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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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轉身,那人已經兩步跨了過來,帶著熱意的大掌掐在我肩背的紋身處。
“這是什麽?”他問。
聲音是冷的,呼吸是熱的。
他壓低了脊背,臉離我的肩背很近,灼灼的呼吸噴在肩頸處,燙得後背光裸的肌膚立起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我僵在那,頭也忘了回。
隻依稀覺得這樣的場麵有些熟悉。
那個窄小的租房裏,那張鋪著淺藍色床單的床上,那個男人從後擁著我,用拇指摩挲我的肩背,低沉喑啞地聲音問我,“紋身什麽時候弄的?”
鋪天蓋地的委屈洶湧而來。
明明他該問的是。
明明。
他該問的是。
“是我咬的?”
身後的男人不耐煩,掐著我的力道重了幾分,“我在問你話!”
他的怒意太明顯,保鏢鬆開了我,我直接癱軟著跌在地上,走廊另一邊傳來叫囂聲,“那個婊子呢?!”
那群人在找我。
我重新爬起來,擦掉眼淚,看也不看金餘,隻捂著裙領口,低著頭說,“曼珠沙華。”
說完我就想越過他往裏跑,但裏麵隻有他一個大包廂,再回頭,那群人已經發現了我,“在那!快抓住她!”
我情急之下就想躲到金餘那個包廂裏去,卻被他攥了手。
金餘冷著眉眼瞪著我,眸色太沉,情緒洶湧,我什麽都讀不懂,隻覺得此刻的他像一頭沒被馴服的獅子,隨時能給人致命一擊。
他掐著我的肩背把我臉朝牆壁壓在那,隨後傾身貼過來,拇指撫在我的紋身處。
我剛想回頭,就被突如其來的痛感給衝擊到發不出聲音。
金餘一口咬在我的紋身上。
大概是咬出血了,我疼得整個肩膀都在哆嗦,牙齒都忍不住哢哢咬著作響,我掙紮了一下,卻被他按得死緊。
委屈,疼痛。
我大罵,“金餘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啊!”
身後的男人發出一聲冷笑,“這麽沒教養?”
教養兩個字一下戳到我痛處,我幾乎是瞬間淚流滿麵,眼窩熱得厲害。
我瘋狂地掙紮起來。
卻被金餘壓得更緊。
他單手壓著我的肩背,另一隻手攥著我的右手扭到身後,兩條長腿貼著壓著我,我唯一能動的隻有腦袋。
不等我掙紮著脫離金餘的禁錮,就聽他冰冷無溫的聲音說,“把她嘴給我堵了。”
走廊另一邊的幾個男人也到了,dì pǐliú máng樣,穿著緊身黑衣黑褲,頭發抹了發膠,隔著距離都能聞到發膠的味道,醺得我胃酸上湧,差點忍不住吐出來。
他們站在幾個保鏢麵前,指著被壓在牆壁上的我說,“那個婊子能不能交給我們?她把我們老大的腦袋砸了,我們必須要帶過去給老大個交代。”
保鏢們正準備過來架著我,順勢捂住我的嘴。
就看到金餘鬆開我,涼薄的唇涼涼地說,“行。”
那群人就穿過幾個保鏢,齜牙咧嘴惡狠狠地朝我走過來,我麵上鎮定,內心一片死灰。
幾條刺了青的手臂推著我罵罵咧咧地往外走,經過金餘麵前時,我咬緊了牙關沒開口說話,隻朝他笑了笑。
掛滿淚痕的臉上,那笑是冷的。
我沒能瀟灑地從金餘麵前走過,因為他再次壓住我的肩膀,另一隻手撫在我的紋身上,聲音不鹹不淡地問,“這個地方,我是不是碰過?”
我回頭死死盯著他的眼睛。
有淚沁出來,我空不出手來擦掉,隻紅著一雙眼,朝麵前的男人微笑,然後輕聲說。
“沒有。”
“xiǎo jiě,想好要什麽圖案了嗎?”
有些陰暗的房間裏,牆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圖案,小角燈下,那些張牙舞爪形狀駭人的圖案或明或暗地闖進眼底,沒驚起半點波瀾。
我盯著牆角最陰暗的那個圖案,伸手指了指,“嗯,要這個。”
老板是個年約四十的時髦大叔,大背頭,黑色吊帶衫,底下套著運動短褲,露出一條腿上盤著龍的紋身。
他拿掉嘴邊的煙,抬眼仔細盯著牆壁看了眼,嘴裏的煙隨著話一起慢條斯理吐了出來,“曼珠沙華?”
