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天命

字數:7376   加入書籤

A+A-




    “孩子叫許三多怎麽樣?”

    “滾。”

    第五次產檢之後,許山第十五次提起這個名字。

    每每聽到這個名字,腦海裏不由自主就會浮現出寶強傻呆呆齜著牙對著鏡頭憨笑的場景。

    我雞皮疙瘩抖了一地,拿起桌上的毛巾就往許山臉上扔。

    孩子六個月大,身子愈發沉了。

    小腿浮腫,臉都大了一圈。

    每天都被許山督促繞著沙灘來回走五圈,少一圈都不行。

    那時候,島上的那群靚妹才知道,許山的“老婆”是我。

    傳說中島嶼的主人過來時,正好我做產檢,許山陪著我。

    耳邊聽小護士臉紅心跳地講小島的主人多麽帥多麽迷倒眾生。

    許山酸溜溜地出聲,“能有我帥?”

    “比你帥十幾倍,說實話會不會被打”小護士立馬掩嘴笑,“不過真的炒雞帥啊,整個島上的女人都去看了,島主還是第一次過來呢,很難得的”

    許山站在窗口往外麵張望了片刻,回頭時跟我說,“也就一般般,別聽她們瞎扯。”

    他今天格外殷勤,也格外地奇怪。

    往常產檢完就要出去走動走動,這次卻臨時變了主意,讓我在醫院多待會,他有話問醫生,不知道問了什麽問題,一直到天黑,他才提著飯過來說,“久等了。”

    晚飯吃得再晚,每天的huó dòng量依舊不能少,奇怪的是,許山今天破天荒攙著我往酒店走,還把白天的遮陽草帽罩在我腦袋上,說是晚上海風大,怕吹壞我的腦子。

    我,“”

    我覺得許山有事瞞著我。

    他也取消了繞著沙灘散步的飯後huó dòng,隻讓我在酒店房間裏多走動走動,搬搬椅子凳子什麽,拉伸一下筋骨。

    我們住的是酒店套間,兩室一廳。

    這裏不論是常住還是遊客,都住酒店,因為島上不允許存在民宅高樓,除了醫院。

    夜裏,許山出去了趟。

    我聽得清楚,也抱著肚子尾隨著跟在他身後。

    誰知道,剛出酒店門口,四處就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

    椰子樹上的燈太暗了,被樹葉遮住了,也沒人清理,走出去時,隻能看到地上黑乎乎的一團影子。

    我照著記憶裏的方向往沙灘上走,就看到沙灘邊的椰子樹下站著個男人。

    起初,我以為那人是許山。

    一分鍾後,我才發現,我認錯了。

    男人正在抽煙,遠遠地看到一個挺拔的個頭站在那,腦袋和脖子隱在黑夜裏,大概穿的一身黑,隻看到模糊的一個輪廓。

    他手裏的紅色星點不時閃爍著,煙味順著海風飄過來時,熟悉的煙味讓我有些怔忪。

    我腦子裏自動調取這個煙味的熟悉來源。

    許山已經戒煙了,沒戒煙之前,抽的也不是這個味道。

    我正苦思冥想,許山為什麽大晚上突然跑出來抽煙,就聽到男人熟悉的聲音冷冷質問,“誰在那?!”

    是金餘。

    我早該猜到的。

    從許山各種不對勁的行為來看,我早就該猜到的。

    大概他也猜到了。

    所以才瞞著我。

    不對,許山看到了。

    在醫院窗台那會,他應該認出來了。

    他怕是以為,金餘一出來,我就會跟著走。

    錯了。

    我神經崩得緊緊的。

    腦子裏的警報被拉響,整個腦子都是嗚啦啦的喧鳴。

    提醒我前方有危險。

    我不由得往後退了退,就聽男人的腳步聲已經往我的方向跨了過來。

    我頓時僵住身體。

    大腦徹底當機。

    我在零點零五秒的時間裏,想好了各種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和理由,又想了不下百種關於孩子的說辭。

    結果,一樣都沒用上。

    因為,在千鈞一發之際,從左前方走出個長發女人,聲音嬌軟地笑,“是我。”

    金餘扔掉煙,眼睛依舊盯著我的方向,“哦。”

    不知道為什麽,我像是聽到一聲失望的歎息。

    我離他們的距離說不上遠,但也確實不近,可我總有種預感,隻要我轉身,金餘就能發現我,是以,我一動不敢動,隻等著他們走遠,或者轉身。

    “你怎麽不睡?睡不著嗎?”那個長發女人問。

    “不是。”金餘點了根煙,轉瞬即逝的藍色煙火下,他的輪廓顯得異常深邃。

    長發女人悠悠地轉了個圈,歪著腦袋問,“聽說你當時是為一個女人,建了這個島?”

    “嗬,你信?”金餘嗤笑。

    女人也笑,“你說我就信。”

    金餘沒有說話。

    無聲的沉默像是一種默認。

    長發女人沒有氣餒,似乎很執著這個問題的dá àn,“那你怎麽半夜不睡,跑到這抽煙解悶?”

