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含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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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簾一直拉著,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床頭的燈一直亮著。
我在向九的避難所裏養了一周的傷。
向九每天都會出去,在吃飯時間準時回來,懷裏偶爾會裝幾個包子,有時是一根玉米或者兩個蘋果讓我眼睜睜看著他吃。
因為脖子上的傷口太深,每次吞咽咀嚼都會牽扯到傷口,疼出滿臉的淚。
向九幹脆勸我別吃,看著他吃,所謂畫餅充饑。
大涼山的醫療條件很差,加上向九現在被通緝的身份,他根本沒法請到醫生,換個說法,他自身難保,沒法照料我。
在我醒來的那天,他有問過我,“他呢?”
我輕飄飄一句,“死了。”
此後,他再也沒問過。
我知道,他白天出去,都是在找那個男人的行蹤,他想把我甩給那個男人。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個男人不是來找我的。
大涼山的天氣很涼快,唯獨這個房間很少開窗戶,有些悶熱,向九弄了台風扇,隻對著窗戶吹,我有次熱急了,下床把風扇移了位置,對準了自己。
當天夜裏就發起高熱,整個人燒得一塌糊塗,胡言亂語,抓著向九的胳膊喊沈三千的名字。
甚至,還抱著他的腦袋哭訴,“為什麽不跟我結婚,不是說好了畢業就結婚的嗎?”
當然,這些都是第二天恢複正常之後,向九親口告訴我的。
連續掛了一周的點滴,每天晚上,他都要給我換藥。
我們在這個時刻,都是默契的安靜。
傷口就在胸口上方一丁點位置,他給我塗了藥,剪了紗布,把紗布從我的背部纏繞到胸口,整個過程麵無表情。
每次換藥,都會一身的汗。
向九每次都會扔一條洗好的毛巾給我,讓我自己擦洗,完了後扔給他。
直到有次,看到他端著盆在房間裏衝洗時,我才知道我們用的是同一條毛巾。
“向九,你不會多買一條毛巾?”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要保持微笑,保持大方得體。
向九用手擼了把濕漉漉的頭發,頭也不抬地,“我不嫌棄你。”
我當場被噎死。
胸口的傷慢慢結痂時,向九不再幫我換藥,而是把藥直接扔給我,讓我早晚各塗一次,不能沾水。
他甚至還扔給我一套內衣褲,還有一條舊不垃圾的裙子。我知道我躺著的床底下,就塞著我那件有著洞口的血衣。
我換了裙子出來之後,對向九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向九,我是34。”
向九“哦”了聲,然後抬頭很懵地盯著我,“什麽?”
我指了指胸口,“你給的內衣小了。”
向九突然笑了,頰邊印著淺淺的酒窩。
他說,“夏秋,女人應該含蓄點。”
我也笑,“向九,在你眼裏,不是不分男女的嗎?”
他救了我兩次。
我卻把恩情給了金餘。
結痂的傷口發癢,我忍著沒用手去撓,而是掐著掌心,保持疼痛和清醒。
接連十幾天,我沒能看過外麵的世界。
向九從不開窗戶,就連晚上,也是穿著衣服睡在椅子上,手裏攥著bǐ shǒu,時刻保持警惕。
沒有手機,接觸不到外界,我根本不知道這些天,這個大涼山到底發生了什麽。
隻知道窗外的警鈴聲越來越密集。
八月底,天氣回溫,整個房間燥熱無比。
向九淩晨就出去了,下午四點多從門外匆匆趕回來,提起備用的行李背包,扔給我一部手機和一把短刀,轉身就要走,“你聯係那個人過來接你就好,我走了。”
我攔住他,雙手顫抖,“向九,那個胖子死了。”
向九盯著我,目光筆直。
我咬牙道,“我殺的。”
他依舊無動於衷,表情平靜。
我拽著他的胳膊,很鄭重地對他說,“你要逃,就帶著我一起吧。”
我的包都在金餘那,我沒有**,沒有護照,我一個人根本沒法回去。
最關鍵的是。
我殺了人。
向九輕輕拿開我的手,眼底溢滿嚴肅,“我不可能帶著你。”
我滯了半晌,突然往後退了一步,讓開道兒,“行,那你走吧。”
向九拉開門就走了,沒有半點猶豫,更沒有回頭。
我盯著他的背影看了會,然後猛地反鎖了房間門,躲在房間裏,拿著他給的手機給沈三千打diàn huà,diàn huà剛通,門被敲響,我立馬掐了diàn huà,捂著嘴巴不敢出聲。
直到外麵傳來向九的聲音,“是我。”
後來的後來,很多次我都在想,如果當初向九沒有回來,如果我沒有掐掉那通diàn huà。
是不是結局會不一樣。
dá àn是,不會。
有些事。
命裏注定的。
我抽著煙坐在車頭上,眼睛盯著前方一望無際的山巒,表情迷離而放鬆。
太陽遠遠落在山的背後,隻留下一道斜暉。
天快黑了。
向九擦著汗,從車頭前抬頭,眯著眼睛,溫潤的眸就顯出幾分銳利,“車子不行了,修不好了。”
我從車頭上跳下來,身前是一條綿延的山路,身後是無盡的山路,路中央隻有我們一輛車,車上都是食物和水。
“等救援?”我拿了**水灌了口,又把水遞給他。
向九先是澆了臉,隨後才往嘴裏灌,喉口滾動,有幾分狂野的xìng gǎn。
他把水扔給我,“等不了,馬上下雨了。”
他跳上後車廂,把雨布拉出來蓋上,跳下來的時候,朝我挑眉,“我們現在逃命,還等著別人救?”
