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無解不瘋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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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知非不明白,為什麽明明做錯事的人是他,他還能流瀉出這樣悲慟的眼神望著自己。

    灰白的,慘敗的。

    視線交接,女人往後退,男人往前走,但他不碰她。

    突然變得沙啞的聲音竄入耳朵,“你有多恨我?”

    伴隨這句話出口的,是他利落從旁邊的桌上拾起一把水果刀的動作。

    許知非有些喘不過氣,“你要幹什麽?”

    一身瘋相男人近乎妖冶的往前靠近,微微偏頭,從許知非的表情中解讀出各種情緒:害怕、彷徨、驚懼、厭惡……

    退無可退,終於靠近門邊,許知非下意識的要往外跑,然而剛摸到把手,更有力量的大手就迎過來,直接拽住她,是程北堯猛地踹上開了一半的門,發出巨響,緊接著將她逼得靠在門上。

    背脊被撞的生疼,這一次,比在得知她的床照事件時還要生氣,看到他的瞳仁幾乎變成紅色,程北堯攥著她的衣領,卻沒對她動手。

    他隻是,拚命的將水果刀的把手往許知非手裏塞,而他的掌心握著刀子,被劃破了,流出紅色的血,刀鋒上刺眼的紅,許知非心髒跳得飛快。

    而程北堯卻像是在黑暗深淵裏享受的罪人,“不是嫌我惡心嗎?把刀拿著啊!”

    手一抖,被他用了巧勁讓自己握住了。

    程北堯近距離的和她對視,身上有檸檬的清淡味道。強迫自己用力記住她的樣子,記住這一刻她是如何變臉以及中傷自己。

    受了傷的手放在衣領下,迅速的解開扣子,露出壁壘分明消瘦有力的胸膛,他指著心口的位置,“你有多恨我?一刀夠嗎?還是三刀?”

    許知非倒吸一口氣,切實被嚇到了:“你不要……”

    被打斷,“不要緊,今天我任你處置,幾刀能讓你泄憤幾刀能讓你不恨我,你就捅幾刀!”

    要到極端時刻,才會逼出他病態的一麵,譬如此刻。

    私以為,她是因為從前自己將她頂罪坐牢三年才來的報複。

    猶如一隻困獸,找不到往後的出路了,茫然委屈,於是毫無章法漫無目的的闖,受傷也在所不惜。

    “不夠!”許知非被逼到了極致,猛地將水果刀往他身後丟去,擲地一聲,如同觸碰了某個開關,程北堯有些清醒了,眼神裏所有逼迫,統統消失,剩下的,是幾乎讓人憐憫的受傷。

    “程北堯,你做過的事,千刀萬剮也不夠彌補我。我要你身敗名裂,要你囫圇過日,要你江山傾覆看我風光,我等了這麽久,準備了這麽久,就是要你發現自己所愛非人,然後落魄著孤老一輩子!”

    許知非無所顧忌的仰頭盯著他,控製不住的流下一行清淚,被她快速伸手抹掉。

    程北堯愣住了,他直直盯著許知非,這次的眼裏有什麽呢?是不可思議吧。

    這次無所顧忌的人是許知非,她深深看他一眼,爾後摔開門往外走,“想知道為什麽嗎?”

    三秒,程北堯回過神用了三秒,他快速邁腿冷凝著臉跟上去。

    許知非開了一輛車往前駛,程北堯則從路過的王澤手裏直接搶過車鑰匙,“程先生……”

    許知非把車開的飛快,可能是風太大了,吹得她的眼睛控製不住得流眼淚。程北堯也不遑多讓,油門當刹車時,他的目光隻追著前麵那輛車,如同追著餘生活著的希望。

    當看到周圍愈來愈多的山林時,極度不好的預感爬上腦袋,他的臉色僵硬。

    你聽過潘多拉的寶盒嗎?

    沒打開前,一切是未知的,而這即將到來的未知,令他腕上脈搏加快。

    車子終於停了。在一座山下麵。

    許知非沒回頭,自顧自順著台階往上走,台階兩旁,路燈灑下白色的清輝,山林被風吹的呼呼作響,今晚沒有月亮。

    一層一層往上,全部是高高豎起的墓碑,程北堯扣緊自己的手,不好的預感加強,血液都在沸騰,他望著許知非的背影,暫時不知道她背負的是怎麽沉重的過去,卻已經能預知自己深重的罪名。

    許知非本來沒打算在這個時候將一切攤牌,她原本有更宏大的計劃,有更驚心動魄的計謀,可在看到程北堯無知無畏的眼神時感到憤慨,情緒受挑破,立刻,她要立刻讓他絕望!