    “想知道?”金餘單手夾著煙,聲音含著濃霧般低沉,“跳下去,遊一圈上來我再告訴你。”

    “你明知道我不會遊泳”女人小聲地反駁。

    金餘的聲音冷下來,“那就別問。”

    他轉過身,往沙灘更深處走去。

    我呼出一口氣,正要轉身往酒店走,就聽那個長發女人喊著,“我們不是要結婚嗎?我問那些問題不可以嗎?”

    金餘停了下來,他吐出一口煙霧,回眸時聲音不鹹不淡,卻格外地森冷,“你有什麽資格過問?”

    長發女人站在那,過了好久都沒說話。

    直到金餘走遠,她才站在原地小聲地重複,“我會讓你喜歡我的!一定會!”

    遠處撲通一聲。

    像是有人掉進水裏。

    我聽到長發女人尖叫著衝過去,“救命啊!有人落水啦!金先生你有沒有事?!來人啊,救命啊!”

    隨後是男人不耐煩地一句怒斥,“閉嘴!”

    長發女人哭哭啼啼地跌坐在沙灘上,“嗚嗚嗚,人家擔心你嘛,你幹嘛凶人家啊,人家很怕你出事啊,你要出事我怎麽辦啊,我爺爺怎麽辦啊,我大哥怎麽辦啊”

    我轉過身,抱著肩膀快步往回走。

    隔著距離還能聽到長發女人尖銳的哭聲,十足委屈,“你不喜歡我,我可怎麽辦啊你為什麽不喜歡我呢”

    海風吹來一陣海腥味。

    還似乎吹來一聲歎息,無奈又無力,“誰知道呢。”

    回酒店時,剛到門口,就看到許山站在那,焦急地踱著步。

    看到我過來,一把衝到我跟前,把我抱了個滿懷。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他說。

    最近幾個月的相處,我才知道,我對許山的了解隻是皮毛。

    這個對外永遠笑臉相迎的男人,是被生活徹底傷透過的男人。

    許山出生在農村,在六歲時,被親生父母賣給人販子。

    他小時候在人販子窩點住過,在jǐng chá局住過。

    他的人生似乎從六歲開始,就跨入了漂泊流浪的生活。

    他知道怎樣討好有錢人,他也知道怎樣賺到錢。

    等他一年又一年,從社會底層往上爬到他定下的目標位置時,他才知道,這個世界上,光有錢是不夠的。

    因為,他遇見了金餘。

    我抱了抱他,隔著大肚子,拍他肩膀這個動作做得都有些困難,“我怎麽會丟下你。”

    那個人也要結婚了。

    挺好的。

    一切都挺好。

    回到酒店之後,許山就在電腦上查閱資料,準備新一輪投資。

    我在他房間裏倒了杯純牛奶,給了他一杯,“那個公司呢?”

    “我就掛了個職,公司又不是我的。”許山在一排新型小公司裏不停地查看公司運營狀況,眼也不抬,喝了口牛奶說,“不過賣了個好價錢,夠我玩個三五十年的。”

    他說完抬頭看了我一眼,“其實,我說實話,商業這一塊,我挺服他的。”

    我沒說話。

    “但也就商業圈這塊,其他,他簡直一無是處,渣渣一個,喪心病狂,喪盡天良!喪喪喪”他一邊打字一邊罵,詞窮時抬頭看我,似乎想找我助力。

    我猶豫著tí gòng了一個詞,“喪身失節?”

    許山,“”

    回房間時,我想起沙灘前站著的一男一女。

    長發女人的那句問話不斷在我腦海裏回響。

    “我們不是要結婚嗎?我問那些問題不可以嗎?”

    似乎,回憶也好,過去也罷。

    都不重要了罷。

    人還是得往前走不是嗎。

    我回頭,看向送我到門口的許山,客廳熾亮的燈光下,他的臉透著幾分蒼白。

    我輕聲道,“許山,我們結婚吧。”

    “啥?”他吃驚地抬頭瞪著我,眼睛撐得大大的。

    我耐心地重複,“我說,我們結婚吧。”

    “啥?”他依舊半張著嘴。

    我轉頭回房間,“我那把刀呢?”

    許山立馬拉過我的胳膊,在碰觸到我目光深處之後,他才苦歎一聲,“好好好,我們結婚。”

    我輕笑,“許三多這個名字也還行。”

    許山,“”

    “你不覺得嗎?”我問。

    許山,“”

    許山無奈地朝我拱手,“好,我錯了,其實我想起的名字是,許小寶。”

    我有些嫌棄地皺眉,“算了,還是叫許三多吧。”

    許山,“”

    天知道,在這麽一個晚上。

    我有多麽地真心實意想和眼前這個男人過一輩子的。

    可是。

    天命難違。

    天命。

    難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