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孫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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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枕春定睛一看,也不是別人,正是並肩王慕永鉞。她霎時氣不打一處來,將手上的核桃剪一投,便是要徒手去撕慕永鉞的臉,低聲罵道:“你這恬不知恥的登徒浪子,別碰,放開我!”

    慕永鉞愣是不肯鬆手,壓著枕春在那轎上的軟榻邊上,低聲戲謔道:“明妃莫要大聲,抬轎的雖是本王的人,可慕北易若是醒了,見得眼前場景又當如何反應?”

    枕春扯著慕永鉞的發冠,牙齒藥得咯咯響,憋著嗓子嗬道:“滾開!”

    慕永鉞越見枕春使氣,越是得勁兒,偏著頭作勢便要來親。

    枕春撩裙便要一腳將他踢開。腿還沒抬起來,便見眼前一片蘇白的輕衣探進轎來,一隻骨節分明手拽著慕永鉞的衣袖一抽,將他借力猛然推開了去。慕永鉞整個人失了重心,被推得歪倒,直撞在了轎輦的窗沿上砰的一聲。

    “你放肆!”慕永鉞捂著額頭嗬斥。

    那人淡道:“並肩王,她說不要你碰。”

    枕春撐起身子來,借光看過去,見了白衣人衣袂皓白,那張熟悉的臉,心口驟然停了跳一般,喊道:“虛無先生!”

    慕永鉞上前一把捂住枕春的嘴,指了指一旁睡著的慕北易,壓低嗓子道:“怕他醒不來?”

    枕春看著一方寬敞的天子軟轎中,對麵跪坐著的虛無先生、一旁佞色笑著的並肩王、左手還躺著熟睡的天子,便顯得有些擠了。她霎時腦子有些發懵,揉了揉眼角,大抵是此生鮮少如此荒唐,恐怕餘生再難見得如此滑稽的場麵。正眨了眨眼睛,怔怔問道:“這是如何……”

    慕永鉞一壁卸了發冠重新束發,一壁道:“你那二哥哥安靈均,差了這位嵇軍師前來策應。我已按你的意思去打探了北邊的軍情,鎮北大將軍的確有策反的動向。”他指了指熟睡的慕北易,“皇帝眼皮底下,容不得這樣兵重的逆臣,便透了想要斬草除根的意思出來。你二哥哥將趁著年底動手,本王則答應暗地將借人給他增員。會時功勳一並計較,便是你父親榮登首輔之日。”

    “不不不……我不是問的這個。”枕春指了指虛無先生,“先生怎會出現在驪山行宮?”

    慕永鉞答道:“封後時大赦天下,嵇先生便入了雁北軍做參軍。你哥哥托他歸京前來送雁門圖紙與我,順帶看看你可活得齊全。本王費了大工夫才將他身份洗白,比之當年本王偷納個回鶻族的公主回來做妾更費勁。如今嵇先生是白衣之身入並肩王府做門客,今日才得以帶入行宮之中。怎麽……你不想見?”

    枕春控製不住地用眼神去偷掃虛無先生。他一身素白的窄袖深衣,紅繩束發,雁門的寒冷風雪卻沒有摧磨他透明碧藍的瞳孔,沉靜得好似一片捉摸不透的煙雲。虛無先生頷首回看枕春,好似一切如舊,嘴角淡然笑意,低沉清澈的嗓子喚道:“明妃。”

    “並不是不想見,我隻是覺得……突然。”枕春按著心口,取一旁的茶水潤了潤喉,低聲道,“那……那……”

    慕永鉞便是笑起來,如同狐狸一般狡黠:“好個天王蓋地虎,一物降一物。”

    枕春抬眸:“甚麽意思?”

    慕永鉞卻不說了,隻對枕春道:“柳家如今榮耀,漸已壓過薛氏一族,將要躍為大魏第一族。你有意無意,也需挑唆天子幾句,使其忌憚柳家如今勢大。”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冊子遞給枕春,“這是本王摸清的柳家根係,你多多記閱。譬如今日撣壓鴻臚寺一事,你便做得很好。皇帝最擅連消帶打,他定會再立一門新貴與柳家對峙,以壓製柳家的權勢。待你家得了頭等的大功勳,他必然會順水推舟扶安氏一族製衡柳氏。那時,你父親便是下一個柱國了。”

    枕春接過冊子,翻閱兩三頁,見得果然精細,便揣入袖中。她喃喃謔道:“便是我不挑唆,陛下也是疑天疑地疑鬼神的,何須使得我動手。”

    “什麽?”慕永鉞沒有聽清。

    枕春輕吐一口氣,歎謂道:“便是我安家與你並肩王聯手,他日鬥倒了柳家,榮極一時。假以時日,咱們自然也是天子撣壓的對象,此疑中生疑無窮盡矣。皇家鬥爭,素來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

