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日落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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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雲嶺伏擊戰之後,柿子灣一帶老百姓抵抗日本鬼子的情緒逐漸喚醒了,土槍子這一最普通、製作最簡單的打獵工具,受到平原地帶尋常百姓的重視,年輕的莊戶人學打槍的越來越多了,紛紛去柳灣、雲嶺請師傅、學技法。不時聽到日本人遭遇莊戶人偷襲的消息,鬼子下鄉都提心吊膽的,生怕丟掉性命。
不過,打鬼子所發生的犧牲,也使得相關家庭出現了一些新情況,不是嗎?近來,柳灣的權娃爹媽、斌娃爹媽就經常吵架甚至有時還打起架來。權娃媽雖說是四個兒子,可歿了一個權娃也是心痛不已。斌娃爹媽就這一個兒子,可因為伏擊卻歿了,那心情就更甭提了。
這天吃過晚飯,紅兒奶奶去洗碗,不小心把一隻碗的碗口兒上碰掉一點瓷,這紅兒爺爺就沒好氣地數落說:“哎呀,就不會輕些呀,啥把你慌心的呢?”紅兒奶奶也不鬆泛地回道:“還啥把額慌心的,還不是你呀。”“額咋你了呢?咋就像瘋狗一樣呢。”
“就是你把額娃害死了。”“越說越胡張八戒了,那是日本人打死了嘛,敢額把你娃打死了?哎呀,整個就滿嘴噴糞哩。”“還不是呀?你不讓他學槍他會死嘛,就是你把額娃害死了,”說著說著,紅兒奶奶就哭了起來:“額的斌娃呀,你咋就懟上這號老子呢,唵,額可憐的娃呀……”
“哎呀,你雜種的,額敢不心痛,額就這一個小子,額還絕戶了呢,”說著說著,紅兒爺爺自己也哭了:“哎呀,額還不如跳了溝哩,整天就讓你折磨死了。”
“你個懶幹手,你一步一步把額娃給害死了,唵,送糧不該讓額娃去。還告人說斌娃孝順的,要去照護你哩。又讓額娃學槍去。你簡直就是一個狼娃子,一步一步把額娃害死了,唵,鐵石心腸。”紅兒爺爺一邊哭一邊在自己臉上扇得一巴掌一巴掌地說:“額該死,額該死。”最後,斌娃媳婦實在忍不住了,從屋裏跑出來勸了勸,讓公公出門跑跑,這才漸漸平息下來,算是告一段落了。
這斌娃媳婦叫王惠清,小名清兒。清兒和斌娃婚後一連生了三個女兒,就是沒有小子。大女兒叫劉家紅,小名紅兒;二女兒叫劉家香,小名香兒:三女兒叫劉家妍,小名妍兒。清兒黑悄悄的,雖說已經生過三個孩子了,可村裏頭都成家早,清兒就是十六歲嫁來的,到這時,也不過二十四、五歲。
鬼子禍害女人不說,還讓這麽年輕的媳婦拖著三個孩子守了寡,她這往後的日可咋過活呢?莊戶人想到這些,連把鬼子撕得吃了的心都有。鄉下人就是這樣,膽小、木訥、沒見識,可真要橫下心來豁出去了,那可比誰都狠。這便是柿子灣老百姓那抗日浪潮一浪高過一浪的人性的原始動力之所在。
這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就聽見有人用什麽硬東西敲了幾下柳灣村的城門。權娃和永娃揉了揉眼睛,從城門門洞小窯窯出來,張嘴打了個哈欠。權娃拉開城門上的小木栓,對著小孔往外一看:哎呀,不得了,日本人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權娃急忙回頭小聲道:“快,放鞭炮。”永娃趕緊跑回窯窯拿上鞭炮,就朝村裏麵放。權娃見鬼子來了,端起槍就從小孔打了一槍。與此同時,城門樓二樓也打了兩槍。隻見排在前麵的兩三個鬼子應聲倒下,“嗷嗷”地捂著臉在地上直打滾。
見此情景,軍官模樣的手一擺,小鋼炮“轟隆、轟隆”兩聲巨響,兩扇厚重的城門轟然倒下,重重地砸在了來不及躲避的權娃身上,城門樓二樓也被炸得塌了下來,頓時,硝煙與灰塵四起,瓦礫滿地。永娃撒腿就跑,隻聽得“啪”的一聲,腿上中彈,倒在了城門樓南側的坡坡子那裏。軍官模樣的軍刀一揮、一聲聲嘶力竭的“全員出擊”,日本鬼子蜂擁而入。
因為一直就猜到日本人一準會來報複,這些個天了,柳灣人夜夜都和衣而睡,生怕屆時來不及。聽到鞭炮聲和一陣巨響,在家的都一骨碌爬起來就往溝裏竄。走不了的老人就準備以死相拚了。
鬼子瘋也似的撲向各條巷子,見人就開槍;逢門必進,內外掃蕩。在家沒走的老人手裏荷著土槍子、砍刀、長矛甚至銑、钁、鋤頭,躲在門後、茅房、照壁後麵,冷不防偷襲鬼子。有的剛一進門,就被一刀或小钁子砍了腦袋;有的才一露臉,就被土槍子打得渾身、滿臉像篩子似的鑽滿了鐵籽兒,庝得“嗷嗷”亂叫,在地上直打滾。一陣廝殺之後,許多老人都倒在血泊中了,手裏還緊緊攥著家夥。
