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很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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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幾輛車開著大燈在山路上飛快疾馳,顛簸的路況中,車燈亂晃,整個山道像是被鬼火照耀般,四處閃著光亮。
十幾分鍾後,前方車子陡地停下了。
向九熄火下了車,我也立馬從車上跳下來,就看到頭頂盤旋著一架直升飛機,機艙裏扔出個十幾米長的夜光爬行梯。
韓信背著金餘正準備爬梯子上飛機。
我登時關上車門就往前衝,身後向九抓著我,剛想開口就被我甩了一巴掌。
向九歪著腦袋舔唇,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
我攥著被震得發麻的掌心。
“向九。”我啞著嗓子開口,“我以為,我可以信你。”
被關在那間屋子裏,和死人呆過的每一分每一秒,直到此時此刻,每每回想,都會發抖顫栗。
可偏偏,那都是個騙局。
是麵前的這個救我的男人,為了取得我的信任,設的一個騙局。
我轉身就走,身後傳來向九很是平靜地聲音,“夏秋,我隻想對你說一句話,好好活著。”
我踉蹌地往前麵跑,追逐著頭頂那十幾米長的爬行梯。
誰能知道,當虎哥的槍抵在我腦門那一刻時,我唯一想的就是閉上眼,等待解脫。
死亡,多麽難得。
可他出現了。
他把我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我又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他因為我出事。
我和他的賬早就是一團糊塗賬。
剪不斷理不清。
韓信已經背著金餘上了飛機,我趕緊抓住爬行梯,往上爬了幾節梯子,就看到韓信站在機艙口朝我大聲喊,“夏xiǎo jiě,你下去吧,別耽誤時間!”
我就想確定他沒事。
張口想喊些什麽,吃了滿嘴的山風,嗆得喉嚨發疼。
我咬著唇頂著風往上又爬了幾節,直升機突然轉了方向往上飛了,我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扒著梯子兩邊,身子被甩得飛來飛去,我忍住到喉嚨口的尖叫,緊緊閉著眼不敢往下看。
四周一片漆黑,山風刮在臉上,盡顯蕭瑟。
被山風吹了許久,機艙口才站出一個人,拉著梯子把我往上拽。
我被拖上去之後,機艙門被關上,我跌在機艙裏渾身發抖,嗓音破碎地發出一聲,“謝謝。”
隨後轉了頭去搜尋金餘的身影。
金餘就躺在幾個座位上,閉著眼,嘴唇蒼白沒有血色。
上半身披著黑色西服,我輕輕拿開那件西服,就看他胸口纏著幾塊浸了血的黑布。
我捂住嘴,喉口嗚咽,眼淚撲簌撲簌往下落,整個人心慌地隻能握住他的手,不停地喊他的名字,“金餘,金餘”
“他昏迷著,你叫不醒的。”身後傳來醇厚好聽的嗓音。
我擦掉眼淚,回頭看看到那個混血男拉著安全栓站在那。
韓信一直蹲在那護住金餘的身體,確保他的平衡,抬頭哀怨地看了我一眼說,“靳二少,你不用理她,是她害得我們先生這樣。”
靳二少聽到這話多看了我幾眼,眸底有顯而易見地驚奇,“我還第一次看他這樣,等他醒了,我得好好問問。”
等他醒了。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他醒。
我預感得到。
我毫不在意地在韓信和靳二少的注視下,親吻金餘的額頭,接著親吻他蒼白的嘴唇。
我控製不了自己的行為。
僅僅憑著意識在操作,這雙手想去觸摸他的手,我就握著他的手。
隔了許久,直升機才開始下降。
機艙外的天空剛剛泛白。
淩晨四點。
峽市市醫院樓頂。
我聽到許多聲音,醫生的護士的,男人的女人的。
耳膜嗡嗡的。
我媽死的那天也是這樣,到處都是人,白大褂在麵前飄著,許多人在我麵前說話,張著嘴嗚嗚啦啦的,我聽不清,因為臉上被我爸扇了一巴掌,耳朵像被扇壞了,什麽聲音都聽不到,隻感覺耳膜嗡嗡的。
很吵,很吵。
我站在那發著呆,眼睛不斷往外滲出淚液。
韓信和靳二少搬著金餘剛下飛機,就有護士抬著擔架把金餘轉移到移動病床車上,蕭墨白穿著白大褂從人群中衝到最前方,他一手拿著聽診器趴在金餘胸口聽診,一手抓著韓信的衣服領口惡狠狠地質問,“怎麽回事?!”
韓信沒說話,隔著距離把目光投向我。
蕭墨白就順著那道視線看到了我。
我被那道帶著恨意的視線驚醒,混亂抹了把眼淚,整個人從飛機上往下跳,奔跑著衝過來,抓著移動病床車的防護欄就往前推,“要殺要剮,等救醒他再說。”
移動車剛推到醫院門口,就看到金懿軒滿臉焦急地衝了過來,“哥?!哥?!”
蕭墨白毫無形象地大吼著,“都他媽閃開!二哥呢?!”
