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閉目漁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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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盈尺有意淬煉白衫輕功,並未買馬,兩人徒步而行,未盈尺奔在前麵,白衫不甘示弱,但無論他如何追趕,未盈尺始終在他前方數丈遠處。
白衫很少和未盈尺單獨待在一起,頗覺不自在,還好兩人始終隔著些距離,誰也不用搭理誰。
路過一家客店歇腳時,叫了兩碗麵,一斤牛肉,未盈尺早早吃好,候在一旁,而白衫左手拿筷,十分不慣,因此吃得極慢,他生怕未盈尺等得不耐煩,偷瞄她一眼,卻見她正看著自己,心裏別扭,將碗向前一推,道:“我吃飽了!”
未盈尺臉色一沉,道:“什麽就吃飽了,掌櫃的,再來三碗!”
白衫問道:“要那麽多幹麽?”
未盈尺道:“平素裏你每頓至少吃兩碗,這兩天不斷趕路,更是耗費精力,不多吃怎麽行?”
白衫納悶:“你如何知道我每頓兩碗飯?”
少廢話,慢慢吃你的吧!”
吃飽飯,繼續啟程,行到傍晚,刮起了一陣子風,荒野上落葉糾雜著塵土撲麵而來,驀得感到秋意薄涼,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夜幕降臨,恰趕至一處集鎮,燈火通明,未盈尺領著白衫進了家裁縫鋪,丟下五兩銀子,讓那裁縫給白衫量量身形,命他連夜趕製一套秋衣出來。
白衫略有些感動,道:“多謝師祖!”
未盈尺道:“倒不是怕凍著你個臭小子,你身上穿著木崖特有的翠綠衣衫,容易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白衫暗道:“原來如此,我說你怎麽這麽好心!”
在附近客棧歇了一晚,次日一大清早,白衫換上新製衣物,再度出發。
秋天露寒霜重,疾馳不久,鞋子褲腳頭發皆已濕了,白衫暗暗慶幸,多虧有那棉衣禦寒,不然不知該凍成什麽模樣,反觀未盈尺,佝僂著脊背,一言不發在前奔趨,隻偶爾回過頭來遠遠地望上一眼,遙看她瘦小年邁的身軀,頓時在心裏覺得這個老矮子似乎也沒那麽可惡。
將近晌午,抵達九溪山,用了一個多時辰,爬上山頂,未盈尺指著山頂一個凹下的穀地道:“那個地方叫做綠水穀,我們要找的人就在那兒。”
又走了一炷香,來到綠水穀,但見眼前一大片湖泊,湖水碧綠如翡翠,水麵漂浮著無數枯黃落葉,空中不時幾點寒鴉飛過,水裏不時幾條魚兒跳出,靜謐如畫。
沈老哥,老朋友求見,怎不出來相迎?”
良久,對麵一間破茅屋中走出一人,遙遙望去隻能辨出是個白頭發老頭,那老頭道:“勿怪,沈五骨老朋友多得很,加上人老了,兩眼昏花,不知閣下卻是哪位?”聲音徐徐緩緩,從湖麵輕輕地蕩過來。
不知老哥可還記得掀江三條鞭?”
啊,原來是泠寒闕主駕臨,快請過湖說話!”語畢,隻見那老者袖袍一揮,湖麵“哢嚓”連響,竟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冰路一直鋪到兩人腳下。
白衫駭然心驚地隨未盈尺踏冰而過,這時方看清那老者模樣,麵色紅潤,笑盈盈的微閉著雙目,胡須頭發全白,如同兩大團雪白的棉花。
多年不見,老哥身骨健朗如初啊!”
沈五骨笑道:“帶了個孩子,看來此來並非為了敘舊。”
白衫一驚,暗道:“他明明閉著眼,竟然能察覺到我的存在!”
未盈尺道:“真不愧是閉目漁仙,這孩子傷到掌骨,我特來帶他求醫!”
這倒奇了,跟你相識那麽久,從沒聽你說過一個求字,我倒想看看,究竟是什麽人能讓你這麽上心?”
沈五骨說著睜開眼,打量了一番白衫,衝未盈尺道:“他是?”
木崖的一個徒孫,白衫!”
沈五骨上前兩步,抓起他的手,揭去裹傷用的布條,看了會子歎道:“唉,本來可簡單的事,卻被你們弄得複雜了。”
怎麽說?”
為止血而封住筋脈,本是對的,但不宜拖延,他手掌三天沒有新鮮血液的供應流通,如今骨肉壞死,要治好的話,倒麻煩了!”
難道沒得救了?”
沈五骨在白衫右臂上點了兩下,白衫隻覺一陣劇痛,整條手臂不由自主地顫動不已,不多時,掌心被刺穿的洞噴出血來,原本發紫的手掌也漸漸恢複血色,隻是血流得多了,產生眩暈之感,沈五骨往白衫嘴裏塞了一丸藥,道:“吞下去!”
白衫依言吞下,頓時四肢百骸暖洋洋的,緊接著手心再度狂湧鮮血,過了會子,又感到眩暈,沈五骨便又讓他吞下一丸,反複五六次,地上已淌好大一灘血跡,沈五骨才封住他穴道,道:“方法倒是有兩個,隻不過有些非同尋常!”
怎麽個不尋常法?”
第一個方法,換骨,去山裏捕頭熊,剁下腳掌,剝皮剔肉,我自有辦法給他接上,這種方法可使他手掌恢複如當初,當然倘若捉來的是黑金熊王,那更了不得,將來這隻手必然力大無窮!”
