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加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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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伏天,陡地下起了雷陣雨。

    沈三千住的地方算中高檔,我打了車剛下來,連把傘都沒有,就被人撞了一下,整個人跌在雨地裏。

    不等抬頭,兩條胳膊被人提起來往車裏一丟。

    呼喊聲消失在雨幕裏。

    什麽狗屁中高檔小區,勞資活生生一個人被劫持了,一個保安都沒看見。

    對方似乎對我沒什麽惡意,因為如此昂貴的加長款車我還是第一次坐,屁股下的高級羊絨地毯時刻提醒我,對方十分土豪,不像是要打劫我。

    兩個黑衣人把我扔上車之後就坐在角落裏,我麵前正對著的後座正坐個男人。

    確切地來說,有過一麵之緣的男人。

    這個男人看上去大概三十多歲,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有些怪異,形體偏壯,麵相卻偏陰柔,眼睛又如斯凶神惡煞。

    我知道他的名字,霍丁。

    他抬手扔了條毛巾給我,我立馬拿起來擦濕衣服。

    卻看到他皺了眉,“把地毯擦幹淨。”

    我,“”

    我老神在在地擦自己的裙子,不開口不說話,掌握主動權。

    “居然有人不喜歡他,你是眼睛有問題?”

    霍丁開口說話,聲音沒什麽溫度,但比金餘平和很多,至少有些情緒。

    我從車廂裏換了個姿勢,坐在地毯上,微微勾唇笑了,“你綁了我,就為了問這個?”

    霍丁冷冷瞧著我,過了會,身子半傾,“他發燒,喊了你的名字。”

    我心頭一頓,下一秒恢複常態,輕笑,“他發燒趕緊給他吃藥啊,找我幹嘛?”

    霍丁看不慣我一張笑臉,冷著一雙陰狠的眼睛。

    語氣又輕又重,“不需要,你就是藥。”

    車窗外雨勢滂沱,下了車,幾個保鏢站成一排撐著大傘。

    霍丁一腳踏出來,看我還坐在車裏,皺著眉有些不耐,“趕緊下來。”

    我不用懷疑了,那天喊我嫂子的那幾個人裏肯定沒有他。

    韓信在門口看到我時,沒有笑,隻蒼白著臉朝我點點頭。

    我預感不妙,但沒有表現出來,隻跟在霍丁身後,腳步卻亂了。

    我是無法想象一個堅不可摧的男人有一天會倒在麵前,是以,在看到床上躺著的人時,有那麽一瞬,我以為看錯了。

    金餘上半身纏著厚重的繃帶,胸前染著大片鮮紅。

    他唇色發白,眼睛閉著,額頭全是汗。

    床邊站著蕭墨白和另一個男人。

    兩人看到我過來就走開了,一句話都沒有。

    “喂”我瞪著他們的背影喊,看到他們回頭,才擠出笑,“我不是醫生。”

    三個男人的目光都有些冷了下來。

    “我在這沒什麽用,而且他不一定想看見我。”我無謂地笑著,好似沒看見一樣,“況且,不是沒死嗎,沒什麽”

    “你這女人”

    “老三!”

    眼睛逡巡到蕭墨白口袋裏鼓鼓的一個盒子,我舔舔唇問,“能給我一根煙嗎?”

    蕭墨白沒動,霍丁把自己的煙和打火機一同丟給我。

    質感的金屬落在手心又涼又沉,我抖出根煙,姿勢嫻熟地歪頭點燃,深深吸了口,眼前飄起白霧,男士煙比較烈,尼古丁衝進喉口,刮刺得喉嚨發癢,我淡淡咳了咳,“謝了。”

    三個男人靜靜打量我,還是霍丁開了口,“等他醒過來,我就放你走。”

    我不明白他們怎麽就這麽固執地把我拽過來,以為我就是藥一樣,能治好金餘的傷。

    於是,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空間裏莫名詭異的寂靜。

    三個男人中一直沒說話的那個男人突然開口,“三哥,你不是有那種藥嗎,給她吃點。”

    我,“”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金餘身邊的男人,都一溜圈的黑。

    我退到安全位置,拿掉煙頭,“行,他醒了我就可以走是吧?說話算話。”

    霍丁點點頭。

    蕭墨白看了我一眼,鏡片底下一雙銳利的眸蘊著些許怒火。

    三人走出去,我聽到一道極輕地低咒。

    “我不明白二哥你把她帶來做什麽!這個女人眼裏根本就沒有老大!”

    “可老大心裏有她。”

    指尖顫了顫,我兩指撮滅了煙頭,莫名想起那天在酒吧,他一臉凶相地威脅我,“以後再敢抽煙,我就咬掉你這張嘴。”

    我去廚房倒果汁漱口,半路遇到蕭墨白,他正倚著牆壁,金絲眼鏡泛著銳利的光。

    我目不斜視地繞過他,就看他驀地睜開眼,身子一橫擋在了走廊中央,“聽著,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什麽,但他既然說了那句話,那就證明他心裏有你,你從今天開始就待在他身邊。”

    我覺得這個人說話有些可笑。

    分明前幾分鍾剛和霍丁談好條件,現在算什麽,加碼?

