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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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沉重的呼吸落在耳邊,我動彈不得。

    嘴巴被捂住,聲音也發不出來。

    深藍色雨傘落在泥地裏,被風一吹,輕輕打著轉,我盯著那把旋轉的雨傘,腦子裏有一瞬間因疼痛而產生的恍惚和暈眩。

    脖子上的傷口汩汩流血,被雨水衝刷過後,是鹽漬般的痛楚,我顫著手去捂住傷口,卻摸到了頸間那把冰涼的bǐ shǒu,手指混著雨水輕輕從刀身滑過,刀身刻著字。

    那字我很熟悉,是九。

    向九殺了胖子那天,擦拭的那把bǐ shǒu就是這個。

    身後的男人捂著我的嘴,他一聲不吭,似乎在等待我慢慢流幹了血死掉。

    死?

    三年前我都沒能死成,現在怎麽可能死在窮鄉僻壤,死在這麽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我陡然發起全力掙紮起來,左手肘抬起狠狠撞在男人肋下,趁著男人痛苦彎腰時,右手按住那把bǐ shǒu往外掰,男人看我反抗,更是下足了力用bǐ shǒu往我脖子上壓,我把整隻bǐ shǒu包在掌心裏,任憑掌心被滑出道道血口,任憑自己痛得整張臉都扭曲,終於矮身從男人手底下脫離出來。

    我貼著牆壁站著,那把bǐ shǒu還攥在我掌心裏,我緩緩抬起右手,把bǐ shǒu對準了麵前戴著鴨舌帽和口罩的男人。

    “你是誰?”我顫著聲音問,手也在抖。

    掌心在滴血,血順著指尖落在泥地裏,和灰色的泥水混在一起,流向遠處,四麵八方開滿了淺紅色的花,匯聚成溪。

    男人慢動作摘掉鴨舌帽和口罩,冷笑著問,“你不認識我了嗎?”

    我呼吸滯了滯。

    手裏的bǐ shǒu掉落在地。

    是胖子。

    是我眼睜睜看著被向九殺死的胖子。

    是那個在房間裏和我呆了好幾個小時的那具屍體。

    此時此刻,這具被殺死的屍體,正站在我麵前,隔著雨幕陰笑著問我,“你不認識我了嗎?”

    他不是胖子,卻又是胖子。

    他隻是像吸了毒一樣暴瘦成另一個樣子,但他身上還有傷口,隔著汗衫,可以清楚看到他胸口的幾處紗布在滲血。

    我驚悚地瞪著他,腦子裏有一瞬居然想的是,幸好不是向九。

    bǐ shǒu剛掉在泥地上,胖子就上前一步扇了我一巴掌,我被扇得眼冒金星,雨水衝在臉上,視線裏一片模糊,隻看到他彎腰撿起地上的bǐ shǒu就衝我捅了過來。

    我在泥地裏滾了滾,堪堪躲到一邊,就聽胖子怒意衝衝地大吼,“小賤貨,我差點死在你們手裏!”

    掌心浸在泥地裏,沁得生疼,脖子上的傷口仍不斷流血,被雨水一衝,眼淚都快痛出來。

    這是個偏僻的暗巷,又因為是雨天,這兩天jǐng chá常出沒,所以根本沒幾個路人。

    我剛把手機掏出來,就被胖子一腳踢開十幾米遠,他掐著我的脖子,bǐ shǒu直接捅進我胸口,震天的吼聲響在耳邊,“看我不弄死你!”

    我翻著白眼,迷迷糊糊地想起了記憶中的一些片段。

    我媽死的那天,我爸也是掐著我的脖子,氣到暴走地朝我怒吼,“看我不弄死你!”

    是鄰居把我解救的。

    可今天,沒有一個人能解救我。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胖子看我完全失去反抗,直接跌坐在泥地裏,他捂著胸口的紗布大口喘氣。

    雨水澆在臉上,身體發涼,似乎下一秒就能真的死去。

    我閉上眼,眼睛就滑出一滴淚。

    腦海裏回蕩的是這幾天和金餘相處的一些畫麵,他親吻我的額頭,和我分吃一塊西瓜,抱著我一起坐在沙發上看diàn yǐng,把我壓在澡堂的牆壁上,親吻我後肩上的紋身

    我慢慢睜開眼,隨後猛地拔出插在胸口的那把bǐ shǒu,跪爬著朝胖子衝過去,他沒料到我會反抗,坐在那翻了個身想跑,被我捅到了腰。

    我像是發了瘋一般往他身上不停捅,直到他後來一動不動,我才尖叫一聲甩開bǐ shǒu就跑。

    腿軟無力,剛跑了兩步就踉蹌在地,我就扶著牆爬起來,巷子裏一片血水,胖子臉朝下躺在泥地裏,底下盛開朵朵妖豔的殷紅色花朵。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殺了人,我隻顫著雙手雙腳,扶著牆一步步往回走。

    天越來越黑,我憑著記憶找到民宿已經是半小時後,隔著十幾米遠的距離,看到那個唯一開著門燈的民宿,我捂著脖子上的傷口,整個人有種死裏逃生的喜悅。

    我慢吞吞一步一步往前挪,就看到民宿門口突然刹著輛黑車,有幾個黑衣人飛快從車上下來,一個撐著傘,一個拉開車門。

    金餘從車裏跨了出來。

    我剛想扯開嗓子喊,就看他懷裏抱著個女人,急匆匆往民宿裏趕。

    昏黃的門燈下,我第一次看到他臉上的緊張和擔憂。

    腦子裏有什麽東西在炸開。

    有人不停在我耳朵裏說話。

    “她是你要找的女人嗎?”

