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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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醒來時已經是正午,大片陽光灑在室內,眼睛適應了好一會光線,才發現房間裏多了個人。

    她穿著素白的長裙站在窗口。

    背影修長,氣質脫俗。

    是個保養得體的女人。

    金懿軒叫她媽。

    我記得第一次見麵時,她單刀直入地介紹自己說,“我叫蘇燃,你隨便叫。”

    金懿軒數次跟我提起她時,說的都是,“我母親如果見到你,一定會很喜歡你。”

    他並不知道。

    我和他母親的第一次見麵,有多麽痛苦和絕望。

    “醒了?”她從窗口轉過身,走過來的步子很輕,和她的聲音一樣輕輕柔柔地,“要不要喝水?”

    我撐起上半身,啞著嗓子對她說,“阿姨,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她倒了水,遞過來。

    我沒有伸手去接。

    低著頭,喉嚨幹澀發苦,聲音像破鑼一樣難聽,“我食言了。”

    她把杯子放進我手裏,“喝點水。”

    我就機械地往嘴裏灌了一口。

    溫熱的水順進食道,心口卻還是冷的。

    蘇燃把杯子拿到桌上,坐在床沿,臉上帶著柔柔的笑,“我的兒子,我自然了解。”

    腦子大概還是混沌的。

    因為我竟然分不清,她說的是金懿軒還是金餘。

    耳邊她柔柔的嗓音和著窗外的熱風一起拂進耳朵裏,“隻是,你這次確實惹大禍了。”

    腦子裏莫名就想起昨天晚上金餘接到的那通diàn huà。

    我怔怔抬頭,心口不安起來,“什什麽意思?”

    “我的兒媳,昨天夜裏流產了。”她細細盯著我,漂亮的落山眉蹙著,眉眼裏盡是無奈,“他們在半路吵架,因為你。”

    我心口一窒,幾乎是瞬間就低頭道歉,“對不起”

    蘇燃跳過話題,突然問,“錢夠用嗎?”

    這個字陡然撕開三年前的一係列慘痛記憶。

    冰冷的地板。

    鮮紅的血液。

    還有那張白色的體檢單。

    我掐著手心,慢吞吞地吐出一個字,“夠。”

    蘇燃輕輕歎了口氣,她氣度很好,再大的事從她嘴裏過濾出來都顯得雲淡風輕,“我沒有趕你走的意思,我隻是想讓你知道,你即便什麽都沒做,你的存在也會傷害到別人。”

    鼻頭再次落了血,我胡亂伸手擦著,就看到她遞了紙巾過來,我啞著嗓子,聲音澀澀地,“阿姨,你別說了,我知道。”

    三年前就知道。

    她突然抬手摸了摸我的頭頂,語氣有些輕歎,“老大從來都會讓著弟弟,三年前發生那件事的時候,我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我閉著眼,滿目的血,指尖發顫,卻在下一秒被一隻溫暖的手握住。

    “出去散散心吧。”她說。

    這是變相地趕我走。

    可我拒絕不了。

    這是命。

    三年了。

    我躲不過。

    我隻能點頭認命,“好。”

    顏東田打的一手好牌,怪隻怪我自己太蠢。

    我是下午走的。

    臨走前吃了家政做的飯。

    應該是蘇燃吩咐的。

    我沒有拒絕。

    四個家政阿姨依舊熱心,在我吃飯時,不斷關心詢問我的身體狀況,在我吃完飯之後,有個家政阿姨從倉庫裏拿出個袋子給我,“小秋啊,這東西我們都幫你收著呢。”

    袋子裏有個小海豚飯盒,還有個團成團的黑色垃圾袋。

    我訥訥地道了謝,抱著袋子出了門。

    門外韓信不在,其他人也不敢攔我,我走到路上,就把懷裏抱著的袋子扔進路邊的垃圾桶。

    打車的幾分鍾內,我心口一直鈍鈍的。

    司機師傅停下車時,我拖著軟綿綿的身體上了車,在車子開出去一段距離後喊了聲,“停”

    我又下來,從垃圾桶裏把那個袋子撿了回來。

    司機師傅看我神經病一樣地從垃圾桶裏翻東西,臉上的笑容都僵了,“小姑娘,你剛剛是在撿垃圾?”

    “不是。”

    我報了地址就窩在後座,眼睛盯著車窗外倒退的景物。

    思緒都散了。

    “我撿的是回憶。”

    三年前的那個盛暑。

    我一個人住在金懿軒哥哥的豪宅裏。

    金懿軒偶爾過來,卻也是坐了會就走。

    他最近特別忙,和我打diàn huà聊天的時間都很少。

    我趁著周末,就做了份葷素搭配色香俱全的愛心便當,準備送到他公司,給他個驚喜。

    在那之前,我其實沒去過他工作的地方,我隻知道,他不喜歡商業圈,就沒有接手家族的企業,而是在自家公司裏混了個小職員,下了班還可以做自己喜歡的業餘工作。

    怕保溫盒裏的飯菜冷掉,我忍痛打車報了地址。

    當紅色大鈔隻換回三張紙票時,我才後悔沒坐公交。

    一樓的前台很熱情,可熱情歸熱情,她無法幫我聯係到金懿軒,隻給我一個模糊的dá àn,“他好像陪客戶出去吃飯了。”

