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溫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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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中的場景一直在不停地變換著。

    “打網球還總是帶著腳鏈, 跑來跑去一點也不方便啊。”

    熟悉的球場內,白石把球拍輕輕地壓低, 指著我腳上的鏈子,發出了無奈的聲音。

    “因為走起來有聲音啊, 這樣你才能第一時間發現我噢~是不是很聰明?”

    是誰?

    是我在回答他嗎?

    接下來的場景一直在不停地閃動,在我眼前以極快的速度劃過, 有難波公園裏的通道,有學校裏的走廊,還有萬博公園的紅色楓葉, 這些都是我曾經生長過的東京,或者京都所沒有的具有強烈色彩的大阪城的建築。

    “美月,我喜歡你, 和我在一起, 怎麽樣?”

    “阿藏你,你是個笨蛋, 哪裏有人在迪士尼樂園告白,這樣不是就注定了我們一定會分開嗎?”

    這些對話根本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樣。

    眼前的景象最後融合在一起, 變成了一片慘白色的醫院的走廊, 空闊寂寥, 隻能聽到在走廊盡頭那幾個護士的交談聲。

    “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病人,男朋友也很帥, 真可惜……活不了多久了啊。”

    “年齡還那麽小, 就這樣放棄, 哪怕是我也會覺得不甘心。”

    “對啊,每天還是那樣活蹦亂跳的樣子,一點也不看不出來是連這個夏天都活不下去的人呢。”

    她們是在說誰?

    我驚慌失措地在走廊裏奔跑著,身邊一個又一個病房的大門不約而同的緊閉著,裏麵或許躺著許多瀕臨死亡的病人,可我已經顧不得這些,我沿著仿佛永遠沒有盡頭的走廊在奔跑,最後終於看到了那間病房前長椅上坐著的白石藏之介。

    他把襯衫的袖口挽到手肘的位置,露出了比尋常男孩子還要纖細點的手腕。

    陽光健氣的五官與溫暖的笑容才是最般配的,此刻卻緊抿嘴唇,側臉看上去嚴肅極了,這種感覺……

    我看向了病床上躺著的那個人。

    慘白色的皮膚,纖瘦的手腕,眼下還有濃重的陰影,盡管她的模樣仍舊是美麗的,但卻被病痛帶走了大部分的生命,哪怕是呼吸,聽起來都像是有氣無力的喘息著。

    這樣醜陋的人……

    這是我嗎?

    不,這是一個靠著儀器和藥物才能苟延殘喘活下去的病人。

    我的心髒仿佛也停頓了下來。

    白石在屋外整理好了笑容,推開病房的門,稍微提高了一些音量,勾起笑容,“美月~”

    與他同樣擅長wěi zhuāng的還有立刻從病床上起來的‘我’。

    我能看到汗水順著‘我’的下頜一路滾落到脖頸,最後在寬大的病號服的領口處徹底消失。盡管連張口說話都會讓心髒跳動的速度加快,但‘我’還是同樣開心的朝著白石揮了揮手,“小藏~你怎麽從大阪來這裏看我了?”

    “因為擔心美月不接受治療會到處亂跑嘛。”

    白石修長利落的指節落在‘我’的額頭上,那裏的劉海早已被汗打濕,狼狽地緊貼在額頭上,他眼神黯淡不少,但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溫軟,“對了對了,謙也昨天在醫院的搞怪比賽上拿到了第一名,我也模仿給你看看吧。”

    說完,白石熟練地把手指抬起比在眼前,做出了一個和他此刻長相完全不符合的誇張又搞笑的動作,‘我’也很快地發出了笑聲,但這笑聲沒能持續多久,距離的喘息和咳嗽便把它代替,如同破舊風箱似的肺部也在不停地顫抖著。

    我看著白石,忽然覺得非常於心不忍。

    為什麽還要固執的假裝呢,假裝著自己完全不知道她就要死掉的這件事。

    幹脆地告訴她,你馬上就要死掉,不是會讓她走的更心安理得?

