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活著
字數:7527 加入書籤
在我踉蹌著轉身時,沈三千撲了過來,“夏秋!”
她抓著我的肩,發紅的眼睛裏甩出一滴淚,她嘶啞著聲音朝我吼,“你別他媽總這張臉!”
“全天下他媽的沒人欠你!”她捶著我的肩,眼淚從臉上順下來,一直滑到她的脖頸。
她還沒來得及換下自己的酒店工作服。
黑白色的套裝裙把她的身形裹出凹凸有致的線條。
她一直是個美人。
在學校裏就是。
我記得我和她第一次爭吵是在某個中午,在食堂裏。
因為,她經常和顏東田約會,而忘了kǎo shì。
那時候她的表情也是這樣,麵目猙獰,紅著眼睛,嘶啞著嗓子朝我吼,“管好你自己!”
我們很少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不留情麵地爭吵。
但凡這樣爭吵了。
那就代表雙方觸及了各自的底線。
無法挽回的底線。
我抬手胡亂抹了把眼淚,幹啞的嗓子暫時性失聲,發不出聲音。
隻能聽到沈三千降了幾個調的聲音說,“我說了這個事情必須當麵說,我為什麽這樣說,就是怕你誤會我,怕你胡思亂想。”
“你告訴我,我怎麽會不亂想!因為牽扯到你啊,沈三千!因為牽扯到你啊!”我拚著氣力吼出來,喉嚨幹疼,聲音嘶啞難聽,“沈三千,其他人不論怎麽對我,我都無所謂,可,為什麽那個人是你”
“我可以解釋。”沈三千低著頭。
她光著腳,兩隻高跟鞋靜靜躺在走廊的邊上,是雙新鞋,有些磨腳,她的腳後跟磨破了一層皮。
不知道是因為鞋子小了,還是來找我的時候太急。
我撇開臉,仰起頭逼回眼淚,“好,你解釋。”
這個時間,酒吧裏陸陸續續來了客人。
三五個從走廊那邊往包廂裏走,隔著距離就把視線投在我和沈三千身上。
沈三千就脫了自己的酒店工作服外套披在我身上,順便幫我整理裙子。
她不論何時何地,都特別注重自己的形象。
她是個去逛超市都會記得修眉塗口紅的女人。
她的生活品質比我高出很多,因為她懂得生活。
我和她最本質的區別是。
她熱愛生活。
而我,不想活。
我一直好奇,她為什麽選擇我做朋友。
目前為止,仍得不出結論和dá àn。
空氣裏靜了半晌。
由於低著頭,我才看到沈三千的一雙腳麵都濕了。
有水滴不停滴下來。
是她的眼淚。
“是我的錯,我承認,雖然不是我直接造成的,可卻是我間接造成的。”沈三千鼻音濃重,“可是夏秋,我永遠都不會做那些傷害到你的事情。”
“你已經傷害了。”我抬頭看著她,眼窩發燙,眼睛通紅,“還害死了我媽。”
“夏秋,如果你這樣說,心裏會好受點,那你就繼續這樣說。”她擦掉眼淚,聲音哽咽地看著我說,“我沒事。”
我大顆眼淚滾出來,看著她卻什麽話都說不出。
沈三千哭得滿臉是淚,卻還咬著嘴唇,想把所有話全部說清楚。
“我一直想跟你道歉。”她說。
“可你當時你崩潰發了瘋一樣,你被送到醫院的那時候嚇到我了,我不敢告訴你。”她哭著拉我的裙袖,聲音嗚咽,“我真的不敢告訴你”
我捂住嘴,眼淚啪嗒啪嗒直往下掉,“你為什麽瞞我這麽久?”
沈三千雙手捂住自己的臉,聲音嗡嗡地,鼻音依舊很重,“阿姨死的那天,我就想著一定不能告訴你,一定不能。”
她移開手,那張漂亮精致的臉上布滿了淚痕,“夏秋,我希望你好好活著。”
她說,“那件事,對不起,你不用原諒我,但我希望你不要自暴自棄,我想看到你好好活著。”
我記得這句話,在不久之前,也曾聽到過。
那樣一個夜晚。
那一巴掌。
換來了一句。
“好好活著。”
似乎所有人都得看出來。
隻有我自己,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沈三千扶著我,準備把我扶出酒吧,卻不曾想,身後包廂裏踉蹌著爬出來一個女人。
她滿臉委屈地淚,身上隻裹了條浴巾。
沒有鞋,光著腳站在門口打量了一下走廊,發現沒人之後,又顫巍巍地盯著我和沈三千,最後死死捂著浴巾,從我們麵前經過。
我看到,她後背的左肩上有個曼珠沙華的紋身。
在那紋身上,還有個新鮮的齒痕。
咬出血的齒痕。
從走廊到酒吧門口的距離著實有些遠。
我被沈三千扶著走了好久,才走出去。
吧台的酒保看我平安無事地出來,有些目瞪口呆。
他不明白為什麽我一個弱不禁風的女人,八個痞子沒有抓住我。
還被我砸傷了帶頭老大。
甚至,隨後帶人過來抓我的依舊沒有抓住我。
大抵我該慶幸的。
扶著我的這個女人一次次救我,幫我。
我該慶幸的。
夜風刮在臉上,莫名刮得臉頰生疼。
沈三千替我招手攔了輛出租車,問我,“去我那住,還是我替你在酒店開個房?”