廝殺和搶劫過後,鬼子幾門小鋼炮朝不同方向“轟隆、轟隆”響個不停。頓時,村裏的一座座院落處處火苗亂串,濃煙滾滾,柳灣成了人間地獄。甚至鬼子要摧毀莊戶人的信仰,一炮炮打在村裏的一座座廟上,土地廟、龍王廟、老君廟、觀音廟以及山兒上的寺廟群,都金身不存,全轟塌了。
奇怪的是,那厚實的城門樓底層、北側的碑樓兒以及城門前的年代久遠的大照壁,卻依然矗立在硝煙之中,一動不動。
可就在鬼子覺得自己大獲全勝,準備撤離柳灣的時候,卻猛然發覺,怎麽村子裏都是老人呢?青中年和孩子都到哪裏去了呢?也就在鬼子納悶之時,突然,村子北邊幾公裏外,幾聲巨響,火光衝天。大驚之餘,鬼子急忙就往清溪趕,不僅在半路遭到了伏擊,而且回清溪據點一看,眼前已是一片廢墟,已無處立足。原來是勇兒、帆娃他們聯合清溪的莊戶人,兵分兩組,一組伏擊鬼子,一組一舉搗毀了鬼子的巢穴。幾天後,柳灣西邊三十多裏外的龍虎鎮,也傳來了搗毀鬼子據點的消息。至此,日本鬼子退出了汾南的柿子灣一帶,都集中在了縣城和汾北。
不久,也就在鬼子尚未展開反撲的時候,八路軍一部沿榮和、津浦、汾灣、平陽一線北上抗擊日寇,鬼子一路潰敗,退出了汾灣。來不及撤退的鬼子,剖腹自殺了。正應了算命先生那句“日出東海落西山”的讖語,日本鬼子終究沒能翻過縱臥神州大地的西山也就是呂梁山脈,更沒能跨過我們的母親河黃河。
柿子灣地處黃土高原。這一帶雖然是溝壑縱橫、溝溝嶺嶺的,但成片成片的田野沿著溝壑向汾河南岸階梯分布,廣袤的田野一望無際,自古就是山西重要的農耕區。據說,柿子灣一帶民間,至今流傳著這樣一些美麗的傳說:
說是在遠古時代,黃河流域的先民,為了部落的繁衍和昌盛,部落首領就命他的一位臣子,率眾人四處奔波以培植黍子。這位臣子跑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適合種植黍子的地兒。可等他們來到汾河下遊,這片被本書稱作柿子灣的黃土地上時,竟神奇般地培育成了黍子。於是,他們日出下山而作,日落上山而息,逐漸擴大黍子的種植麵積。這片黃土地,就逐漸成了這個部落的糧倉。
後來,部落首領為了表彰這位臣子,也為了鼓勵更多的部民去積極墾荒事農,以壯大氏族,就冊封這位臣子為“稷王”,冊封柿子灣南邊的那座小山為“稷王山”。
再後來,稷王過世了,人們根據稷王生前的遺願,將稷王就埋葬在了稷王山上。後人為表達對稷王的崇敬和懷念之情,便在稷王山上修建了一座廟宇,稱之為稷王廟,逢年過節去祭拜。而且,此後就傳下來這樣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大凡在此地為官的人,每年都要上稷王山,去祭拜稷王。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在此地坐官的人嫌上山太累,也太遠,於是乎,那稷王廟便一步一步從山上遷到山腳,再從山腳搬到柿子灣一個叫新廟的地兒,最後又從新廟遷到了汾河北岸的縣城裏,就是如今的這座汾灣縣城。這座廟很大,實際上是個建築群。稷王廟即使在抗戰期間,也沒有受到致命性的破壞。因為柿子灣一帶乃至整個汾灣縣的莊戶人,都視此廟為自己心目中的根,誓死保護了她。為了她,不知道有多少兒女忍辱、捐軀,但沒有留下姓名。他們的血,或滲入生他養他的這片黃土地,或灑入汾河,匯入黃河,奔向大海。
至於說稷王究竟安葬在什麽地兒,沒有去考證,也沒人說得清楚,更沒有人去做考古發掘。因為他是民族農耕文明的始祖,他在莊戶人的血脈裏,在華夏人的心目中。
而更為神奇的是,在稷王山上還有一座寶塔,千年不倒,即使日本人的炮火,也沒能損壞她。或許因為她太高,或許由於遠離鬼子據點,反正,她依然矗立在稷王山上,俯視著柿子灣乃至附近的幾個縣。
而更奇特是,傳說稷王死後,寶塔四周竟神話般地出現了成片成片的“五穀寶石”。那美麗可愛的小石籽兒,光滑圓潤,有的像穀粒,有的像黍子粒,有的像麥子粒,有的像豆子粒,有的像玉米粒,有的像高粱粒,很是奇妙。可這些五穀寶石因何而成、何時出現,又預示著什麽,沒有人能說清楚。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站在柿子灣的黃土地上,仰視稷王山,聯想那些美麗的傳說,那高山上的寶塔在太陽的餘暉裏顯得是那樣的巍峨而和諧,令人不得不佩服先人造塔布景的智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