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chapter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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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夜晚最難熬的, 不是剛剛下過一場雨, 潮濕的熱, 皮膚像粘著沒撕幹淨的膠紙, 如同棉花堵塞胸腔的悶……

    而是宿舍門禁後, 停電。

    靠電池維持生命力的小小電風扇, 轉數到達自己的極限, 仍然讓人覺得它毫無用處。

    陸嘉洛坐在寢室的桌上, 一邊舉著電風扇, 一邊握著手機。

    宿舍樓裏外從稀稀落落的怨聲載道,到此起彼伏的群情激憤,隻需要半個小時,手電筒的光束在隔間中晃動, 狂躁的青年男女無處可逃。

    蔣芙響應號召, 推開窗,絕望的大聲叫著, “啊——殺人啦——”

    阿寧正把冷水衝濕的毛巾貼在身上降溫,也叫著,“窗戶關上啊!最後一點冷氣了!”

    隻有陸嘉洛開辟出一個新話題,“在定西區,或者浦上附近,哪兒能找便宜的出租房?”

    她們轉向她, 她就接著說, “兩個人住一間都可以。”

    阿寧猜出, “許曼問的?”

    “她準備花多少錢租房?”

    “……最多六百。”陸嘉洛說。

    蔣芙詫異的問, “一個月?”

    電風扇自帶藍色的燈,黑暗中,藍光旋轉在陸嘉洛的臉上,而她點著頭。

    阿寧一句話道出現實,“六百在市區,租個廁所都勉強。”

    空調機發出嘀一聲,寢室的燈管了亮起來,宿舍樓所有房間都接二連三亮了起來,一時間迸發歡呼聲。

    整容課期末考分小組,在殯儀館進行現場實際操作考試。

    陸嘉洛如往常一般,高腰牛仔褲,藕荷色吊帶,細跟涼鞋,隻是在外麵多穿上一件防護服。

    殯儀館外頭,烈陽在高處,圍牆上的爬山虎,水泥地上的黑色樹影,它們都擁有旺盛的生命力。

    拆開口罩的塑封,她盯著窗戶出神,聽見同班的女同學小聲地喊著,“嘉洛、嘉洛……”

    女生戴起三層口罩,過來說著,“我能跟你一組嗎?”

    雖然陸嘉洛在學習書麵知識的過程中,玩手機、吃零食、睡大覺,但是她的期中實操測驗成績,不僅是整個防腐班最高的,而且是曆年來最高。

    站在高空墜落的,溺水身亡的,車禍現場的遺體麵前,和恐怖電影的畫麵不同,甚至沒有真正碰到冰冷的人體軀幹,光是感受與死亡共存的腐爛氣味,就讓許多人打起退堂鼓。

    因為生疏而緊張是正常的,同學們都在嚐試和適應,攻克自己的心理防線,隻有陸嘉洛與眾不同的淡定,實操時被從旁提醒的次數越來越少,技術趨向嫻熟,指導師開玩笑說,還以為她從業兩年了。

    陸嘉洛從口袋摸出抽簽的紙條,“可我是第三組。”

    “我換到啦!”女生意識到自己有點大聲,捂住嘴巴,然後八卦兮兮的說,“張雋說他和蔣芙一組,自願跟我換的。”

    陸嘉洛跟她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

    小組交接進行一具連體肢體損傷的男性遺體整形修複,再清洗消毒一具中年女性的遺體,每組考核時間三十分鍾。

    同組的女生遞三角針的時候,勾破了指導師的手套,他翻過手背一瞧,準備換副手套,低聲說著,“沒事。”

    這位遺體整容師是南大畢業,他們的學長。

    陸嘉洛仿佛要觸及口罩的睫毛,稍稍揚起,瞥著他抽下手套,十指指甲幹淨,轉回注意力,沒有她男朋友的手骨節長且直得好看。

    三十分鍾後,陸嘉洛這一組的考試結束,整理好自己從衛生間出來,她沒有回整容室,在走廊逗留,倚著牆,掏出手機。

    昨晚艾德聞說他今天有課,所以一天沒給他發消息,點開他的instagram照片牆,最近更新是上周打賭輸給她,發的一張自拍。

    他穿著紅色t恤,眼底臥蠶像柔軟的陰雲,臉頰上有一顆褐色的小痣。

    從點過這張自拍喜歡的賬號裏,陸嘉洛發現一個有些眼熟的昵稱,曾經跟他單獨合照過的女生。

    在這個女生的照片牆上,最新一張照片,發布於二十分鍾前。

    不是她自己,是一個男生的側麵。

    陸嘉洛愣住。

    軟件自帶的翻譯功能不太準確,至少能懂得大意,照片中的e君幫助她做完實驗得到表揚了。

    e君。

    用了三個顏文字表情,其中兩個有愛心符號。

    陸嘉洛頓時感覺自己胸悶氣短,不止,還含著一口超濃縮檸檬汁。

    不管他在不在上課,撥通他的電話,省略最基本的問候語,她說,“edwin同學,我跟你有仇嗎?”

    艾德聞似乎還認真想了想,說,“暫時沒有。”

    “那你為什麽要氣死我?”

    “啊?”

    陸嘉洛把腿都站直了說,“你就這麽閑,幫你們班的女同學做實驗?”

    艾德聞才恍然聽懂,“我們分到一組,她動作太慢,我受不了就幫她做完了。”

    “為了感謝你,她給你拍了一張非常帥氣的照片。”

    “哦,我不知道她拍照了。”他的語氣能聽出不在意。

    陸嘉洛再次倚牆,低頭按著額角,“你是不是沒打算告訴我,想等我自己發現,然後氣死。”

    艾德聞即刻辯駁著,“你自己說的啊,不要告訴你。”

    確實說過,還記憶猶新,她理虧,不說話了。

    她不出聲,他就問,“在幹嘛呢。”帶著一種輕飄飄的少年口氣。

    “在殯儀館考試,心情就跟馬上要被推去火葬一樣。”

    陸嘉洛真真切切的形容,卻聽見他笑,“我叫她刪了行吧。”

    “別再跟她說話了答應我!”

    有人開門,她下意識地回頭,錯過艾德聞的回答。

    出來的男人是指導師,也是前輩學長,目光始終在她身上,他說著,“跟誰聊得這麽起勁?等會兒一起吃飯,你們老師請客。”

    傍晚他們在小酒樓開一間包廂,坐兩張圓桌,因為數次實操學習之後,全班隻剩十三個人。

    老師感慨,曾經他們也是這樣,吃完一頓,班裏就少一個人。應是傷感的情景,怎麽聽起來就像靈異故事。

    下午考試前紮起的頭發,陸嘉洛沒有再散下,頸部到肩頭的肌膚在光線中,呈現著細膩的光澤。她低垂著眼睛,編輯微信消息。

    身邊傳來比較平庸無奇的男人聲音,問她,“吃飯重要,還是社交重要?”

    陸嘉洛眼都不抬的說,“男朋友重要。”

    “你……有男朋友啊?”

    總算抬眼瞧著他,“嗯,搞不好要結婚的。”

    她的眼睛不會笑,也不會楚楚可憐,無靈魂的高傲,讓人自覺的退避。

    回到寢室,阿寧就提起,“今天那個學長好像對你有點意思?”

    陸嘉洛搖晃著一瓶卸妝水,滿不在乎的說,“可能。”

    阿寧開玩笑的說,“你沒什麽想法?”

    她傾倒卸妝水的動作頓住,“我?”

    陸嘉洛把浸濕的化妝棉覆在眼睛上,順便說著,“我想做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