    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幾十秒後,我睜開眼睛。

    *

    白色。

    就像是酒店總統套房的特護病房,連天花板都是白色。

    空氣中還漂浮著難聞的消毒水的味道。

    我艱難地轉過頭,右手手背正接受靜脈注射,透明的藥水透過導管輸送,順著血液到身體各處,這本來用於治療的藥物對我來說毫無作用,我立刻就把針頭拔下來。

    我從床頭櫃前取下眼鏡重新戴上,視線恢複清晰,渾身酸痛又僵硬,腦袋也是沉重的不得了。

    白石那張帥氣的臉突然放大在眼前,雖然卻是毫無缺陷,但距離太近,我也不免被嚇了一跳。

    “你醒了?”他舉起右手在我麵前揮了揮,然後放鬆一口氣似的,“哇,剛才讓我相當苦惱啊,你忽然就暈了過去,所以就慌忙地把你送到醫院來了。”

    他臉上的神情平靜,淡淡的笑容在嘴角蕩漾開來,隻有我最清楚,每當他想要安慰別人就會下意識露出這樣的笑容。

    “我……沒事。”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地說著,“謝謝你,我最近在減肥,所以有點營養不良啦。”

    我同樣也不想再讓身邊這人為我擔心,於是隻能讓自己看上去一點點問題都沒有,白石的目光落在了我還穿著的線衫上,寬大的衣袖一直到手指處,手腕以下都被牢牢地藏了進去。

    這樣的天氣,穿著厚重的線衫實在太奇怪,我把手往身後縮了縮,試圖向白石解釋前,他眼裏遊動著了然的光芒,“我明白了,你是擔心被曬黑對不對,所以才會把自己包的嚴嚴實實,女孩子果然都很在意自己的膚色,唔。”

    明明已經看到了手臂上那些蔓延的傷口吧,還要用這麽笨拙的口吻替我解釋。

    “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白石一愣,然後笑了,“怎麽會,因為我平時訓練時候也喜歡把外套穿上……”

    他擺出了從容的口吻,咖色的眼眸也因為他忽然認真而變得有些犀利,“不然一定會曬得像是立海大的真田君那麽黑。”

    我看著他刻意模仿從而抬起的眉毛,忽然笑出聲。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白石對我……

    讓我在被他逗笑的時間內,從來不會去想那個其實已經距離我很近很急的字眼,死亡。

    *

    我是長瀨美月。

    在成為並盛中學一年級學生之前……

    不,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前,我還不是什麽從意大利轉學到rì běn的留學生,也不是常年在科幻雜誌發表作品的長瀨老師,更不是一個常常以男性身份自居的家夥。

    出生於埼玉縣,因為父母工作變動先後在東京和大阪兩所城市生活的我,繼承了作為東京警視廳副總監父親的運動能力,不管是網球還是棒球,哪怕是排球都能做到遊刃有餘,不管去哪所學校,我的第一選擇永遠都是運動社團,並且能很快地成為這個社團的主力成員。

    至於長相大概是來自於我早逝的母親,她是個溫柔善良的女演員,但是因為身患重病,在我出生後沒幾年就離開了我和父親。

    從小失去母親的我,又要麵對父親終於不歸家的忙碌,潛意識地把母親去世的原因統統歸結到過於男子主義的父親身上,進而連身邊那些總是追求著我的男孩子們也統統看不上。

    我可以肯定的是,我對白石藏之介絕不是一見鍾情。

    國中畢業後高中進入四天寶寺中學就讀,我不太喜歡學校的氛圍,就連遇見白石藏之介都覺得,就算長得很帥也不能這麽誇張吧,每天都在走廊裏跟著網球部那些家夥吵吵鬧鬧的,真煩。

    總而言之,討厭。

    討厭他笑得很燦爛的麵容,也討厭他不管我怎麽針對他都仍舊無動於衷的老好人一樣性格。

    所以,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他的呢?