    虛無先生望著枕春,不急不緩,輕道:“血肉之軀自不能長生,此事也有永絕後患的法子。”

    “什麽法子?”枕春擺擺手,一邊思慮一邊回道,“天子已有三子誕世,是有子息後裔的。莫報什麽玉石俱焚的念頭……”

    “本王若是要刺殺皇帝,這會兒不是正好?”慕永鉞輕笑一聲,“所謂錢能通天,不然本王也進不來這天子轎輦。這會兒殺了皇帝,丟個水池裏,你在旁哭號兩聲,說天子醉酒投水,舉天同悲。妙啊。”

    枕春當真覺得慕永鉞此人是有些猖邪的,驚道:“你買通了行宮總管?”

    慕永鉞說:“天子近侍之事,一個不仔細便要殺頭。給你黃金百兩,你敢嗎?”他摩挲拇指上的扳指,笑看枕春,“當年弦絲殺人之事,倒是警醒了本王。這行宮之中天高皇帝遠,做什麽私密事情,都有空子可尋。故而前行宮總管施三祿剛死,我便設法送人進來了。不過……若此時皇帝死了,柳家權重,得了便宜的還是柳皇後膝下那個便宜兒子。”他把玩一番案上的茶壺杯具,哂道:“何況,本王的心眼沒那麽壞。”

    “那你設計殺我庶妹!”

    慕永鉞擺擺手,虛虛一指虛無先生:“你二哥哥想要救你,便設法送嵇先生自雁門回樂京。說嵇先生妖心通神,定能護你周全。那梅花篆取你庶妹性命,是嵇先生的一計。”

    “為何……”枕春望向虛無先生。

    虛無先生話少,此時聲音堅定無比,眸光清澈:“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她要害你,自當殺她。”

    枕春一時凝噎,竟覺有些羞愧。

    “聞說你卻為她請追封。”虛無先生並無責怪之意,“不軟弱,但溫柔,這已經很難得。”

    慕永鉞看得饒有興趣,伸手戳了戳慕北易的臉,道:“明妃上了本王這條透風的破船,柳家不死,安家自也不會安寧。本王勸明妃,早日大悟徹悟。敘舊的話便到此罷了,省得這小子醒了,反倒麻煩。餘下幾日,咱們慢慢兒相見。”

    枕春卻不不無擔心:“正是按你所說。即便扳倒柳家,柳皇後膝下抱養了皇子也算作嫡子。便是他……”枕春看一眼醉倒的慕永鉞,“便是他百年之後,嫡子登位,這大魏國裏最得勢的還是柳家。”

    虛無先生溫聲:“明妃不必煩惱,若是你想要,萬事萬物俱能歸你掌握。”

    “先生何以如此說?”

    虛無先生澹然笑道:“因為你忱摯熱烈,寬容一切,甚至可以原諒過去。”

    枕春不解其意,還想再問,卻覺轎輦一壓,到了個亮堂地方。她連忙轉身撩簾子一看,正到了英明殿前。再轉過身來,慕永鉞與虛無先生已不見了身影。

    “唔……洪水……征稅……”慕北易便有些睡得迷糊,醉中伸出手來。

    枕春想著方才的事情,去看慕北易。慕北易平日難得醉,今日是枕春著意灌的。如今想來那紅糖酵的窖藏黃酒,興許也有慕永鉞的一份功勞。他醉時睡著大多時候也很安靜,這點很是難得。眠中眉頭緊鎖,嘴唇下撇,定然是噩夢。嬪禦提防他、血親算計他,他誰都不信誰都要疑……夢中也是朝政瑣事,怪可憐的。便捋了袖子去握他的手。

    慕北易握住枕春的手,喃喃念了句:“薛楚……”

    枕春陡然甩脫慕北易的手,聽得啪的一聲脆響,朝他臉上使氣輕落了一個掌摑,自顧自斂裙去挑帷幔了。

    “陛下到了?”馮唐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枕春心頭稍亂,連忙將慕北易身上的薄衾壓實,又將他臉上掌摑的紅印揉淡。她垂眉撩開帷幔,向外頭的馮唐應道:“陛下多飲了酒,這會兒睡著的。”

    馮唐連忙招招手:“那還請明妃娘娘下轎,奴才使宮人將陛下撫進去。”

    “哎。”枕春緩緩下了轎來,蘇白連忙將一件兒遮風的薄披風給她攏上。枕春自是懶得等著慕北易,便扶著蘇白自徑往英明殿裏進去了。

    馮唐向宮人們招招手,進了轎中去扶天子。慕北易醉得歪斜,便聽他依稀醉中發夢喚著:“雪初……雪初晴……月微明……莫是無情,十一娘……作個關情……”