霍丁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跨了過來,身後一排保鏢從護士手裏接過移動車就往前推得飛快,車子進了電梯,到了十一樓又被推出來。
門口站著一排護士推著手術工具箱在做準備。
我也跟在移動車後麵跑,盯著金餘蒼白的麵孔,眼睛一眨不眨。
蕭墨白突然警告似地盯著我,“你給我離手術室遠點!”
我不管不顧地跟著移動車往前跑,就被他一手提過來,狠狠甩在地上,他麵目猙獰地俯身朝我怒吼,“老大因為你差點死了一次!你他媽給我安分點!”
我跪在地上抬頭,就看到那輛移動車載著金餘的身體被推進了手術室。
手術燈亮了起來。
我腿一軟,整個人癱在地上。
麵前伸出一隻手,這隻手在印象裏一直溫暖幹淨,它牽著我走過學校的每一條彎曲小道,它總會在我難過時伸到我麵前,它總能牽著我走向陽光,走向希望。
隻不過,這一次,我沒有接。
耳邊是金懿軒溫和的嗓音,“夏秋,起來吧。”
我把臉埋在掌心,蹲在地上,沒有任何回應。
金懿軒不是左撇子,他伸手握手拿筆吃飯喝茶倒茶永遠都是右手,而不是麵前這隻左手。
而不是左手!
我到底做了什麽。
為什麽總是傷害別人。
眼淚洶湧而出,有淚水不斷從指縫裏滲出來,滴到醫院潔白的地磚上,暈出一片水漬。
蘇燃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她額頭一層薄汗,遠遠地就喊,“阿軒!老大呢?”
我僵在地板上,脊背冒著寒氣,渾身發涼。
“在手術室裏,墨白哥在裏麵”金懿軒指了指手術室門口的一排保鏢,“霍丁哥也來了。”
蘇燃隻掃了一眼,就看到了我。
她輕輕開口問,“怎麽受的傷?”
我澀著唇瓣,說不出話,隻聽到金懿軒小聲地說,“不清楚,還是等哥醒了再說吧。”
我聽到鞋跟噠噠的聲音由遠及近,停到我麵前。
我慢慢站了起來,手腳不可抑製地發抖。
蘇燃輕輕喊我,“夏秋。”
我啞著嗓子,盯著潔白的地磚,聲音澀澀啞啞的,難聽至極,“阿姨,我隻確認他沒事就走。”
蘇燃歎了口氣,“是因為你?”
我攥著發顫的指尖,緊低著腦袋,“對不起。”
蘇燃輕聲問,“你這句道歉是真心實意的嗎?”
我茫然地抬頭,隻看到她的眼底有些泛紅,聲音更加澀然,“什麽?”
蘇燃盯著我問,眼底有濃重的失望,“你上個月在醫院那天剛跟我道歉,回頭就鬧得阿軒和我兒媳離婚,記得嗎?”
我徹底語塞。
整個人像是被人當頭一棒,打了個暈乎,手腳都沒了知覺一般,站在那搖搖欲墜。
“母親,不關夏秋的事。”金懿軒擠過來。
靜滯的空氣重新流通,我獲得了重新呼吸的機會,氧氣開始進入鼻尖,我大口喘著氣。
蘇燃的聲音依舊柔和,“阿軒,你護著她,情有可原,畢竟以前你們相戀過。”
四周很安靜,明明二十多人站在手術室門口,偏偏沒有一個人敢發出一點動靜。
於是,整個安靜的空間裏,我可以清晰地聽到蘇燃壓抑地怒意,“可你的手是因為什麽傷的,你哥為了她,差點死過一次,這些你都忘了嗎?!”
“母親!”金懿軒急得大叫。
我顫巍巍伸出一隻手,似乎是想抓住什麽,卻隻抓住了空氣,“阿姨,別說了,我走,我走。”
眼淚重新衝出眼眶,我狠狠抬手擦掉,擦得眼皮生疼,擦得淚腺愈發凶猛。
那三年他們究竟發生過什麽,我不清楚。
我唯一清楚的是,我媽死了,我爸恨不得我死,於是我自殺,可惜沒死成,陰差陽錯流掉了一個孩子。
我原以為這場孽緣裏,隻有自己是唯一的受害者。
卻不知道,原來受傷的不止我一個。
我該開心的。
畢竟,我不會再委屈地去想,為什麽受傷的總是自己。
可心口依舊難過到喘不開氣。
像是壓了塊大石頭一樣。
我跌跌撞撞往外走,路上不斷撞到行走的病人或者病人家屬,他們每個人都會問候我的眼睛,“你瞎了嗎?!”
我就會想起,在洗手台前為我手的那個男人。
耳蝸裏湧入各種各樣的聲音,那些聲音不斷鞭笞我,讓我終於踉蹌著摔在地磚上,再也爬不起來。
“夏xiǎo jiě,夠了,不要再靠近我們先生了。”
“老大因為你差點死了一次!你他媽給我安分點!”
“你哥為了她,差點死過一次,這些你都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