    我努力地回憶著。

    大概是我在全國大賽上輸掉了比賽,害的網球部的其他人也被我連累,最後失去了冠軍的獎杯這件事,我躲開了所有人,偷偷跑去了學校的天台,哭的毫無顧忌,一直以來加強訓練得到的卻是失敗的結果,讓我無法再用其他的借口安慰自己,強烈的負罪感讓我沒有辦法去麵對社團內對我抱有期望的前輩還有對我憧憬的後輩。

    天台傳來了踏步的聲音,緊接著厚重的鐵門被推開,我聽到了有人放輕了步伐,悄悄走過來坐在了我身邊。

    “別哭啦。”

    那個人抑著笑,聲音倒是像落雪一樣簌簌而下,讓人覺得愜意極了。

    我沒有搭理他,隻是自顧自地抽泣著,緊接著,包括著繃帶的手指出現在我眼前。

    “看這個。”

    他擺出了前幾天校長擺出的那個模仿蟬的搞笑姿勢,距離我更近了一點,雙手以搞怪的姿勢在頭頂,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緊緊盯著我。

    “笨蛋。”我被他傻乎乎的模樣逗樂了,“這樣做不會覺得很浪費你那張臉嗎?”

    “那你在這裏哭的話不也是很浪費這張臉嘛~”

    白石綻開了笑容,比遠處夕陽還要更加淡薄而光輝,令人覺得賞心悅目,“也學著向其他同學一樣來感受搞笑的樂趣怎麽樣?”

    “你以為你自己很了解我嗎?”

    “不了解啊,不過可以的話,我想了解你。”他順勢在長椅處的另一端坐下來,“我是隔壁班的白石藏之介,也是你所在的女子網球部隔壁男子網球部的部長。”

    “這種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還要特地介紹一遍,你好無聊呀。”

    “但是,這種無聊的玩笑話不是也讓美月同學不再難過了,嗯—— ecstasy~”

    他奇怪的口頭禪和下意識喜歡玩弄翹起的發尾的動作讓我笑著蜷成一團,原本失敗的陰影好像也因為他的出現,漸漸消失。

    白石對女孩子的態度有點奇怪,他好像不太擅長應對那些主動靠近他的人,但是通過觀察我又發現他是個很難不讓人產生好感的少年。

    在網球部的他,除了驚人的天賦,更令人欽佩的是超乎常人的認真與專注,更別提跟外表看起來完全不太符合的責任感滿滿的隊長意識,還有他對待每一個人的溫柔和細心。

    明明看起來也不是個搞笑的人,但總會在學校的比賽上盡力地去做,盡可能把氣氛做到最好。

    是那麽溫柔又有趣的人,接觸後才發現,我被這個人深深的吸引了。

    被告白是在四月份即將升入大學的假期,白石帶著我來到了大阪的植物園,忽然坦誠又認真地宣布,“嗯,其實,我很喜歡你,美月同學,和我一起去東京念書怎麽樣?”

    我想,當時麵對著我的白石一定不知道自己的模樣有多傻,我一眼就看到了他隱約發紅的耳垂,索性轉身對他開玩笑,“小藏,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這次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那你一定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嗯?”

    “你是不是從之前就開始喜歡我了?”

    “被你看出來了?”他幾乎是脫口而出,修長纖細的指關節在臉頰處不安的撫動,最後他走過來,安靜地打斷了我,用輕柔但卻堅定的聲音對我開口:“我喜歡你,美月,如果你不願意和我交往,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怎麽樣?”

    我的臉頰有些發燙,特地避開了他專注的視線,搖了搖頭。

    “不行?”

    白石的嗓音急轉直下,還有點委屈,“是我哪裏惹你生氣麽?”

    “是不用。”我本來端好了表情,看見白石鼓囊囊的臉忍不住噗嗤一聲樂了出來,“因為……我願意和你在一起。”

    高中畢業之際,我有了一名叫做白石藏之介的男友。

    想要展開全新的人生,組建一個幸福的家庭,生下被愛著的孩子。

    然後,這樣的我被現實狠狠背叛了。

    幾年後,已經在電視台實習的我某天忽然暈倒,對此我並沒有當回事,隻是把它解釋為最近太勞累的緣故,但身體卻偏偏在和我作對,接二連三的發生著問題,本來還算健康的身體如同被拆卸的機器,在緩慢地運轉中終於發生了意外,再次從樓梯摔倒後,我被送進了醫院。

