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時運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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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才上過墳的,又剛下過雨,沒什麽要緊的事兒,這天下午,幾個人就在劉家高門樓兒底下閑聊。“哎呀,咱這村裏就數人家東娃和龍娃有出息哩。”“哈哈,外還要說嘛,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哩嘛。”“外能幹的呀從小小就能眊上。”“哎呀,外就是常說的那三歲看老嘛。”“可不的。”

    “西頭那勇兒嘛,就一下子出息了,哦,想毬不到的外。”“啊,在北平拉洋車拉的咯,說不定就認識了什麽人。”“毬的,勇兒是跟上啥隊伍走了嘛,敢是那啥……”“哎呀,敢你就不聽人家話音兒,那話是拐彎抹角的,哈哈。”“嘿嘿,誰讓他不直說呢,咱這腦子跟不上。”“毬的,話說白了還有啥意思呢,嘿嘿。”“可這話又說回來了,你眊現今這隊伍那隊伍的,往後還不知道會咋樣呢,說毬不來。”

    “毬的,總歸比在村裏出息嘛。”“哎,你沒聽說呀,人家算命先生不是說了嘛,頭戴八角帽、身穿八卦衣嘛。”“啊,說呀是外說法咯,可誰知道呢。”“外,按算命先生說的外,那勇兒算是跟對了?”“算命先生那話能聽?”“嘿嘿,那咋那麽多人要算命呢?”“外隻是解個心焦兒嘛。”“啊,不管咋說。那娃眼兒是多,也活泛。”“啊,也沉穩。你眊前頭領上帆娃幾個打日本人,人家就能把住嘛。”“恐怕是那年在陝北學下的。”“啥東西也不都是學下的,有的就是胎裏帶的,天生的。”

    “生兒,你家老大這一經子還來信的?”一個老者問道。“沒有。”“哎呀,看把你光景滋膩的,啥事都記掛著。人家龍娃是當官兒的,還用得著你操心,嘿嘿。”一個老太婆笑著對那老者說。“哈哈,敢是操心哩,就問問嘛,毬的。”“那生兒,下回你家老大回來的時候,可記著眊眊他,甭教白操這份心的,嘿嘿。”“看你說的,毬的,龍娃哪回回來不眊額呢。”“嘿嘿,你看說得美嘛。還回回都眊你哩。”“就是嘛,那還有假呀。”“啊,就是就是,回回都眊你哩,哎呀,咱不抬這杠。”

    “敢說啥哩,龍娃可是咱從小看到大的,人家小小眊上有出息。”“哈哈,那還要你說哩?!”“啊,就是,生兒那個時候還小,大概不記得,你家老大小小就念書好,在咱這一片就數著哩。”“也不光念書好,人家還喜歡練功,文武雙全嘛。”“啊,那時候你家院裏常吊著個沙袋,那小甕裏也是沙子,你知道嘛,那都是龍娃練功用的。”“嘿嘿,額多少也記得一點,人家手上常是青一塊紫一塊的,指甲就沒剪過。”“不剪指甲?那敢長多長的?”一個小的問道。“哈哈,這娃,讓沙子吃了嘛。”“沙子吃了?”“嘿嘿,練功練的,磨了。”“哦。”

    “外,有出息的娃,人家都有自己的想法。”“人常說外,好鐵不打釘,好兒不當兵。可人家龍娃就和人想法的不一樣,念書念得好好的,人家要去當兵。”“啊,可不的,為這事,你爹可沒少生氣。”“還是人家娃有主意,不管大人願不願意,人家就是要去。”“記得。兩天都沒吃飯。”“啊,可不的。臨了還是你媽心軟,說得你爹不言語了。”

    “敢是不言語呀,也是心痛的嘛。”“反正,龍娃還是按自己的打算出去了。”“啊,娃自己闖出的。”“哎,生兒,你家老大這官究竟有多大?”“嘿嘿,額說不清,人家從不給額們說這。”“有多大咱不知道嘛,反正人家回來有隨身警衛。”“哦,沒見過。”“啊,這也好多年沒回過了。”“啊,還是額媽歿的時候回來的。”“嗯,爹媽不在了,還回啥呢?!”“哈哈,也不是這個說法,忙公家的事哩嘛。”生兒回道。“啊,說得對著哩。”另一個老太婆附和道。

    幾個人正聊,劉家老三跑得回來了,一身舊棉衣露著棉花,胡子麻茬,賴嗨賴嗨的。一見生兒,虎虎就大聲說道:“二哥,給額些錢。”“嘿嘿,虎虎,你要錢做啥?”一個中年人調侃道。“額又不問你要,這才不是的。”“哎,大哥不是前一陣子才給你捎過錢嗎?咋又要要錢?”“哎呀,就捎了那一點兒,得夠幹啥的呢。”“你這花錢像流水似的,誰能管得起你呢。”

    “哎呀,你光景好,你不管誰管呢,額今兒個晚上就揭不開鍋了。”“你侄兒也要花錢,額這也緊張的。”“哎呀,看你怕得那樣兒,額又不是不還!等額時來運轉了,連本帶利一夥還你。沒有多的有少的,再給額一點,以後不要了。”“老說不要了,還不是來要嘛。”“嘿嘿,有哥就有臉,不然,那可要給你丟人了……”“咋?還嚇唬額哩?”“咋會呢,給一點救救急,掙下就還你。”生兒無奈地搖了搖頭,掏出點散碎銀子給了虎虎。眾人也懶得撩虎虎,拍拍屁股,各自散了。

