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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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枕春掃了一眼柳安然,從她臉上打量她少女時的模樣,隻看到滿身的華貴裝飾。她猶自覺得遺憾,輕笑一聲:“熙貴妃娘娘不同往日,通身氣派華美,說話也愈有上位者風範了。”

    安畫棠以袖掩了掩嘴角,打量著柳安然的臉色,溫婉說著:“嫡姐姐仔細。熙貴妃娘娘如今是闔宮最尊貴的人,說話做事自然要有主母風範,也好攝下嚴明,統禦六宮。”

    枕春挑眉,如牡丹般明豔的臉上,綻開一個奪目且戲謔的笑:“主母?”

    連月陽略是沉吟:“婢妾謂正室為主母,或侍從謂太後為主母。”

    端木若看著安畫棠漸漸慘白下去的臉,進言道:“如此說來,闔宮十餘位嬪禦,亦隻有陛下的結發妻子,那辭世的元皇後才稱得上——主母。安才人與熙貴妃娘娘同住一宮,親厚無比……”

    枕春頷首,呷了一口熱熱的茶水,語中卻盡是冰冷:“到底是熙貴妃娘娘尊貴,母家又得臉,自然是勢在必得了。”

    眾人聽來此說,皆唏噓起來。

    端木若應言:“如此說來,安才人與熙貴妃娘娘同住一宮,樣樣所言所行也是由熙貴妃娘娘示下。想來,安才人的意思與熙貴妃娘娘的意思到底左不到何處去。”她盈盈一笑,“嬪妾們可該提前賀喜娘娘?”

    扶風郡主自然明白眾人言語中的諷刺,看著柳安然冷笑一聲:“熙貴妃如此急不可耐?果然也與那些個唯權柄至上的沒有兩樣!如此急功近利,可不是下一個施氏、下一個薛氏?”

    柳安然張了張嘴,一時語塞。

    安畫棠知道不好,忙不迭跪了下去。

    月牙素來知道連月牙與端木若同枕春交好,三人說的這言語間的錯處,說小可小。可倘若說大,也是能連帶著柳安然拉下馬的。天子多疑,柳家有多高升便有多危險。如今既然選擇依附柳安然,便也開罪的別的勢力,絕不能讓旁人抓住把柄。她心裏橫了橫,打精神站起來,一手護著小腹,一手揚起,旋即利落地將巴掌落在了安畫棠的臉上。

    眾人驚呼。

    女子的臉是在宮中生存的顏麵,安畫棠被月牙當著眾人的麵,脆生響亮實打實地扇了一巴掌,整個腦子裏都已經一片空白。

    月牙揣回手,向柳安然行禮:“嬪妾僭越了。安才人口無遮攔,曲解熙貴妃娘娘的意思,理應教訓。”

    這便將柳安然摘了出去。

    安畫棠伏在地上,一手捂住臉頰,肩膀不住顫抖。她知曉月牙這一巴掌是箭在弦上不得不打,強忍著心中的情緒,回道:“嬪妾……知錯了。”眼神卻瞟向枕春。

    枕春有意無意地笑著,“月貴人的確僭越了。”

    月牙未料到枕春如此巧言擅辯,咬了咬唇,伸出手來,便對自己臉頰抬了抬。

    “月貴人有身孕。”柳安然眼神一定,“不宜勞動,便坐下罷。明婕妤是名門淑媛,不必計較這些。”

    眾人眼裏都看明白了,柳安然這話到底低了一頭。

    少時玩耍的時候,柳安然便不擅長翻嘴皮子。與人吵嘴、爭辯,她素來是比不過枕春的刁鑽。那時樂京中的貴女中但凡有一兩個心氣傲或架子大的,欺辱了柳安然,枕春總是替她討了便宜回來。那時,二人都未曾想過會有今日這樣箭弩拔張的時候。

    枕春眼睛落在了月牙的肚子上,淡淡收了回來。月牙被看得出了一層薄汗,撐身坐了回去。

    ……謀害子嗣這樣的事情,枕春到底是做不出來的。但不代表她不記得月牙的手段,這筆賬終究是要一分一厘都不差地討回來。

    後頭便是柳安然不痛不癢的訓誡了幾句,又說除夕宴席一事轉移了諸人的注意。說了半個時辰的話,各位嬪禦才作鳥獸散。

    枕春出了晗芳殿,登上了坐輦,蘇白才低聲勸慰了兩句:“娘娘今日這樣做……”

    “略過了?”