    一個人茫然不解、彷徨四顧的拿著診療書,我明白了母親死亡的真相。

    現在的醫療技術還無法治療的病症,一開始不過是四肢僵硬短暫失去控製,再接下來就是無法獨立生活,神誌也會隨著病情的加重變得恍惚不清,總有一天會傷害到愛護自己和照顧自己的人。

    這是一個能夠預測到,卻無法避免的病症,而且很有可能遺傳到孩子身上。

    怎麽辦呢。萬一我真的會突然死亡,要怎麽對白石說呢?

    黑暗中我忽然被恐怖攫住,流下了眼淚。

    無論如何,我也不想死掉。

    尤其是,更不想傷害到我和白石的孩子。

    想到這裏,我的淚水更加難以停止。

    神啊,請不要奪走我的生命,不要奪走我的孩子的生命。

    剛剛出生沒有多久的小女孩,被白石取名為‘櫻’,很普通很常見的名字,但是卻包含著無限的希望,白石經常說,媽媽的名字叫做‘美月’,是溫柔漂亮的月亮,女孩的名字就是燦爛溫暖的櫻花,作為父親的他會一直保護著月亮和櫻花。

    我盡可能的隱瞞著自己的病症,但是時不時會從鼻腔流血,腳踝的突然錯位,身體的疼痛一天比一天還要明顯,大概是某天加班後的深夜,我背靠著牆壁闔上眼,腦海中那個披著黑色衣服的男人便出現在我眼前。

    ——你會死。

    對方肯定的對我說著,在安靜地,萬籟俱寂地的黑夜中嗤嗤的笑了幾聲,“但是你跟我一起玩個遊戲的話,就放過你,怎麽樣?”

    我怔然。

    他口中所說的遊戲便是讓我重新回到十六歲,用自己的容貌來獲取別人的喜愛,準確來說,我要靠著這些與我完全不相關的人的愛意才能繼續活下去。

    我被他口中荒誕的事實驚嚇到,慌不擇路的想要逃離,但他卻始終抓住我的手,笑得促狹又充滿了最深的惡意,他隻是揮了揮手,便讓我看到了在我死亡後的情景。

    “爸爸,拓也總是欺負我,今天還把我的牙膏搶走了。”

    紮住馬尾辮的小櫻抓住了正對著筆記本電腦在工作的白石,我看到了他的手指上的婚戒,隻是,身邊的我大概已經死掉了。

    “你再去買新的不就好了?小櫻,乖一點,拓也的爸爸媽媽總是出差,他很寂寞才喜歡用這些事吸引你的注意力。”白石寬慰地撫摸著女兒的發頂。

    小櫻很快地抽泣起來,“我也沒有媽媽,我媽媽去了哪裏呢?”

    “媽媽隻是出去旅遊了,很快就回來,回到我和小櫻的身邊。”白石拉起小櫻的手,勾住她的小指,和自己的拇指貼在一起,“拉鉤,說謊的人會變成豬鼻子~”

    白石……

    我看著正在得意的笑著,皺著鼻子的他。

    我看著自己的雙手,淡白色的皮膚下是數條青色的血管,這些在身體內不斷流動著的血液,證明著我還活著的這件事。

    如果我不去做些什麽……

    哪怕是依靠藥物拖延病症的發展……

    我想和白石在一起。

    於是,我答應了他,作為那個荒誕的攻略者,進入了他所說的世界。

    *

    此刻的病房,白石站在我的病床邊,在得知了我身體沒有事情後,他立刻拉遠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和幾年後已經成為一名醫生的他完全不同,此刻的白石還是那樣對女孩子感到為難,他一直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仿佛那裏有更加有趣的事情,寧願仰頭看著它都不願意看向我。