    “不是。”

    “你要找的那個女人叫什麽啊?”

    “一個女人而已。”

    “你怎麽在這?”

    “來找一個女人。”

    嗬嗬。

    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還好。

    我抬手捂住臉,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眼淚,眼睛卻火辣辣地疼,有熱汽不斷刺破淚腺,洶湧而出,胸腔裏一陣絞痛,傷口翻湧著,疼痛瞬間席卷整個腦神經。

    我倚著牆慢慢滑在地上,大概是傷口太疼,我蹲在那忍不住嗚咽出聲。

    腦子裏一點一點地想起沈三千的那條短信,眼淚掉得愈發凶了。

    “對不起啊,秋,你好久沒回我,我擔心你出事,我才去找他的”

    “臥槽你知道他多吊嗎!他跟我說了四個字,與我何幹?操!他居然說這種話!”

    也對,我怎麽就忘了。

    他哪次出門沒有保鏢跟著,唯獨這次隻帶了司機。

    我怎麽就忘了呢。

    他的所有貼身保鏢全去找那個女人去了。

    我算什麽呢。

    戀人?嗬嗬。

    泡友?哈哈。

    我居然在快死的時候回憶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我扇了自己一巴掌,瞪著一雙淚眼去看那間亮著燈的民宿,在雨幕裏輕聲說,“夏秋,這是最後一次。”

    我捂著胸口轉過身就走,夜幕裏看不清路,腦子暈頭轉向,踉踉蹌蹌走了幾步路之後,似乎撞到一個人,再然後,我徹底暈了過去。

    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死了。

    夢裏的自己和三年前那一幕一樣。

    在那個冰涼的夜晚,摳了許多**往嘴裏塞,半夜裏吐醒,腹部絞痛,嘴裏不停吐白沫。

    是沈三千發現了我的異常,把我送進醫院。

    我聽到她不停勸我,“秋啊,堅持住,你還有很好的未來,你還有我,你還有我啊!”

    可我害死了我媽。

    我爸巴不得我也去死啊。

    我流著淚,搖著頭,嘶啞著嗓子朝醫生喊,“不要救我”

    那時候關於我的流言滿天飛,那時候的我孤立無援,那個時候的自己。

    是該死的。

    洗胃有多痛苦,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醫生說胎盤滑落,需要清宮時,耳朵有片刻轟鳴。

    我問沈三千醫生在說什麽。

    沈三千又哭又急地朝我喊,“孩子,你懷孕了!你懷孕了!”

    我聽不見,茫然地盯著她的唇,一字一字的辨認。

    她似乎說的是孩子。

    我的孩子。

    我被推上手術台,醫生問我要不要麻醉,我依然沒聽見,隻感覺到冰涼的器械往身體裏鑽,隨後是鑽心蝕骨地疼,四肢百骸像被肢解了一般,整個人僵硬地顫抖著,一口氣提在喉嚨裏,痛到暈了過去。

    我醒來時,屋子裏漆黑,沒有亮光。

    我以為是晚上,直到我發出聲音,有人開了燈,房間亮了起來。

    戴著鴨舌帽的男人朝我走來,“醒了?”

    我朝他淺笑,一笑就牽扯到脖子上的傷口,笑容就有些齜牙咧嘴,“謝謝。”

    男人拿掉鴨舌帽,露出那張斯文幹淨的臉,眉眼有幾處殷紅,似乎是新傷,還在往外滲血。

    向九倒了熱水放在桌子上,問我,“感覺怎麽樣?”

    不知道他問的是傷口還是什麽,我淡淡地說,“很好。”

    清醒時,傷口的疼痛以百倍千倍的疼痛程度不停滋長,我想抽煙緩解,眼睛一落在眼前這個男人身上,就知道他不會有煙。

    我抬頭打量這個不足二十平的小房間,發現他的很多小物件,可以猜測這是他的避難所。

    向九搬了椅子坐在床沿,突然問我,“你以前有孩子?”

    我手指一緊,強撐著淡定地神色抬頭看著他,“為什麽這麽問?”

    向九眼睛緊緊盯著我,隨後像是閑聊一樣,隨意地說,“你昏睡這幾天,在喊孩子。”

    我沒說話。

    低頭時看到自己隻披著件襯衫,裏麵裹著紗布,胸口那處的傷口似乎崩裂開,紗布染著鮮紅的血,身上隻有肚子上淺淺蓋著條小毯子。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問,“你給我換的?”

    向九點點頭,他起初似乎不覺得有必要解釋什麽,在看到我直直的目光之後,很是義正言辭地盯著我說,“在我眼裏沒有男人女人,我對你沒興趣。”

    我扯起嘴角,疼得吸氣,硬是咬牙道,“哦,那真是謝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