那第二個呢?”
哈哈,在他掌心處嵌上一塊萬年玄冰,不過用這種方法的話必須得拜我為師,一來這萬年玄冰太過珍貴難得,本來是為我寶貝外孫女準備的,二來一旦銜接成功,若不會使我的寒冰掌,那可大事不妙,要不了三天,肺腑便會凍傷,六天一過,小命休矣。你也知道,我這套寒冰掌法可從不外傳!”
未盈尺笑道:“沒得說,衫兒,還不跪下拜師!”
我不!”
武林規矩,每個人一生之中隻能有一個師父,若要改投他派,非得背叛原來的師父不可,而且江湖中人對師徒名分看得極重,倘若有誰欺師滅祖,勢必遭到他人唾棄,白衫在木崖時,曾聽吟竹說過,是以一口拒絕。
你說什麽?”未盈尺怒目瞧他。
如果拜這位老伯為師,那等於是要欺叛木姑姑、背離泠寒闕,這樣的事,我白衫還做不出!”
未盈尺本想著他不知道個中情由,打算來個“先斬後奏”,卻沒想到他竟也知曉,麵上不著痕跡地劃過一抹欣慰,隨即沉聲道:“我是闕主,我說了算,即日起,你不再是我泠寒闕的弟子!泠寒闕中的每個人,都和你再無瓜葛!”
白衫聽到“再無瓜葛”四字,渾身一震,他自幼寄居在白勝家,隻堂弟白川一個兄弟,牧丹一個玩伴,後來去了翠竹山,也就曉煙這個妹妹,剩下和他相識關係好感情深的人譬如吟雪蘭若等人還有木槿,大部分都在泠寒闕。
如今爹娘、張叔叔已故去,白勝和白川生死未卜,玄荒夜空牧丹等人相隔萬裏,曉煙也算泠寒闕的一份子,至於王洛,更是不明來曆,驀然聽到這四字,直覺得全身發冷,仿佛茫茫天地間,隻剩自己孤身一人,腦海裏陡然現出當初在翠竹山讀過的杜甫的詩句“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白衫憤憤看著未盈尺,他自幼生活在別人家,幾度輾轉,始終寄人籬下,因而十分敏感,自尊心極強。曾經空明城來襲時,他為了替吟雪求情而求過她一次,此時卻半點不想求她收留自己,隻暗中收了先才與她同行時升起的些許同情之心,反添些痛恨,思及她當年阻撓爹娘相愛,自己如今所有的這些狼狽,全拜此人所賜。
未盈尺察覺到白衫目光中流露出的怨恨,微微一驚,但轉念想了想,厲聲道:“拿劍的手都廢了,還談什麽?反正現下你已非我泠寒闕的弟子,如何抉擇,就看你了。”
白衫之前領略過寒冰掌的玄妙,心知後一種方法於自己最為有益,聽了未盈尺的話,暗想自己此時最應當做的就是迅速提升實力,一直提升到不須再求任何人保護的地步,當下撲地一跪,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三拜!”
咚咚咚”磕過三個響頭,沈五骨眯眼笑道:“沒想到我閉目漁仙花甲之年得收一外姓弟子,哈哈,小子,你放心,我可不像其他人那麽小肚雞腸,隻要肯承認是我的徒弟,其餘的什麽都無所謂,來來來,老夫馬上就給我徒弟治傷!”
兩人隨沈五骨進入茅屋,沈五骨從床頭取過一個鐵皮錦盒,放在桌上,輕輕得打開,蓋子剛一掀開,屋內溫度驟降,白衫隻覺墜入了一個冰窟,仿佛能清晰聽到寒意順著毛孔“嘶嘶”的往身體裏麵鑽擠的聲音。
盒內躺著一塊拳頭大小晶瑩剔透的冰疙瘩,冒著冷氣,表麵霧氣朦朦,未盈尺嘖嘖稱奇,沈五骨得意道:“這是我用了兩年時間才從極北之地的冰川探尋挖出的至寶!”
沈五骨從草席抽出一根稻草,量了量白衫手心洞的大小以及他手掌的厚度,然後開始琢磨怎樣從那冰疙瘩上恰到好處地切一塊下來。
足足研究了一夜,第二日天大亮時候,白衫被叫醒,開始進行嵌鑲。在沈五骨要求下,未盈尺按住白衫左臂,他低喝一聲,兩人同施內力,沈五骨內力用以凍住白衫右臂,而未盈尺則是與沈五骨的那股內力相抗,以防寒氣侵入白衫體。
兩股內力在白衫體內衝撞,其中痛苦自然難以名狀,他咬緊牙關,強忍著不哼一聲。沈五骨戴著精鋼手套,取過截下的那塊玄冰,叫一聲:“抵住了!”將冰塊猛地按入白衫手心,“嗤”的一聲響,寒意暴湧而入,未盈尺內力也源源不斷地加快輸出,白衫終於忍不住痛叫出聲,臉色刷白,嘴唇凍得直哆嗦。
沈五骨端來一碗事先接好的白衫自己的血,輕輕勻勻倒在他掌心,那血水觸到寒冰,立時凍成血痂,凝在手背手心。
沈五骨又往白衫口裏塞了兩丸苦藥,拍了拍手,如釋重負道:“大功告成!就看七天後冰骨是否相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