    我們——

    我與白石,此時此刻,隻是連交談都沒有幾句的陌生人。

    我清楚他的性格,他不喜歡女孩子過於主動,同樣也不會因為簡單的把我送進醫院這件事就對我萌生太多的情愫。

    在這個世界中,白石藏之介仍舊是那個認真的部長——

    我對他來說,不再是隔壁班的長瀨美月。

    隻是一個,被他好心送來醫院的,陌生的長瀨美月。

    病房內的沉默讓白石有些坐立難安,他深深吐出口氣,眼睫飛快地翕動,最後他看向我,“我該回去了,剛才我把你送到這裏的時候碰到了你朋友,冰帝的跡部君。”

    “好。”

    我的回答也好像被什麽梗住了一樣,連眼睛都開始變得酸澀起來。

    就在白石的手已經在把手上準備擰開,我順勢撐起了身子,看著他,“我是並盛中學的長瀨美月,國中也是網球部的部長。”這句話說著的時候,我也從床上坐起來,對著他伸出手。

    這是曾經他對我說的那句話。

    白石漂亮的褐色眼睛愣愣地看著我,然後又仿佛看向了遙遠的我身後的位置,他很快掩飾自己的失態,握住我的手。

    手指不由地顫了一下,他眨眨眼睛,“四天寶寺中學的白石藏之介。”

    嘴角的笑不由得因為他輕鬆的嗓音變得向兩邊更加牽起一些,盡管我知道此刻我的臉色或許還是很差,但我保證,絕沒有哪一天比現在得我看起來更好了。

    *

    白石離開了。

    盡管在臨走前,他仍舊用著平靜的表情和聲音告訴我要早日康複,但是眼睛裏隻是保持著客氣,那不是曾經他會看著我不自覺綻放的溫柔的樣子。

    我仰著頭,拚命想要把眼睛睜開到最大,眼眶的酸疼和鼻腔那裏生理性的澀都讓我無所適從。

    再也不會存在那個會溫柔的說著玩笑安慰我的人了。

    門開了,跡部帶著一直跟隨著他的樺地走了進來。

    “有這麽疼嗎?”跡部挑眉,雖然口氣是濃濃不耐煩,他還是走過來按住我的額頭,我胡亂擦了擦眼眶,跡部從樺地手裏接過手帕,細心地抹去了我眼邊的淚水。

    許多話在腦海裏打了轉,我從來不是喜歡用自己的事情來麻煩別人的家夥,所以我很快就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搖了搖頭,“不疼。”

    跡部已經讓樺地離開,他取出旁邊桌上的蘋果,很快在他纖長的手指與閃亮的銀刀中,果皮不斷向下落,隻是跡部的手法顯然很生疏,蘋果由一開始拳頭大小,被他已經快削成雞蛋差不多大。

    我在看著他,他卻沒有看我,隻是認真專注地在做這件一點都不符合他身份的事情。

    忽然,就有預感從心底攀升上來,我看著跡部,開口,“我們以前認識嗎?”

    跡部好像對我這個問題非常嗤之以鼻,本就線條完美的側臉也帶著幾分不耐,“本大爺是不是可以懷疑,你是頭撞壞了?”

    “我說的是……那種關係。”

    他聳肩,連眼神都不屑於給我:“啊嗯?什麽關係?”

    我猶豫半晌,“比如,我和你以前是不是交往過?”

    跡部笑了笑,我被他這個看上去一點就炸的危險的笑容嚇得不輕,跡部放棄淩遲那顆蘋果核,我以為他要拿那把刀捅過來,他卻把刀放下,款款撐起下巴,“你憑什麽覺得本大爺會喜歡你?”

    我更楞,“你不喜歡我的話,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呢?”

    “本大爺,咳,對所有人都是一視同仁,今天就算是樺地變成了女孩子,我也會盡心盡力照顧他。”

    “換句話說——你,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重要,你知道嗎?”跡部大步走來,憐憫地撫摸著我的頭,順便也把手上那蘋果汁抹在了我的臉上,“因為本大爺是一個非常大度的人。”

    “混蛋,離我遠一點,黏糊糊的惡心死了。”我拍打著他的手,跡部抽出桌上的紙巾,猝不及防地抬起我的下巴,輕歎口氣,輕柔細致地為我擦拭著臉頰。

    他為了防止我亂動,另一隻手伸到我的腦後按住,這樣的距離,足夠我捕捉到他眼底的每一寸。

    暗灰色的眼睛好看地微迷著,眸子深處似乎閃爍著別樣溫柔的光芒,與平時銳利地視線一點也不相同,跡部的力氣也不算大,在擦拭的過程中小心翼翼又彬彬有禮,好像怕我痛到一樣。

    “美月,你喜歡什麽類型的男人?”