說完,他就推著車往邊靠,隨後找了幾塊大石頭壓在輪胎下。
暮光下,他微黑的臉上幾滴汗水泛著光。
我知道他不是逃命。
他在救別人的命。
我們在車裏靜靜等雨,車廂裏空曠寂靜,開著的車窗外徐徐傳來一絲微涼的風,我順了順幾天沒洗的頭發,感慨道,“好想洗個澡啊。”
向九坐在駕駛座正在擦拭自己的bǐ shǒu,他身上起碼有五隻bǐ shǒu,腳上兩個,後腰兩個,袖口一個,他把bǐ shǒu全部擦拭完之後,才回應我,“後麵喝的水夠你洗一次。”
我無聊地翻白眼。
看他一一把bǐ shǒu插回去,我才支著下巴,輕飄飄地說,“胖子那天用的是你的bǐ shǒu。”
“什麽?”向九側頭,眼睛凝了起來。
我撐著下巴,一字一句,語調極慢,“他那天,想殺我,用的是你的bǐ shǒu。”
向九靜靜聽完,勾唇輕笑,“你命大。”
他沒有解釋那把bǐ shǒu的事。
我也沒有緊緊抓著那個問題去問,也跟著笑,隻不過這笑太過蒼涼,“嗯,因為遇見了你啊。”
大雨突然傾盆。
雨水落在車窗上,劈裏啪啦砸得車身震震作響。
我啃著零食,盤腿坐在座位上,盯著窗外的雨幕,側頭問,“向九,你真名叫向九?”
向九沒說話。
隔了很久,他才慢慢開口說,“不是。”
我“哦”了聲。
傷口莫名有些發癢,我撓了撓,向九突然伸手過來打掉我的手,“別撓。”
我抓耳撓腮地非常難受,隨口閑扯,“你有女朋友嗎?”
向九這次回答很快,“沒有。”
我沒來得及“哦”一聲,就聽他問,“你愛他?”
我啞了聲音。
甚至沒法大笑著去反駁他指的是哪個他。
似乎潛意識裏跳出來的那張臉就足以震撼到我自己。
我怔愣了片刻,恢複正常表情,還配上了一張嬉笑的臉,“怎麽可能,泡友而已。”
實際上是,連泡友都算不上。
向九的話題跳躍很快,前一秒還是閑扯感情,下一秒就談起正事,“他能保你安全,跟著我,會出事。”
我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這是拜托他給我買的,女士煙,大概是大涼山最好的煙了,抽起來後勁不怎麽足,倒也還將就湊合過過煙癮了。
“沒事,我想跟著你,你救過我,我也該報報恩,古代那些文人還講究什麽,無以為報,隻能以身相許呢,沒事,我別的不會,隻會做飯燒菜,等到了地方,我給你做幾頓飯。”
我瞎扯一通,眼睛發疼。
金懿軒吃過我的菜,最後他娶了別的女人。
金餘吃過我的菜,他抱著別的女人走了。
向九聽著臉上沒什麽反應,窗外的雨一陣陣打在車窗上,電閃雷鳴那一瞬間,我看到向九側頭朝我說了什麽。
我沒聽見。
我睜著眼睛茫然地看著他,“你剛剛說什麽?”
向九突然低頭笑了笑,頰邊的酒窩很淺,仿佛下一秒就消失不見。
車窗陡然發出沉悶地敲擊聲。
窗外有人!
恍惚聽到外麵一個粗獷的聲音在喊,“你擋道了!把車挪開!”
我緊張地捏著口袋裏的bǐ shǒu,就看到向九突然抓著我的手腕,眼底閃著興奮的光芒,“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他打開車門跳了下去,不多時,回來一身的水。
他讓我下車,隨後拉著我走到那群陌生團體,頭頂沒有傘,我們到那已經被淋成狗,他牽著我的手大著嗓門介紹說,“這是我媳婦,回娘家送禮的。”
雨天又黑又冷,燈光很刺眼,帶頭的大漢盯著我,用手電筒把我從頭照到腳,最後吼了句,“成,一起吧。”
我以為這是一場救援。
卻不知道,這是另一場陰謀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