    最高層,許知非終於停下她的腳步,站在原地看著麵前已經雜草叢生的墓碑,時隔一年,一年了,再次回到這個地方,深深呼吸,卻發現自己根本哭不出來。

    二零一六年四月六日,慕慕走的那天,就是這個地方,陰雨連綿,沒人來送。

    二零一七年四月六日,慕慕的忌日,黑暗無邊,許知非將他心心念念的父親帶到了這裏。

    男人的氣息,在身後起伏不定,緊接著,氣息淩亂了,他死死盯著慕北上的那行小字,震驚到極點出了聲:“慕北?!”

    在他的記憶中,這個名字應該是那家冰冷的公司名字,應該是當初她對他的表白。而此時他卻在墓碑上看到這個名字!

    視線往上移,他看見了一張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孩,衝鏡頭笑的很開心。

    令人絕望的是,這個男孩,無論從哪個角度,都出其肖似程北堯。

    呼吸直接停了半晌,程北堯看著看著,不知道怎麽眼眶就變酸了,幾乎是一槍打中心髒,比先前還要疼痛一萬倍,有什麽真相在展開,有什麽在傾其所有籠罩他。

    許知非像是瘋了一般嗤笑出聲,“我很高興看到你這樣子。”

    收斂笑容,“也很心寒。”

    “當初我頂替傅薔薇進入監獄,我們在一起了整整兩年,我以為不管出於什麽角度你都會關注我的,可你從來沒有,我在獄中懷孕十個月,期間沒有一個人因為我是孕婦而讓著我,十個月來,我所有能遭受的罪非人的待遇都受了一遍!那時候你在幹嘛呢?你在忙著建構你的商業帝國,放傅薔薇出國,踩著我吃著我的人血饅頭!”

    她尖利的、麻木的說著她生下這個孩子後所做的一切,三年期滿,她在沈浪和周傾識的幫助下偷偷溜走,帶著慕北在s市裏簡陋的活著。

    “孩子小,剛懂事的年紀,從來不會無理取鬧,你去過那棟居民樓了吧,夏季多雨,經常漏雨,有時候不在家,床單上全是水,我就那樣抱著孩子坐在椅子上睡,一宿一宿睡不著。我的工資很低,很多東西沒辦法買,慕北的營養一度跟不上,跟同齡人站在一起,他要小整整一圈。在學校裏受了欺負,回來一聲不吭,臉上都是傷,我問了好久,他才肯告訴我,因為學校裏的同學罵他是沒有爸爸的野孩子,他不告訴我,是怕我傷心。我聽完直接就哭了,我愧對這個孩子,更恨你。”

    ——媽媽,今天老師又給我一朵小紅花噢,小黎還說喜歡我呢咦嘻嘻。

    ——媽媽,我站在板凳上就可以煮飯啦,你早上可以多睡一會兒。

    ——媽媽,慕慕早上可以不喝牛奶的,你不要辛苦工作了。

    “慕北很聰明,對數字極度敏感,我想是遺傳了你,也很樂觀,笑起來,像是老天送給我的天使。”

    ——慕慕想要什麽?看著今天這麽厲害的份上,回家給你玩遊戲機好不好?

    ——媽媽……我不想玩遊戲機。

    ——那慕慕要什麽呀?

    ——要……爸爸。

    “慕北四歲半的時候,在醫院查出了先天性心髒病和冠心病,僅僅是三個月,手術去了好多錢,同事被我借怕了,醫院找不到適配心髒,等待慕北的幾乎就是死路一條。即使日日躺在醫院裏,慕北也依舊乖巧懂事,很多時候,你都不敢信,是他在安慰我說,媽媽,不要傷心。”

    許知非想過往一切,那個鮮明生動的孩子,哽咽了,眼淚不停往下流,一度說不下去。

    左前方的男人,僵直了背脊,不敢置信自己聽到的一切,他直接跪了下來。

    “他很想要一個爸爸,然而你常常在電視裏出現,我卻不能指著你告訴他,這就是爸爸。”

    男人的額角青筋暴起,他緊緊攥著拳頭,心裏已經徹底被打倒,如置數九寒冬。

    聲音顫抖,微細,“為什麽,不告訴我……”

    風一吹,把他的聲音席卷而去。

    許知非則冷笑出聲,“我聯係過你的,兩次,兩次都是被顧餘渺接起來,第一次掛斷,第二次拉黑。我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回x市放下我的尊嚴厚顏無恥的找你,我怕打擾了你和鶯燕的約會,怕你會再次把我一腳踢開,讓我滾。”

    “慕北非常想你,可他到結束自己短暫的生命,也沒能見到你。”

    ——媽媽,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其實我也有的對不對,你能不能讓爸爸回家呀,我死了之後,你就不會這麽難過了,會有人陪著你的。

    寒冰化為刀,字字紮心。

    許知非的聲音也變得輕飄飄的:“你看,你好意思說愛我,我敢接受你的愛嗎?”

    地獄,血流成河。

    一聲壓抑已久的嗚咽傳出,跪著的男人傾身抱住這塊墓碑,風度盡失耀眼盡失,他的臉緊緊貼著慕北的照片,淚水浸濕它。

    他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如從高空墜落的鷹,摔向地麵,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