    “我?我喜歡溫柔一點的……”

    “像本大爺這樣的嗎?”

    “怎麽會?你哪裏有很溫柔的樣子呀……不過,現在勉強算是很溫柔。”

    跡部的動作因為我的話語停了下來,似乎是觸動了什麽,他抬起頭,“如果你碰見了比我還溫柔的人,就去牢牢抓緊他,聽到沒有?沒有人會責怪你的。”

    我忽然被一股莫名的愧疚感所包圍。

    為什麽會覺得愧疚?

    我搖頭,有點不太理解此刻自己的心情,沒有選擇等我繼續消化,跡部開口。

    “等會陪本大爺去個地方。”

    “哪裏?”

    “少廢話,跟著來就對了。”

    *

    奢華的水晶吊燈自空闊曠的天花板高垂而下,折射出的光芒也在鏡麵般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得到了完整地還原,跡部把我帶到了某個看上去就非常正式的派對上,在這個巨大又豪華的宴會廳內,侍應生們穿著呆板整齊的zhì fú,帶著禮貌性的職業微笑,周到的fú wù著。

    一眼望去,站在中間位置和年齡差不多的男孩女孩談笑風生的正是眉眼到裝扮都相當咄咄逼人的跡部。

    所以說,他把我帶到這裏究竟是要做什麽啊?

    我下意識地推了一把鼻梁上的眼鏡,在宴會角落處坐著的我仍舊不知道跡部真正的心思是什麽。

    周圍穿著昂貴禮服的人正在來回走動著,估計也沒有人會把此刻閃耀著的跡部和我聯係到一起。

    “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這位xiǎo jiě。”

    眼前遞來一隻手,我順著保養得當的手指,視線小心地向上看著,穿著暗藍色西裝三件套的少年留意到我的目光,嘴角微微勾起,勾起一個散發著無懈可擊的魅力的弧度。

    如果忽略他眼瞳裏自帶的涼薄感以及那副銀邊眼鏡,我會下意識認為這是一位風度翩翩的少年。

    “啊,鏡夜君。”

    我連忙站了起來,眼前的少年是國中我在附近花店打工認識的貴族學校櫻蘭高校的學生,作為男性來說,他纖細高挑,皮膚白皙,很容易給人造成弱不禁風的錯覺,但是這個人卻在學校的社團被譽為魔王,是個絕對恐怖的存在。

    鳳鏡夜的家室與跡部景吾相比幾乎持平,而這場聚會又明顯是他們這群有錢人的狂歡,所以他出現在這裏我也不會太意外。

    “那個,其實我——”

    我迎著他的目光,想要解釋自己其實是女孩子的身份,但鳳鏡夜隻視線瞥過來,望了我一眼,“長瀨美月同學,很久不見了。你最近在做什麽事情,仿佛很忙的樣子。”

    他語氣淡淡,沒有氣憤,我沉默地拽住裙擺,“嗯,發生了一些,就算我解釋給你,你也不會相信的事情。”

    “哦?”他的口氣帶著點好奇,“你還沒說,就這麽確定我不會相信,倒是有點意思。”鳳鏡夜解開西裝外套的衣扣,以挑不出端倪的優雅姿態坐在我身邊,“最近一段時間,我還沒有好好和你聊過,你覺得新環境如何?”

    新環境?

    也許他指的是我轉學進入並盛中學這件事吧。

    有錢人通常是神通廣大的,能通過任何手段輕易找到他們所想找到的人。

    “還行,比想象中順利,同學都是些熱心開朗的人,相處得還不錯。”

    “是嗎。”鳳鏡夜不在意似地哦了一聲,沒再說別的,他頓了幾秒,轉了話端,“我倒是有個問題,一直很想問問你。”

    “問,問我?”我不自在極了,要說學習成績,自小接受精英教育的他可要比我好上千萬倍,什麽問題是我能夠回答他的嗎?

