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重合

字數:7955   加入書籤

A+A-




    生活大概就是這樣,處處都是驚喜。

    我呆愣著坐在病床上許久許久,才從懷孕的震驚中恢複過來。

    麵前穿著zhì fú的兩個jǐng chá似乎很有耐性地等我回神,也不打擾我,反而看我抬頭就主動把水杯遞過來。

    我沒有接水,而是幹啞著嗓子問,“有煙嗎?”

    那兩個jǐng chá就愣了愣。

    韓警官說,“你懷孕了,暫時不能抽煙。”

    那兩個字戳到我脆弱的神經,我腦門滋滋地疼,隻堪堪捂著太陽穴,澀著眼睛乞求,“麻煩給我一根,一根就好。”

    兩個jǐng chá互相看了眼,隨後齊齊看向我,搖著頭,“我們沒有煙。”

    做jǐng chá的怎麽可能不抽煙。

    我拔掉手背的針頭,半坐起身,目光近乎哀求,“我隻要一根就好,一根就好,求求你們,給我一根就好。”

    韓警官看了我幾秒,最後從懷裏掏出一包煙,抖出一根遞給我。

    我接過煙,攥在手裏,手抖得厲害。

    耳邊似乎還回蕩著沈三千的嘶吼聲,“孩子,你懷孕了!你懷孕了!”

    那樣撕心裂肺,那段痛苦的畫麵就像在眼前,那時候的惶恐還殘留在血液裏,一旦記憶被激活,整個身體都在恐懼地顫抖。

    無影燈下,那般冰冷的器械進入身體。

    我哆嗦了一下,手裏的煙掉在地上。

    和眼淚一起。

    我低下頭,感覺整個世界都灰暗了。

    這個孩子是不能留的。

    我殺了人。

    要坐牢。

    不可能帶著孩子坐牢。

    況且,我也根本不可能生下這個孩子。

    我攥緊了床單,咬緊了牙關問,“你們能不能給我一周?”

    聲線都在顫。

    兩個jǐng chá有些發蒙地看著我,“什麽?”

    我紅著雙眼抬頭,“能不能給我一周時間,一周之後,再抓我?”

    韓警官訕訕地笑,眉頭還有些茫然,“夏xiǎo jiě你好像誤會了。”

    另一個警官也在笑,“你恐怕睡糊塗了?”

    我看了看窗外,才知道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身上不知道是護士還是麵前的兩個jǐng chá給我換的病號服。

    淡藍色的,是我喜歡的顏色。

    我並不知道自己在醫院睡了一整夜。

    更不知道因為我的手機被摔壞,無法聯係到家屬,兩個jǐng chá守了我一夜。

    更不知道,這個多事的夜晚,外麵有個發了瘋的女人找了我一整夜。

    我盯著兩個警官的zhì fú,隻覺得他們隨時都能掏出shǒu kào把我帶走。

    於是我沒說話。

    還是韓警官率先開口,“夏xiǎo jiě,我們隻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胖子是我殺的。”我掐著掌心,主動承認,轉瞬之間做好了一切打算。

    韓警官眉頭皺著,語氣猶疑,“夏xiǎo jiě,你說的是王胖?”

    我搖搖頭,“不知道他的名字。”

    另一個警官看了眼韓警官,最後才看著我說,“那個案子已經定了。”

    我心頭直跳。

    卻沒敢張口問。

    胸口有個名字一直蹦躂出來。

    韓警官目光灼熱地盯著我,“你剛剛說,是你殺了王胖?”

    我絞著手指,沒說話。

    他又問,“你認識阿措爾虎?”

    我沉默了許久,才點頭,“認識。”

    目光虛無縹緲地看著地麵,極輕地聲音問,“虎哥對嗎?”

    “對。”兩個jǐng chá的臉色都有了精神。

    兩個人像是一夜沒睡,聽到這個消息有些亢奮地目光盯著我,“那你認識”

    我閉上眼點點頭,“認識。”

    我輕聲吐出那個名字,“向九。”

    “對。”韓警官眼睛湛亮,“他現在回峽市了。”

    我預感不妙地抬頭,就聽到韓警官麵目嚴肅地說,“我們希望你能配合一下,幫個忙。”

    “什麽?”

    韓警官掏出一張緝拿懸賞的印刷紙,zhào piàn上是虎哥戴著墨鏡的臉,“老虎跑出籠了。”

    我不知道胖子的事情是誰處理的。

    我隻知道自己躲了一劫。

    連帶著肚子。

    我在醫院住了三天。

    第三天後,向九找到了我。

    那是個涼爽的下午,暖風習習。

    那時候我正坐在病房一米高的窗台,看窗外的風景。

    看高樓,看大廈,看車輛,看人來人往。

    五樓的高度,足夠我看很多東西。

    家屬推著坐輪椅的病人曬太陽,小護士推著老年人出來透氣,幸福的一家幾口圍著老人坐在長椅上聊天。

    空氣裏都傳來生機勃勃的氣息。

    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美好到絕望都顯得特別渺小。

    有個小護士發現了我,在樓下瘋狂地尖叫,引發一群人站在樓底圍觀,紛紛勸我,“小姑娘,千萬不要想不開啊!不要衝動!不要衝動!你還年輕,還有大把青春時光呢!”