    憑什麽啊。

    “你認識我嗎?”我問。

    蕭墨白見鬼一樣瞪著我,半晌,扯出三個字,“不認識。”

    中央空調的溫度實在低,走廊飄來一陣冷風,混著些許男士香水味,刺激得我鼻頭發癢,我抬手摸了摸鼻子,聞到指尖的煙味,神思清明,臉上不由自主綻開笑。

    “憲法規定我國公民享有最基本的人身自由權。”我抬頭望著他,一字一句,“而你們,非法拘禁,我是可以隨時報警的。”

    蕭墨白看著我突然笑了,隨後揚聲喊,“齊祺”

    穿著白襯衫,規規矩矩打著領帶的男人走了過來,一臉的正人君子相,但我不會忘記,五分鍾前,就是這個男人讓蕭墨白給我下藥。

    齊祺剛站定,蕭墨白就把胳膊搭到他肩上,桃花眼挑釁地看著我,“知道他誰嗎?”

    我笑著不說話。

    蕭墨白自顧自介紹,“峽市法政界第一檢察官。”

    “知道把你帶來那人誰嗎?”他斜揚著唇,笑裏透著痞氣,又是自問自答,“峽市黑幫第一把手,霍家繼承人。”

    我不說話,靜靜聽他自言自語。

    “知道我是誰嗎?”他問。

    我點點頭,“知道,你是處理屍體的。”

    金家能獨大到一手遮天,不是因為自身勢力龐大,而是因為幾大家族的聯合。

    黑白通吃,不是沒有道理的。

    蕭墨白瞬間收起笑臉,有些皮笑肉不笑地盯著我,“你笑什麽?”

    我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在咧嘴。

    於是不好意思抿了抿,繼續維持著笑。

    “因為你說的那些”我沉吟了下,找出了個合適的詞,“關我屁事?”

    我走之後,還隱約聽到齊祺問蕭墨白,“藥呢?”

    毒死我最好。

    一了百了。

    我無所謂地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冷飲。

    眼睛垂在地板上,地板上就映出金餘臉色蒼白躺在床上的景象。

    握著杯子的手無端緊了緊,我仰頭悶掉,一幹二淨,和著腦子裏的雜念。

    重新回去時,走廊上沒人。

    臥房裏,蕭墨白在給金餘量體溫。

    我站在一旁看著。

    頓了頓,我盯著金餘發白的唇,輕聲問,“他說了什麽?”

    蕭墨白擰眉看著我,鏡片下是思考的神態。

    我自嘲一笑,算了。

    蕭墨白突然明白過來,卻冷冷嗤笑,“你不是說關你屁事嗎?”

    我擺手,“算了,你不用說了,我不想知道了。”

    蕭墨白,“”

    蕭墨白檢查完說了聲“晚上再過來”就走了。

    霍丁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和齊祺下國際象棋。

    哢噠一聲門被關上,隔絕了外界的所有聲音,整個臥房隻剩下我和金餘。

    他躺著,我站著。

    我覺得這一切都是命。

    三年前我欠他的,所以三年後,我統統要親自還。

    我擰了條毛巾過來幫他擦汗,目光掠過他發白的唇時,手指頓了頓,腦海裏驀然想起蕭墨白臨走前的那些話來。

    “我姐姐很喜歡他,青梅竹馬那種喜歡,大概都達到瘋狂的程度了,我讓他去敷衍下,他卻說自己有女人了。”

    “我們都以為他開玩笑,不想他竟然來真的。”

    “我問他,是不是那個女人纏著他,你知道他說什麽?”

    鬼使神差地,手指輕輕覆上那張削薄發白的唇,卻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這雙涼薄的唇是怎樣說出“是我纏著她”五個字的。

    三年前金懿軒跟我說,他哥喜歡我時,我不信。

    沈三千跟我說金餘看上我時,我不信。

    半小時前,霍丁在車上跟我說金餘發燒了,喊了我的名字,我依舊不信。

    直到蕭墨白用那樣繾綣的字眼複述著金餘的每一句話時,我突然就信了。

    曾幾何時,那人曾在蓬蓬頭下,似放下一切姿態貼在我耳邊說,“你想利用我做什麽都可以。”

    那樣低沉的嗓音,莫名帶著幾分醉意和沉重,壓得人心透不過氣來。

    “我隻有一個要求,乖乖待在我身邊。”

    沈三千來電問我到家沒有。

    我輕聲回複著,她突然問了句,“你在他那?”

    我怔了怔,沒說話。

    卻覺得連呼吸都出賣了自己。

    她陡地失笑,“秋,我突然想起三年前。”

    “什麽?”

    “那時候,你也是這樣,偷偷摸摸的。”

    掛了diàn huà之後,我站在床邊久久都沒回過神來。

    三年前。

    我是什麽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