    現在這個時間也才剛到飯點,我不信邪地坐在大廳等。

    大廳裏人來人往,路過的職員都竊竊私語般討論著我。

    他們每個人都穿得像職場精英,唯獨我,像個土包子一樣,穿著過時的素淡連衣裙,涼鞋都還是去年的。

    臉上莫名有些火辣辣的,我不自覺把腳趾都蜷了起來。

    太難熬了。

    我想離開,又有些不甘心。

    隻能心裏自我安慰著,其實被別人看不起很正常,畢竟我剛出社會,不會打扮很正常。

    被各色各樣地目光盯了許久,我始終自卑地抬不起頭來。

    直到聽到一個熟悉地聲音,“你在這做什麽?”

    我猛地抬頭,就看到那人站在麵前,依舊高大的身形,冷厲的輪廓,明明深沉的眸子裏看不出情緒,我卻突然覺得很是安心,嘴角都不自覺揚了起來。

    我抱著保溫盒,囁嚅著沒說話。

    身邊來往的職員目光裏都充滿了驚訝和困惑,卻還是恭敬地過來招呼。

    “總裁好。”

    “總裁好。”

    眼前的男人擰眉看著我,隨後輕輕丟下一句,“跟我來。”

    周圍一片吸氣聲。

    我其實很納悶,又不好意思回頭去看,隻好緊趕慢趕地追著那人的腳步,冷不丁他停了下來,我就撞在他後背,這個季節穿得都少,隔著薄薄的襯衫,我像是撞到了一麵鐵牆,鼻子劇痛,我一受傷,就不自覺噘嘴委屈,所以我抬頭委屈地望著他的時候,自己心底都是訝異的。

    好在他看到跟沒看到一樣,隻冷嗤一聲,隨後抬腿邁了進去。

    我這才知道,他剛才在按電梯。

    旁邊一共四個電梯,唯獨這個寫著總裁專用。

    電梯門合上那一刻,我還能聽到外麵嘰嘰喳喳的討論聲。

    電梯裏特別壓抑,男人站得像個雕塑,麵部表情都是冷硬的,整個人透著股威嚴冷漠生人勿近的氣息。

    我眼觀鼻鼻觀心,時不時揉揉鼻尖。

    他一出來,就有很多人在喊,“總裁好。”

    我跟在他身後,把腦袋埋在脖子底下,像做賊一樣緊緊貼在他身後進了辦公室。

    進了辦公室,他就不再管我,似乎忘記我的存在一樣,助理站在他麵前報價,他就盯著電腦,不時敲幾下鍵盤。

    我給金懿軒發消息,問他有沒有吃飯,卻沒想他真的和客戶去吃飯了,還給我發了張餐桌zhào piàn,紅色大龍蝦躺在正中央,看著就很有食欲。

    我突然就很泄氣。

    早知道就不應該給他什麽驚喜,根本就是白白浪費。

    我正打算起身告辭,就聽助理問,“還是訂昨天那家嗎?”

    電腦前的男人就低低“嗯”了聲。

    助理就退了出去。

    我猶豫著,就抱著保溫盒走到他的辦公桌前問,“那個,這是我做的,你要不要吃?”

    男人移開落在電腦上的視線,轉而凝眉看著我。

    我這才注意到,他眼睛很好看,眉深目邃,深黑色的眼睛如同沉靜的潭水,牢牢盯著一個人的時候,似乎能瞬間吸走周圍一切的聲音。

    連空氣都靜謐起來。

    隻不過此刻,這雙眼睛的主人眉心微蹙,似乎在困惑。

    我了然地解釋,“我本來打算給他個驚喜來著,誰知道,他陪客戶出去吃飯了。”

    男rén miàn無表情地看著我,眼底的那片深沉像潑墨般舒卷開來。

    我立馬就慫了,“沒事,不想吃的話我就”

    誰知道他卻拿起diàn huà,擰著眉對那頭說,“不必訂了。”

    我這才知道他是接受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保溫盒放在黑色理石茶幾上,又把幾個菜擺好,男人過來時,我差點把他當成金懿軒,隨口問,“洗手了沒?”

    話一出口,我就瑟縮了下脖子,假裝咳嗽一聲掩飾尷尬,麵前的男人依舊無甚表情,坐下後,接過筷子就慢條斯理地吃東西。

    我如坐針氈地坐在他旁邊,本來打算直接走人的,看他好像挑食一樣碰都不碰胡蘿卜,就沒管住自己的嘴說,“多吃點胡蘿卜,對身體好的,補肝明目,清熱解毒,還降糖降血脂。”

    他筷子頓了頓,很是艱難地夾起一塊胡蘿卜塞進了嘴裏。

    我莫名覺得很是滿足,又絮絮叨叨地指著其他蔬菜給他科補,“那個增強抵抗力,這個可以抗癌,那個是促進新陳代謝的”

    我大概太放鬆了,邊說邊笑著問,“好吃嗎?”

    麵前的男人似乎微微滯了下,隨後停下筷子,冷酷地“嗯”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