    我晃著雙腿,看著樓底的一群人覺得有些好笑。

    這樣的場景讓我一瞬間想到了當初沈三千的反應。

    可是笑著笑著,就不小心笑出眼淚。

    三年前,我就該隨我媽一起去的。

    可是沒能死成。

    我又怎麽會選這個時候死。

    我從窗台上往回跨,就聽樓底一波一波的尖叫。

    向九就是這個時候出現在麵前的,他氣喘籲籲地站在病房門口,瞪著眼睛看我,“夏秋!不要做傻事!好好活著!”

    我突然淚如泉湧。

    韓警官讓我在醫院住幾天,因為向九會出現。

    我問他為什麽這麽篤定。

    得到的回答是,“既然他在峽市,他就一定會來看你。”

    我該猜到的。

    卻不願相信。

    向九朝我快步衝過來,一把把我從窗台上抱下來,“沒事了,沒事了。”

    安撫的語氣和我媽一樣。

    充滿了憐愛。

    我推開他,哽咽地朝他喊,“向九!快跑!”

    可是晚了。

    韓警官已經站在病房門口,朝向九亮出shǒu kào,“九號,抱歉了。”

    向九回頭看了眼,麵色不變,還伸出手摸我的腦袋,頰邊的酒窩很淺,卻是十足地笑意,“還好不是真跳樓,嚇到我了,下次別這樣,我心髒不好。”

    我一直推他,搖著頭不知道想說什麽,開口的就是一句,“對不起。”

    哪有什麽利用。

    明明,他在那之前就救了我,還三番四次讓我走。

    是我為了躲金餘,心甘情願留在那。

    卻是故意把罪過強加在他身上。

    還扇了他一巴掌。

    “沒事。”向九朝我笑,語氣隨性,“放心,我不是什麽好人。”

    韓警官說老虎跑出來了。

    虎哥在被押解到峽市的路上,被劫了。

    本來向九在大涼山,不歸峽市警署瞎管範圍內,偏偏他為了追這隻老虎,跑到了峽市。

    向九負責臥底偵查緝毒,幫著虎哥幹了不少壞事。

    這樣一來,韓警官不會放過他。

    再加上胖子的事。

    向九簡直自投羅網。

    還是我設下的網。

    我無所顧忌地當著韓警官的麵說,“你跟他們講,胖子是我殺的,不是你殺的。”

    韓警官不知道是聽過一遍還是其他原因,一點反應都沒有,反而全神戒備地抓著向九的胳膊不鬆手。

    向九朝韓警官笑,順勢捂住我的嘴,“小丫頭口無遮攔的就喜歡亂說話,這位警官可別介意啊。”

    他笑嘻嘻地說完,又肅著表情叮囑我,“夏秋,別想太多,我沒事,等我出來。”

    韓警官把他拷上,向九朝我笑了笑,隨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道孤寂絕涼的背影,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他原先是特種部隊裏的兵。

    卻因為我,被jǐng chá押著走。

    當天晚上我就出了院。

    找了營業廳補了卡,開機後看到的就是沈三千的短信,來電提醒。

    我往下滑了滑。

    心口像壞了個口子,補不了的洞正呼啦啦漏風。

    我打了車,在峽市來回地兜圈子,直到最後喊了聲停,才發現自己停在沈三千家小區門口。

    司機師傅問我,“小姑娘,還需不需要再繞一圈?”

    我看了看打表器的價格,嚇得連連擺手,“別了。”

    我下了車,仰頭望了望天上一彎的月亮,歎了口氣往路邊走,卻是沒走兩步被一輛黑色的車給攔住了。

    駕駛座上的男人把車橫在馬路和人行道上,隨後長腿邁出來。

    我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男人寒鐵般冷漠威嚴的輪廓在夜幕下尤為深邃犀利,像拔了鞘的劍,鋒芒四射。

    黑金niǔ kòu一絲不苟,襯得整個人的氣場更為冷冽強大,活像**老大,走過來的氣勢都充滿了壓迫感。

    逼仄到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呼吸都開始變得緩慢。

    我朝後退了兩步堪堪退到牆根,微微張著嘴,隻盯著那張熟悉的臉說不出話來。

    三年前,我就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有雙好看到不敢直視的眼睛。

    漆黑的瞳仁有一部分隱藏在眼瞼下,眼神就顯得有些冷漠,加上慣常居高臨下斜著眼睛看人,整張臉給人的感覺就四個字,生人勿近。

    金餘一襲黑衣,乘著夜幕大跨步到我跟前,一手撐在牆壁上,整個人把我籠罩在臂彎裏,熟悉的嗓音灌進耳膜,衝擊得耳膜嗡嗡直響,“你是誰?”

    這道聲音帶我回到了三年前。

    那個燥熱的盛暑。

    波光粼粼的泳池。

    熾芒的太陽。

    涼爽的池水。

    眼前的男人掐著我的脖子冷冰冰地質問,“你是誰?”

    一切,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