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安穩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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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環境,周圍有薄弱的腳步聲和操作機器的聲音,很輕,但有條不紊。空氣中彌漫著怪異的味道,有些刺鼻和窒息。

    她掙開渾噩的思想,嘴唇在顫抖,過了好一會兒確定還是這種境況才出聲:“是……是誰?”

    手腳都被綁著,無法起身。

    沒有人回答她。

    僵持到呼吸困難,她繼續試探:“程、程景?”

    依然沒有人理她,但可以確定的是,這周圍確實有人。不敢輕舉妄動。

    過了不知道多久,有鐵門開合的刺耳聲響,腳步聲演變成成群的,誰先止步,後麵的人也跟著停下。

    在她麵前。

    竟然是熟悉的聲音由上至下傳入耳朵,“我之前和你說過什麽?”

    冰冷。

    “你……”

    那人應該是蹲下來了,久違的壓迫感直麵而來。她感覺到蒙住眼睛的眼罩被輕輕摘下,惴惴的睜開眼,她的心跳的很快,但沒等適應過來刺激的光線,看清麵前的人,劇烈的疼痛就從眼睛處傳來,“啊!”

    撕心裂肺,令人膽寒。

    應該是大出血了,朦朧而短暫的理智,令她一瞬間明白了動手的人是誰。

    一如既往的狠辣。這種狠辣,很大部分是因為他親自動手。

    “我說親手讓你死在x市就一定是親手,不會食言。”

    她痛呼著,連帶思想都被完全的黑暗吞噬。

    大抵這就是在死亡邊緣的感覺,根本連呼吸都困難。

    “大哥!”

    後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分鍾,她的腦子裏跟走馬燈一樣略過很多今生最開心的幾個片段。

    那年三歲,她留著娃娃頭,在草地上追著一個年長的哥哥跑,嘴巴咬著一袋母親給的牛奶,一邊跑一邊喊大哥。

    那年十三歲,父親和母親的結婚紀念日,長輩害羞不願過,他們幾個孩子夥同叔叔阿姨商量了將他們支出去,布置了一天等他們回來,父母高興的不行,大家都在笑。程叔叔說:微微,長大嫁給我們北堯好不好呀?

    那年十八,最好的大學時光,暑假借宿在許知非的家裏,一院子的水果和蔬菜,夜晚知非身體不舒服提早睡覺,自己與她借錢和周圍鄰居打牌,知非二話不說將所有的零花錢借出,她瀟灑的大殺四方贏回雙倍,還給她帶了最喜歡吃的醬牛肉。

    兩個人說了一晚上的閨房秘事,畢業旅行要一起去冰島,或者瑞士也可以。

    那年十九,周宸然和程北堯在外留學,隔兩個月回來一次,她的生日,周宸然抱著一大罐糖悄悄溜回來,天花亂墜的說差點被海關查獲。為了安慰她程北堯回不來,帶她去軋馬路吃燒烤,回學校的時候被小混混堵住,周宸然搶了一輛摩托,載著她在馬路上跑,嚇得她閉上眼睛緊緊抱住他的腰,天上星星很多,他們停在海邊,他點了一根煙,煙霧被海風席卷走,他說:“你要不要考慮喜歡我一下喲。”

    她愣了,懷疑自己聽錯,就在錯愕的時候,周宸然漫不經心的掐滅煙:“逗你的小屁孩,我在國外一堆女朋友。”

    眨眼就過,那夜她卻輾轉反複沒睡著,後來也記不清當時有沒有心動過,知道他在國外沒有一堆女朋友,住的房子外隻有一叢一叢茂盛的薔薇時,已經不知道是多少年後的事情了。

    記起來的居然是這些瑣碎的小事。

    心痛原來是這種感覺?

    為什麽盡顯愉悅。

    氣息漸弱,傅薔薇終於醒悟,嘴角隻有一抹苦笑,留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句話都沒有說全。

    “幫我跟周宸然……”

    幫我跟周宸然道歉啊。

    傅薔薇死亡的消息是沈浪傳回來的,不是在監獄裏,據說是她越獄了,最後被警察從荒郊野嶺找到,已經死亡,死狀可怖,現在正在調查是誰下的手。

    沈浪瞞了一部分,那種死狀是在道上混的人才下得去的手。其實是誰幹的在他心裏昭然若揭。

    許知非聞言隻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麵前批改的一份文件卻久久沒有批改完。

    拉開抽屜,裏麵安靜的躺著一把極具年代感的鑰匙。

    南橋已經沒有人了,諾大的地盤因為無人打掃,走過去的地上全是樹葉,層層覆蓋,院子裏的花草無人打理,枯萎了很多。猶如時代久遠的古堡,一片蕭瑟荒涼。

    誰會想到,這裏也曾生機勃勃,其樂融融?

    真正經曆著物是人非,那種淒涼像是扼住喉嚨的大手。

    房子裏所有的擺件都沒有變,似乎還有熟悉的氣息,許知非隻身一人,麵無表情的穿越各個房間,打量著各處,什麽東西都還在,唯獨人不在了。

    突然止步,回憶翻湧而上,好像就是在這個位置,寒冬,溪溪常常將一袋溫熱的牛奶遞過來,她當時的反應是什麽呢?下意識的覺得她沒安好心,那些牛奶全部丟給了垃圾桶。

    最開始,她好像就沒有給過好臉色給這個孩子,她都說了些什麽啊?