    虎虎從小就是個搗蛋鬼,不愛念書,常和人打架,十幾歲就抽上了煙,還偷偷賭博。當年劉家爹媽可沒有因他少生氣。可天下老兒愛得小兒,或許還想浪子回頭的緣故,風風光光給虎虎成了親,還把買的那老仙兒家最好的院子給了他。可老三並沒有有所轉變,後來竟然吃喝嫖賭樣樣來,北廈拆得抵了賭債,老婆也氣得回了娘家不來了。劉家三兄弟一母同胞,可三個人三個樣兒,這些閑話就不贅述了。

    日子過得也快。漸漸的,天兒熱起來了,一年一度的夏收大忙季節又來了,村子裏收小麥的收小麥,碾場的碾場,種小秋的種小秋,忙得不亦樂乎。虎虎呢?也不時替他二哥幫幫忙,在地裏、場裏吆喝吆喝人,跑跑腿。才忙乎完,卻傳來劉家老大病危的消息,沒說的,生兒荷上盤纏,引著弟弟虎虎就上了路。

    這回去,生兒心裏很複雜。這一來,是近些日子常聽說這兒打仗那兒打仗的,他哥又在老閻手下,總感覺不妙;二來,是他大哥隻有一個女兒,去了人生地不熟的,不知如何行事,心裏沒有譜兒;三來,也是最重要的,想弄清楚大哥的財產,以備將來。

    可事情比預料的還要糟,待他們趕到的時候,劉家老大早已故去,是陣亡的,再加上兵荒馬亂的,根本沒人管事,他大嫂已經把人就地安了葬。因為財產的事,這兩個小叔子與嫂子、侄女鬧翻了臉。最終了,生兒和虎虎帶著一肚子窩囊氣、兩手空空地回來了。後來聽說,劉家大嫂又改嫁了什麽人。當然,這是後話了。

    漸漸的,夏去秋來,村子裏對劉家事兒議論也日漸消停了,可冷不丁又傳一個有關孫家的消息,街頭巷尾又熱鬧起來了。孫姓在柳灣村不是什麽大姓,也就幾戶兒,而且還不住在一塊兒。隻有明娃爹和仁娃爹算是才脫五服的,都住在南頭巷。一個住在劉家家廟隔壁,一個買下老仙兒家打麥場蓋了房子。

    從明娃家院子裏的情況看,這戶孫家前幾代人丁並不興旺,隻是到了明娃爹這一代才有轉機,生下三兒三女。孫家老漢脾氣倔、能下苦,帶著幾個大孩子成天價幹這幹那的,地裏的莊稼長得格外好。孫家老婆也會持家,家裏常拾掇得井井有條的。雖說孩子多、針線活緊,可人家老婆教子有方,娃兒家出得門來,都整整齊齊的,個個看上去都透精幹,甚至孫家三娃子還考到省城念書去了。

    人常說,老大憨,老二滑,剩下老三顧自己。可孫家這老三還不歪,腦子活泛,念書也好。知道家裏供他念書不容易,也挺尊兄長。這娃大名叫孫啟東,小名東娃。這樣一個小村,能出來這麽一個念書好的,也不容易,孫家上下自然很是自豪。

    東娃從學校出來,就在省城幹了事,娶妻成家什麽的都還算順利,可就是有一樣不順心,啟東老婆一連生了兩個女兒,就是沒個小子。為此,孫家老爹曾想讓明娃把一個兒子過繼給東娃。明娃眼下是三兒兩女。大的是兒子,二的也是兒子,三的是女兒,四的還是女兒,小的又是兒子。按理說,啟明兒子多,過繼一個給東娃一個也不算個啥;而且娃能去城裏頭,可比在村裏頭強多了;可這明娃老婆惜娃,舍不得給。

    當然,其中也有隱情。啟明三個兒子,大娃子說傻也不算傻,可好像總比常人缺那麽一點兒;二娃子挺好,就是有些太實誠;唯有三娃子最討喜,又機靈又長得好看。可啟東夫妻倆偏偏還就想要三娃子。想奪人所愛,這可就真難了。所以,盡管孫家老爹說來說去的,這過繼孩子的事兒一時也定不下來。

    近來聽說東娃跑到西邊的抗大教學去了。抗大是什麽學校,村裏沒人能說明白。有人說,東娃結識了什麽組織上的人,跟人家走了。還有人說,東娃不喜歡老婆了,和哪個大家閨秀相好了,人家要去抗大,也就跟著去了。反正,說啥的都有,隻有孫家上下蒙在鼓裏。究竟怎麽回事,沒有人能說得清楚。孫家老太婆雖然孩子多,但兒女心還是蠻重的,遲遲沒有東娃的消息,常常一個人落淚。而孫家老頭子呢?一想起東娃自作主張去了抗大,這氣就不打一處來。

    村裏人閑的沒事了,就喜歡湊在一塊兒張家長李家短的,一則是找個樂子,二則也表示關心,甚至出個主意什麽的。這不,大家夥都勸孫家趕緊走西麵尋東娃去,可又聽說這兒打仗、那裏開火的,孫家老漢也不敢貿然行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