    蘇白搖頭:“不……奴婢以為娘娘做得對。月貴人與安才人的心思表露無遺,咱們娘娘才要時時刻刻讓她們知曉,絳河殿也不是任由算計的。”

    枕春垂頭看著衣裙上蓋著的狐裘:“一個是我同姓姊妹的人,一個是我親如姊妹的人。我心裏不好受。如今再說什麽,也不過是撚酸吃醋的鬥嘴,沒意思極了。”

    蘇白上前,替枕春將狐裘攏好,取下她頭上略歪的一隻金釵貫正:“娘娘,這裏是後宮。”

    枕春抬頭看看陰霾的天空:“是……這裏是後宮。”她歎息著,“機關算盡、勾心鬥角的後宮。往前是我太放縱,沉溺於人生的得過且過。隻是如今同她站在對立的兩個麵兒上,我也很難忘記,她曾是我親親熱熱喚的柳姐姐。我對旁的人可以算計,到底對她總覺得難過。你瞧,天色變了。”

    蘇白隨著枕春的眼光,朝著宮牆盡頭看去。

    看見紅牆下頭一個碧色衣裳的小宮娥正奮力朝這頭跑來。

    “櫻桃?”蘇白上前一看,果然是她。

    櫻桃跑得大汗涔涔,急匆匆地對枕春道:“娘娘,出事兒了!”

    “怎麽?”枕春傾身向前靠了靠。

    櫻桃喘喘氣兒,低聲說著:“此事是小豆子才打聽來的,奴婢想著事出緊急,來與娘娘通報。”她抹了抹汗,“說前朝出了一件兒大事,居住在新賜並肩王府的王爺昨夜遭了行刺。十餘個穿南蠻衣裳的刺客潛入並肩王府,王爺手刃了九個,據說被最後一個以暗器穿透了心脈,如今傷了根本。”

    枕春打量櫻桃一眼,想起那日遇見蜀王,便是櫻桃在一旁守著的。櫻桃定是以為安家與蜀王是一派的,才如此急匆匆的前來稟告……倒是很聰明的。枕春略是思慮,拍了拍輦上扶手喚起駕,問櫻桃:“傷勢如何?”

    櫻桃步隨枕春往絳河殿回去,聽枕春這樣問,便說:“據說昨夜裏險些挺不過,今日早上才保住了性命……但因那刺客的暗器淬了毒,並肩王筋脈盡廢……往後恐怕,不能再上戰場了。”

    “釜底抽薪,好毒的手段。”枕春咬唇,腦子中隻有一個人的名字能映上這樣的手段,那就是——慕北易。思及臘八宴上他可以賜下的並肩王府與那些話,樣樣都為取兵權而來。如此武功高強的刺客,想必是趁著柳柱國的風頭,慕北易差令柳家麾下之人動的手。慕永鉞的十萬兵馬,如今可能……她道,“早朝怎麽說。”

    櫻桃細細回憶,一字一句陳複:“陛下說感念並肩王一心為國,因蜀地的藩兵屢次打退南蠻,故而才惹來南蠻的刺殺。”

    枕春冷笑一聲:“此處是樂京,天子腳下!區區幾個南蠻竟有這樣的本事刺殺九千歲的並肩王?!陛下欲何?”

    “並肩王尚在病重無法起身,神誌渾噩,甚至無法言語。陛下說為了並肩王的身子著想,便想令暫攝蜀郡五萬兵馬的柳柱國暫時接手並肩王餘下的五萬。如此柳柱國便要統帥蜀郡十萬兵馬,一個不剩。此事還未定下來,目前是由著朝堂上新舊兩派爭論不休。”

    哪裏甚麽新舊兩派。不過是慕北易的示意柳家的一派與並肩王慕永鉞底下親厚的一派。“……”柳家勢盛至斯嗎?枕春垂眸望著手上的一枚瑪瑙戒指,輕皺眉頭,“沒有別的了?”

    櫻桃四下看了看,遞出一封書信:“今日早上,一個麵生的宮娥傳到絳河殿的。”

    枕春翻來看了看,是一封最樸素的不過的牛皮紙書信,展開裏頭隻有一張紙。紙上幾個鋒利如劍的字跡,寫著“生死容易如反掌,得意失意由一言。少年但飲莫相問,此中報仇亦報恩。”她左右翻了翻,“何處來的?”

    櫻桃聲音更是低微:“那宮娥說她是替道政坊徽安門附近的主子遞的。”

    “住的誰?”蘇白問。

    “住的正是並肩王,那兒是陛下新賜給並肩王的府邸。”

    枕春心頭一沉,將那一張信紙揉碎了遞給蘇白:“仔細燒幹淨。”

    蘇白應聲了,提示枕春:“奴婢不知娘娘的心思,卻要可盡本分提醒娘娘。嬪禦議政是忌諱,娘娘若有緊要的要說,也要仔細機緣。”

    枕春坐在輦上,偏頭看蘇白:“你說……陛下算得聰明人嗎?”