    “過這個問題我也想問很久了,索性趁著這個機會開口。”他沒有一絲猶豫或思考的停頓,很快拋出問題,“有很多人喜歡你,想要和你在一起,怎麽辦?”

    我的目光凝住了,心急跳了一下。

    他平淡的語調雖然聽不出什麽感情,但這個問題卻是我正在經曆的事情,以致我對他的提問無法不抱懷疑。

    “我……”

    無法說出口的話一直在我的嘴邊停頓著,他露出全然了解的笑容,再次牽起我的手,“雖然這次的造型一看就是某個人浮誇的風格,不過,勉強還能看下去。”

    我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裝扮。

    淺白色的宮廷長袖襯衫,墨藍色的絨質百褶裙,腳下是普通的平跟芭蕾鞋,本來這身勉強還算的上中規中矩的打扮,搭配我的眼鏡和用發繩紮起的馬尾,似乎有些不倫不類了。

    鏡夜把我帶到了宴會右邊的落地窗附近,他反常的熱情讓我嚇了一跳,此刻抓住我手臂的力量也讓我有些透不過氣。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看了我一眼,再次低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我大概沒辦法接受很多人都喜歡我這件事吧,會覺得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那索性就裝作不知道?”鏡夜狹長的眼睛藏著冰棱一般的冷銳,他的動作依舊矜持又優雅,這句嘲諷的語句自他口中說出,居然也像是qíng rén間那樣纏綿的曖昧。

    “倒也不是,隻是,”我低頭解釋著,“這種沒有辦法回應的感情……就算說出來也沒辦法給出想要的dá àn,所以,假裝不知道會對大家都有好處的。”

    聲音落下後,就陷入一段漫長的沉默,鏡夜握住我的手腕,摘去了我的眼鏡。

    “鏡夜君……?要做什麽?”我很不安地試圖拽著他的袖子,失去了視線聚焦,讓我有些畏懼。

    “想一件事情。”

    “什麽?”

    “很無聊的,關於你。”我從他低落的尾音裏聽到了別樣的情緒,“你對待感情的態度,果然讓我討厭。”

    我能感受到他把我往右邊推了一把,眼前隻有模糊的一片輪廓,我變得相當不安,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之際,有人從身邊抓住了我。

    “小心。”

    聲調聽起來有些焦急,他個子也比我高,接近十公分的身高差讓我根本看不清究竟是誰幫助了我,眼前模糊著的隻是過於吸引眼球的金發,從恰到好處的下頜地輪廓可以判斷至少是個麵目清雋出色的青年,半隱在陰影中,穿著酒紅色的三件套西服。

    也許是很好看的人。

    隻是聲音卻帶著不安與擔憂。

    一束刺眼的光芒落在我們兩個人身上,站在宴會廳正前方的主持人發出了興奮的嚎叫聲:“角落裏的那位先生以及他身邊的舞伴——!你們被選中成為這次宴會開場的領舞搭檔,快點到我們的舞池中間來吧!”

    “什、什麽?沒有人跟我說來這裏要跳舞,而且她不是我的舞伴。”在我身邊的青年焦急地解釋著。

    “不用擔心,迪諾先生。”

    這個聲音……是跡部嗎?我努力辨認著,隻能從他閃耀著的袖扣隱約分辨出,跡部大抵上來到了我的身側,“你身邊的這位xiǎo jiě,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些什麽,直到腦海中的聲音提醒著我,在我身邊的這個人,同樣也是需要我攻略的目標。

    ——奇怪,你們相遇的場合不應該在這裏的,並盛中學,才是你們的第一次相遇。

    腦海中的聲音也發出了質詢,我好像已經能夠看到它搖頭晃腦地對我說著。

    是誰?

    誰改變了這場遊戲的進程?

    心中有片名為不安的藤蔓在瘋狂地生長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