    “你不是一個好孩子。”

    “知道死是什麽嗎?就是讓你永遠都見不到你的爸爸,還有你媽媽!”

    “……”

    那麽多不勝枚舉的、故意刺激她的話,全都出自她的口。一次次將那個小孩子當成假想敵,一次次刻意讓她哭,為了發泄自己的鬱氣……

    許知非並沒有感覺到希望,她受不住的蹲在地上,死死捂住嘴唇,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一直覺得,自己沒有愧對任何人,她對他們都付出了萬分真心,包括對慕慕,可是……如果傅薔薇說的是真的……那麽她對溪溪……

    那麽溪溪這些年來,又遭受了多少委屈?

    她有資格做一個母親嗎?許知非再次陷入無限循環的心理問題裏,一陣一陣的恍惚。

    南橋地下室的放映廳裏,她喝醉了,單手揉亂頭發,麵前的大屏幕播放的是楊嘉主演的那部電影,她和林誌沒看完的那部。

    兩個女孩同時喜歡上一個男人。

    據說這部電影是去年的票房黑馬,也許是因為太寫實了,戳到了許多人內心的點。

    許知非看到了最後的結局,其中一個女孩在後來的旅行途中意外死亡,另一個女孩也沒和男主在一起,各自走向天涯,不複相見。令人唏噓又殘忍。

    結束的時候,黑幕上慢慢打出一行字。

    “如果一切都沒有開始……”

    許知非突然哭了,她蜷縮著,在滿是塵埃的沙發上,緊緊抱著自己,是這些天來第一次宣泄,在無人之境悲慟大哭。

    如果一切都沒有開始……

    *

    厲繁決定留在x市,給了周傾識一筆錢讓她去挑一套房子,她專門挑許知非有空的時候拉著一起去,還是在慕北旗下的房地產公司。

    “你和厲繁打算結婚嗎?”

    周傾識站在樓盤裏四處打量,回答得漫不經心:“結吧?我也不清楚,無所謂啊。”

    其實他們這樣的人,結不結婚,要不要領證,都不是大事,經曆了太多,已經不需要用別的什麽來證明和捆綁。

    “厲繁的工作是在市一?”其實許知非更想問的是,厲繁和周宸然相比,是完全不一樣的類型,這個不一樣,其中包括了個性、鄰域、以及錢財家世。會有落差嗎?

    “對,你去看病的話我讓他給你打折!”周傾識回答得沒心沒肺。

    許知非笑出聲,明白了。

    周傾識雖然愛玩,但她是真的專一,喜歡就夠了,要什麽身外之物。

    稍晚一點,厲繁下班早,來接他們回家。

    問周傾識:“看上了哪一套?”

    她喝著他專門排隊買來的飲料:“選不好呢,我再看看好不好呀?”

    天晴,夜晚星子閃爍。

    “你真的要給我剪?”

    “我專業的!”

    “剪壞了怎麽辦?”

    “剪壞了我再找最好的師傅給你把頭發接上去還不行?”

    許知非坐下去的那一刹,像是坐在了高考的考場內,感覺是——命運渺茫。

    周傾識搬了一把凳子坐在她麵前,手撐著臉,眼神心疼:“三思啊……”

    這一把好頭發,別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呢。

    厲繁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出來,陪著周傾識一起圍觀沈浪剪頭發。

    沈浪近日好像心情不錯,像是又回到了從前做戲演繹富家浪子的時候。

    手中剪頭發的物件打了個轉,“你們不要這樣,我以前在uk,真的去做過學徒。”

    “你要分享一下你的故事嗎?”

    “你們想聽什麽?”

    許知非打斷:“你能不能專心給我剪?”

    幾個人分明沒聽進去,周傾識率先舉手:“我問你答!有過幾個女朋友?”

    沈浪遞過去一個搞事的眼神,很坦誠:“我沒有談過戀愛。”

    “不是吧?”周傾識不信,抬頭看向厲繁,厲繁沉吟片刻,答:“他說的是真的。”

    許知非也很意外。張了張嘴,周傾識遞給她一顆草莓,並且很聰明的回答,“誰說你沒有談過戀愛?你現在不是在談嗎?”

    眼色使得很漂亮,許知非差點被草莓噎住。

    剪頭發的聲音微響,烏發大把大把的掉落,沈浪在笑,但沒接話,不知道是不置可否還是不予置評。

    剪得好像是真的不錯的,光看周傾識的表情就看得出來。

    “那你在uk是怎麽起家的啊?”

    “那時候膽子大,什麽都敢幹,我還涉黑呢,天天在刀口舔血的生活,最慘的時候被幾十個人從波士頓追到舊金山,差點死過去,多虧厲繁那時候用他學了一半的醫術救了我。後來就收手不幹了,以後也不會再幹了。”

    許知非聽得心驚肉跳,他的呼吸從耳邊吹來,像是安撫。

    他講他曾經被用火燒過的鐵燙過,也差點被剁了手,風吹日曬,曆曆辛苦。

    他突然說,以後就想安穩過活。

    許知非攥緊手,心裏像是被什麽打翻了,五味雜陳。

    到腰的長發剪成了齊肩的,晚風吹過夜來香,將她的發吹起,露出巴掌大的臉和瑩白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