我點點頭,“嗯。”
然後盯著圖案下的那行小字默念,“死亡之花。”
曼珠沙華,又稱彼岸花。
不同時期開花也亦有不同,春分前後三天jiào chūn彼岸。秋分前後三天叫秋彼岸,此時為rì běn人上墳時節。又因生長的地方大多在田間小道,河邊步道和墓地,所以別名也叫做死人花。
花香傳說有魔力,能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佛經
相傳人死後先到鬼門關,過了鬼門關便上一條路叫黃泉路,相傳此花隻開於黃泉,是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
是黃泉路上的風景。
脫了上衣,趴在液壓紋身椅上時,老板把我的肩帶挑下來,一邊消毒一邊調色問我,“知道彼岸花的花語嗎?”
我木呆呆地盯著自己的手指看,“不知道。”
“那為什麽想紋這個?”
“有個疤。”
很深的齒印。
老板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背,隔著橡膠手套,觸感有些微涼,“你這個疤是別人咬的?”
這句話有種魔力,一聽到就覺得肩背的位置又刺痛了。
我點頭,低低“嗯”了聲。
“想忘記這個人?”老板停了手,反複觀察我肩背的疤痕。
“嗯。”
我瞥到他放在桌上的煙盒。
黃鶴樓。
老板注意到我的視線,直接拿起煙盒抖出根煙遞給我,又給我點了火。
喜歡細煙的男人不多。
我叼進嘴裏,深吸了一口,把煙抽進肺裏,隨後才徐徐吐出來,“開始吧。”
沒有麻醉。
細細麻麻如針刺的痛感開始襲擊神經,隨著時間的流逝,疼痛開始摧殘整個肩背的神經,痛到忍不住翻身時,老板用手壓住我說,“他已經給你帶來一次疼痛,你卻還要再體會一次,你這不是遺忘,是更深刻地記住他。”
紋身之前,已經覆了那層死亡之花的印圖。
老板沿著曼珠沙華的線條在肩背滑動,笑著說,“死亡之花可沒有遺忘的功效。”
我抬抬手指,抽走了嘴邊的煙,啞著聲音問,“老板,那些紋身的人都在想什麽呢?”
“有的就是單純地為了好看,有的就為了記下某個美好的時刻,在身上刻下一些比較值得紀念的事情。”他重新低頭調色。
我回頭扇了扇肩背,疼痛依舊,索性放棄,“那我在想什麽?”
老板笑了,“你自己不清楚嗎?”
“不清楚。”
“你為什麽想紋這個?”
我抬手朝自己肩背指了指,“不是說了嗎,有個疤。”
老板出乎意料地執著。
執著地問同一個問題。
他說,“我問的是,你為什麽想紋這個?”
我說完那句沒有之後,金餘就鬆了手,轉身進了包廂。
沒有回頭。
幾個保鏢恢複原位。
目不斜視。
三年前我見過他們。
我知道他們也記得我。
可是。
他們的主子,忘了我。
那群人抓著我往外走時,我被拉扯得再也捂不住胸口,整個裙子往下滑,整個後背露出來。
即便看不見後背。
我也知道,妖冶的曼珠沙華正盛放在眾人眼前。
走廊前方,韓信急忙忙衝過來,看到我時一下愣住。
我衣不蔽體地被人架著。
被一群liú máng架著。
他身後是氣喘籲籲的沈三千。
她發絲淩亂,滿頭大汗,看到我時眼眶一紅,滿目心疼。
隔著距離,我聽到沈三千大吼一聲,“老娘跟你們拚了!”
一男一女,氣勢如虹地朝我,不,朝架著我的這群liú máng衝了過來。
我被胳膊甩到一邊,整個人摔在牆角。
眼前像是慢鏡頭。
韓信從牆壁上彈跳著騎到一個男人的腦袋上,抬起手肘打另一個男人。
沈三千脫了自己的高跟鞋在砸一個男人的臉。
場麵滑稽而緩慢。
我靜靜看著。
事外人一般。
直到這場鬧劇結束,沈三千過來攙我,“夏秋,沒事吧?”
她幫我把裙子係上,看到我肩背的血痕時,瞬間回頭瞪著依舊包廂門口的保鏢,“誰幹的?!”
包廂的門剛好被打開。
金餘衣冠整齊地從裏麵走出來,看到韓信,又瞥了眼沈三千,看人的視線是斜著的。
目光盡顯不屑。
韓信恭敬地站到金餘身後,低著頭,和其他保鏢一樣噤聲。
金餘大闊步抬腿走了。
餘光都沒有吝嗇給我。
沈三千把我從地上扶起來,指著金餘的後背問我,“又是他咬的嗎?!”
我終於有了反應。
朝沈三千笑了笑,笑容悲涼,“是啊,又是他。”
我靠牆站著,眼眶發紅,“沈三千,你是不是又得要告訴我的母校啊?”
沈三千怔了怔,難得紅了眼睛,她眼底盡是委屈,甚至還有幾分哀怨,“夏秋,不是你想的那樣,是”
我輕輕打斷她,“你老實告訴我,和你有關係嗎?”
沈三千的臉白了幾分。
她望著我,一直沒說話。
我笑了笑,眼淚掉下來。
我說,“我知道了。”
聲音像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