這樣的語氣,像極了大學時期我們吵架的第二天,她打diàn huà給我,小心翼翼地問我,“你今天是想吃包子還是燒麥?”
我沒能學當初那樣一笑泯恩仇。
我做不到。
我唯一做到的就是,微笑著對她說,“沈三千,謝謝,再見。”
“夏秋”沈三千眼裏蓄了淚,喊出我名字那一刻,大顆眼淚滾下來,從臉上滾到脖頸,滲進襯衫。
我眼睛又熱又燙,嗓子眼也發熱,喉嚨又幹又疼。
我朝她揮揮手,然後攥著自己的裙領口,轉身就走。
身後傳來沈三千壓抑地嗚咽,“夏秋嗚嗚,對不起嗚嗚”
我搗住嘴巴,眼淚洶湧奪眶。
夜風襲進破敗不堪的裙子裏,我攥緊了領口,死命往馬路對麵去跑,車也不看。
隻聽到不停地刹車聲。
伴著老司機氣急敗壞地怒罵,“神經病啊你!走路不會看路啊!你他媽瞎了啊!”
手臂猛地被人扯住,那隻手拖拽著我過馬路。
我一抬頭,就看到那身標誌的警服,是昨天審問我的jǐng chá,我隻記得他姓韓。
他盯著來往的車輛,隻留了個黑色的背影給我,和一道迎風消散的聲音,“夏xiǎo jiě,你沒事吧?”
那人略微眼熟的麵孔瞬間刺激到我。
我瞳孔一瞪,“是你跟蹤我?”
“嗯等一下,夏xiǎo jiě,你別緊張,我們隻是”他眼睛看了眼路邊,我注意到那邊停著輛我早上就看到的車。
果然是他們。
我猛地甩開他就往反方向跑。
身後傳來他的疾呼,“夏xiǎo jiě!別跑!”
我發了瘋地往前衝,不管不顧地,像是下一秒就要死去一樣,使勁邁著兩條腿,不停往前衝。
夜風灌進口鼻,呼吸艱難起來,我的眼淚卻大顆大顆往下滾。
其實我知道的。
胖子是我殺的。
不是向九。
我知道的。
一輛大貨車朝我衝了過來,刺目的大燈晃在我眼前,我條件反射地閉上眼,就聽到一聲急刹車,再然後整個意識陷入昏厥。
昏迷中做了個噩夢。
在夢裏哭得死去活來,哭到喘不開氣。
耳邊一直有人說話,有人壓著我的胸口,不停指示我,“深呼吸,吸氣好,呼氣”
我睜開眼時,就看到許多人圍在床邊。
是醫院。
濃烈的消毒水味,很刺鼻。
病床前是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大概是主治醫師帶著實習生過來查房,再出題考實習生。
一些專業術語聽得我頭疼。
床邊有兩把椅子。
都坐著人。
那天審問我的那兩個jǐng chá就坐在上麵。
穿著標準的zhì fú,可能是有些累了,兩人靠在一起打著盹。
我麵色平和地看了他們一會,直到其中一個醒過來,坐直了脊背問我,“醒了?”
我沒說話。
另一個很快也醒過來,去倒了杯熱水遞給我。
我咽了咽口水,沒有接。
姓韓的jǐng chá說,“你別緊張,我們真的不是抓你的,也不是專門跟蹤你的。”
“我知道。”我啞著嗓子開口,聲音像破拉風箱一樣,蒼老而口齒不清。
他些微驚訝地看著我,“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
我慢慢撐起身子坐起來,就聽主治醫師說了句,“妊娠期貧血?”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抬頭看了眼那幾個醫生和護士,發現他們的目光確實停留在我臉上。
實習生弱弱地回了句,“低血糖也會對孕婦產生缺氧缺血,導致暈倒。”
我心頭突突直跳。
卻還是微笑著問眼前站著的醫生,“請問,你們在說誰?”
主治醫師掏出筆在文件上批改備注了一下,隨後隔著厚厚大玻璃眼鏡,看了我一眼說,“這是單人病房,你說我們說誰?”
小護士笑嗬嗬地,“劉主任,別開玩笑了,她肯定不知道自己懷孕了。”
我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好半天沒反應。
直到那群醫生和護士陸陸續續從病房裏走出去之後,我才僵著嘴角問坐在床邊的兩個jǐng chá,“他剛說什麽?”
姓韓的jǐng chá從桌子上拿出一張體檢單遞給我,“他說你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