    天子宿醉,第二日一早的出獵便延遲到了午膳之後。

    枕春與慕北易對坐在英明殿作偏閣的如意法中,望著一桌子佳肴,胃口都是寥寥。

    慕北易是被酒給悶的。他飲了一盞無糖的銀耳羹,覺得稍得緩解,一手枕額一手提筷,嫌道:“到底是行宮不如帝城,竟也上此等燒身的烈酒。朕應將總管與侍從打發了才是。”

    枕春心想,這總管莫不是慕永鉞的眼線。便拾玉勺子撇了一盞清澈的湯水,奉給慕北易:“雖說是醉了,也是盡興的。五鬥解酲猶恨少,十分飛盞未嫌多。陛下難得拋卻冗雜事務,一縱放狂心事,哪裏不好,應賞下人才是。”

    “罷了。”慕北易就著枕春的手飲了一口湯水,忽看向枕春,“朕何時有放狂心事?”

    枕春教他看得心緒不寧,訕訕抹了抹臉,取了案上盤子中一隻水晶豆沙團子吃。

    慕北易的眼神不收。

    “……陛下如此看著臣妾作甚?”

    “朕覺得,你不同了。”

    枕春莞爾:“日新月異。此世上萬事萬物,唯有星辰與道恒不變,其他都會變的。”她思辨著此事,端著案上的一碟子鹽酥花生呈給天子:“陛下嚐嚐這個?”

    “你較之往前更美。”慕北易如此說道,不吃枕春奉的菜,隻飲了湯水道,“豆蔻年華的女兒家自然有純粹之美,但你如今靈動更甚。昨日那鴻臚寺卿之事,雖也覺得你跋扈了些,但是可愛。”

    “臣妾雙十了。”枕春手撫著臉頰,垂下眸子去,“哪裏比得那些小女子呢。”她眼神輕輕瞥著慕北易。

    看見慕北易晨起衣衫未整,尚未梳頭。他的頭發極好,密黑如鴉色的長瀑,平日熏的龍涎香,額前還有美人尖。此時慕北易逆光坐著,枕春便看見了他耳邊有一絲白發。

    她不愛他,也沒有刻骨地恨他。

    心中便有了一絲的猶疑。

    正是此時,馮唐卻進來了。他後頭率幾十宮人,捧著出獵的衣裳、鞭。鞍與一應配飾,請安道:“陛下、娘娘,是時辰了。”

    枕春便斂裙起來,走入屏後。有宮娥上前替她寬衣束發,穿朱紅暗鳳紋的窄袖的胡服,百褶的華裙,紮密密的胡辮。每一條的胡辮皆一金珠如意扣銜尾,每一鞭節便飾一顆米粒大的海珠,又飾金櫛花冠與金珠耳鐺。再戴赤狐臥兔的抹額,鑲珠點翠虛掩眉間。金雕魚籃玉佛挑心僅在發中飾一顆。倘若是留心去看,便可見那一顆挑心雕的玉佛既不是大日如來也不是阿彌陀佛,而是鬥戰勝佛。

    枕春左右對鏡看了看,覺得很是稀奇,問宮娥:“如今樂京貴女們時興戴的挑心竟是這樣凶的佛?本宮出閣前,還是戴菩薩或是天女的。”

    宮娥道:“明妃娘娘不知坊間事情,有所不知。如今女子們時興戴的挑心是牡丹仙子、九天玄女與觀世音。”她輕輕將枕春發中的挑心戴正,“娘娘戴的這一顆是曾經南邊一位異國王前來進貢時,陪伴先帝狩獵,獻給先帝的。這樣式實在偏門,先帝便隨意將此飾物留在了驪山行宮的庫房。”

    “如此說來,沒人戴過嗎?”

    那宮娥盈盈一笑:“娘娘正是第一個。咱們行宮總管說,您與其他妃子不同,您戴這鬥戰勝佛正是好的。便刻意尋出來獻給您。”

    “行宮總管……”枕春喃喃,可不是慕永鉞捎來的。贈她一顆鬥戰勝佛的挑心,意欲為何,“知道了。”枕春左右又細細看了一番,到底是器物精美,很是喜歡。

    宮娥見她喜歡,便上前又為她飾瑪瑙的披掛瓔珞與一對兒玉環如意勾珮,複又戴上了兩隻鈴鐺作響的葡萄花鳥金球香囊,戴赤紅羅纓與八寶玳瑁的扳指。穿鹿皮馬靴配錦繡褡褳。

    如此遠遠一看,好似胡族的公主,手上持著馬鞭,英姿颯爽又貴氣不敢逼視。

    便一眾宮娥迎著枕春出去,才見慕北易亦著輕便的戎衣在門口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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