    蘇白不解其意:“陛下治理天下賢明,是聖明之君。”

    枕春咬唇低頭沉思一陣,對蘇白道:“他太聰明反顯得我過於愚笨,也幸好是他聰明。咱們陛下就是聰明霸道得很了,樣樣都要占先占優占萬全。你說得對,這裏是後宮,我若不劍走偏鋒,便要淪為旁人的墊腳石了……”

    祈武九年的元日宴,辦得十分簡單。因為天子政事繁忙,又因為柳家風頭正盛,柳安然也跟著受了許多賞賜。元日那天下著大雪,諸人在宴上也不過是天子與後宮嬪禦們燙著暖鍋吃些酒。燙暖鍋這一茬是枕春想起來的,她想慕北易討了,慕北易便吩咐柳安然去做。

    明婕妤的恩寵不知為何獨盛,這幾日裏隱隱勝過了珍妃與嬌嬪。眾人猜測了其中的緣由,隻想著她或使了什麽狐媚手段。卻是沒有人,能夠想象一隻瓔珞天衣的如意迦樓羅。

    雖諸人語出諷刺,但也明眼地能看出在慕永鉞被刺殺之後,柳安然的位置已然較往日更為超然。她一身紅緞暗紋織牡丹的金襟華服,坐在慕北易的左手側,離天子隻矮了一個台階兒。柳安然吃著一盞葡萄美酒,望著那隻有半尺高的台階,一壁發愣,一壁笑著。

    月牙的肚子已經很顯,太醫說的是,待到雪晴便不宜走動,需要靜養待產了。或是應了那句“民間的女子好生養”,月牙這一胎在柳安然日日夜夜的照護下,是再穩不過的了。

    枕春想著,雖然是民間的話兒,但也是有道理的。民間的庶民女子自幼便要學習浣衣、裁縫、針線,類似月牙這等的還要捕魚、砍柴、生飯。這等常年勞動,使得女子身子敦厚健康,耐得生病,自然是好生養的。可士族貴門女子,自幼是坐著讀書、寫字、或是女紅的,但凡個降霜下雪的,便要惹風寒風熱。平日若有病痛,也是最好的大夫與最要的藥材將養,身嬌肉貴自然難於生養。

    枕春在下座席間饒有興致地側過身子打量月牙的肚子,月牙發覺了枕春的眼神,縮緊了脖子。

    枕春滿滿兒挪了挪身子,以袖子擋住嘴唇,朝背後的月牙靠近,低聲說:“月貴人……”

    月牙連忙護住肚子,低頭回道:“明婕妤娘娘,有何指示?”

    “沒有指示,豈敢與月貴人有指示。”枕春笑得溫和。

    月牙蹙眉,便想往後靠。

    枕春嬌笑一聲,一把捉住月牙的手腕,附耳低聲說道:“月貴人的孩子顯懷,臨了臨了產,還要赴宴也著實辛苦。”她字字清晰,低聲笑道,“本宮呢,近日也覺得辛苦。失了左右臂膀,樣樣都覺得不方便。”

    月牙掙了掙手:“娘娘甚麽意思?”

    枕春笑著望她,說道:“本宮的意思是,咱們兩個……沒完。”

    月牙聽得咬緊嘴唇,往小案上一扶,慌忙站起身來向慕北易朗聲道:“陛下。嬪妾身子大了,坐這一會兒子腰酸難忍。請求陛下開恩,讓嬪妾回去休息。”

    慕北易蹙眉:“可是何處不舒適?”

    月牙臉色全是楚楚可憐,輕輕搖頭:“嬪妾身子好,倒沒有妨礙。隻是太醫說,如今天冷更要仔細。”

    慕北易便允了。柳安然得了準許,親自下席扶著月牙出了殿去。

    扶風郡主不冷不熱道:“熙貴妃真是仔細。”

    歧陽宮一派,安畫棠雖有些小聰明,但到底年紀小沉不住氣。柳安然心中有著三從四德的禁錮,一時之間有許多話許多事情做不出來。她們三人之中,唯獨月牙是使枕春有幾分忌憚的。她果斷、她狠心、她能忍,她足夠卑微也有足夠的野心。

    枕春的眼睛隨著月牙出了殿。月牙的前腳剛剛踏出門闌檻那一步,枕春便舉了一盞葡萄酒遙敬慕北易“臣妾敬陛下天下太平,也敬……”她看向柳安然,“熙貴妃母家榮耀,是社稷肱骨之臣。”

    慕北易很是高興,賞下一盞嫣紅的蜜梅糖羹給枕春。糖羹平日吃得多了,天子賞的,意思便多有不同。枕春含羞帶怯地飲了,笑道:“自從熙貴妃掌攝六宮之後,咱們的飲食用度果然精致許多。便是瞧著湯羹中的一顆紅棗,也是細致去了核兒的。”

    慕北易便拉過柳安然的一隻手,在手心拍了拍,讚道:“熙貴妃很知禮數,管事最是細致的。”

    柳安然手上一熱,被慕北易的大掌握住,身心俱是溫暖起來。她一時忘了細思枕春話中的意思,隻柔情蜜意地望向慕北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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