭的擺了擺手,大漢這才退了回去。

    虎兒爹呢?氣得手直抖,半天說不出話來。進來的鄰居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也不知如何是好。“老人家,咋樣?”“唉,這樣吧,額這院子呀是這個數買下的,”虎兒爹伸了手指頭比劃著說:“拆了也可惜,你就整個都拿去吧。多的錢嘛,你退給額,你看咋樣?”“哈哈,這房子在你們村裏咯,額能住進來嘛?”“這你甭熬煎。額是村長,一準能讓你住進來。”“哈哈,算了吧。這麽好的房子,額也住不起。額又不是沒有房子住。”

    “哎呀,好漢,你再想想。”虎兒爹繼續說。那領頭的有些不耐煩地拍了下桌子道:“當額是三個生日的娃?!日本人打來了,一開火,再好的房子都是無的。額隻認錢。”“咱再商量商量嘛。”“還商量個屁!給臉不要臉,你分明就沒誠意!去,都喊進來,就拆這北廈,”那領頭的站起來手一揚,走出北廈堂屋:“把拆下的木料一起拉走”。一個大漢跑出院子喊人去了。

    頓時,虎兒爹氣得就暈死過去。“哎呀,快!生兒,你爹糊塗了。”鄰居們趕快上前急救,扶肩膀的扶肩膀,抹心口的抹心口,端水的端水,生兒也趕緊過來照護。這時,片兒從內屋出來了,眼睛哭得紅紅的,臉上沒了往日的光彩。隻見這媳婦遠遠地瞅了老公公一眼,挎著袱子,頭也不回的地走出房門,從人群中走出了院門。大家見這種樣子,也沒有人上前去勸阻。

    說時遲,那時快。外頭的那幫人已經進了院子,鄰居們也跟著湧進來了。隻見那幫人搭梯子的搭梯子,上房的上房,掄起家夥就劈裏啪啦拆了起來。見此情形,鄰居們趕緊跑進北廈,幫著劉家把家具和東西就往別的屋子搬,七嘴八舌抱怨道:“額呀,這虎兒就把人害死了。”“啊,你說可該咋呢,懟上這號娃。”“哎呀,可真是作孽呀。”院子裏塵土四起,人聲鼎沸,一片混亂。

    男人們七手八腳抬著虎兒爹出了屋子,往院外走著。“生兒,你甭跟著去了,到了屋裏有你媳婦和你媽照護哩。你趕緊喊人,把這擋住。”“啊,敢就這樣拆了。”“虎兒這雜種的,他倒是躲靜盤去了。”鄰居們七嘴八舌地說。“唉,這還咋擋呢,虎兒該了人家錢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能有什麽好說的。”生兒一臉愁容地回話說。他無可奈何,也不知所措,就掏出紙煙,一個人蹲到牆角,遠遠地眊著院子裏正在發生的一切,好像和他無關似的。

    房子蓋起來慢,拆起來卻快。就這樣亂糟糟地過了大半天,臨到黑了,北廈的木料包括椽、檁條、樑、柱子、門窗,都已經拆下來了。那幫人又一一搬出來,裝上馬車,摸著黑,揚長而去了。生兒一直等到人去院空,才把東廈、西廈、南廈房門和院門鎖上,默默地回去了。

    進了稍門樓,生兒走到胡同拐彎處,朝西院院門瞅了一眼,直接進了正對的這個院門。一進屋門,生兒急忙問道:“媽,額爹咋樣啦?”“哦,你回來了。這會兒,人家睡著了。”“哦,外你也歇上一會兒。”“啊,人家把他抬回來的時候,嚇死人了,一直糊塗的,額也不知道咋弄。霞兒來了一眊,趕緊跑出去喚誰爹去了。人家來了就紮麥芒針,精細那針針子,身上都紮滿了。過了一會兒,人家長出了一口氣,這才慢慢緩過來了。”“哦。”“醒來就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可恓惶著哩。還沒見你爹這樣哭過呢。哎呀,他哭,額哭,霞兒哭。鄰居勸了半天,這才停住。哎呀,你說,這可該咋呢。虎兒這個賊皮,就把人氣死了。”

    “媽,你也甭說了,歇上一會兒。額過去眊,看飯熟啦嘛,咱吃飯。”“好額那娃哩,霞兒已經給額和你爹做得吃了,人家給你留著哩,你趕緊吃去。吃了也甭過來了,好好歇歇。”“嗯,額把西牆上那窗戶打開,有事你就吆喝一聲。”“嗯。”

    回到西院,老婆知道生兒累了,二話沒說就給丈夫熱飯。生兒吃了吃,坐了一會兒。生兒本想老婆會抱怨一頓的,可誰知霞兒並沒有說什麽,甚至都沒有主動問咋回事。最後,還是生兒沉不住氣,主動把情況簡要說了幾句。“好了,咱不說這個了,早點睡吧,那邊還有爹媽要照顧呢。”霞兒說。“啊,沒事,你先睡吧,忙乎了一天了,娃還得你照護,我去院裏坐一會兒就睡。”生兒道。“哦,要去院裏,把襖披上,甭著涼的。”“嗯,你甭管了。”

    生兒來到院裏,對著天看了看,天上的月兒很亮。生兒走到東牆窗戶那裏聽了聽,沒有動靜,這才回到屋簷下,坐著圈椅上吃起紙煙來。他知道,雖然今兒個可以說是身心疲憊,可真要躺下來,一時半會兒是睡不著的,反而轉輾反側的會影響她們母女倆的,還不如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呢。他想,還是明兒個走山兒上去一趟,燒燒香,求求神,保佑他爹平安無事:現如今弟弟這個樣子,大哥又遠在並州,家裏頭是離不了老父親的,有爹媽在,虎兒即便是再胡張八戒,也不至於無法收拾。可事情會不會按照生兒的想法發展,暫且不得而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