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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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那一年……”王桂花隨口數了幾樁事, 又問她, “這一回, 你婆婆要把二妞弄到羅家去換錢, 你就沒看出點什麽來?”
一個小丫頭,能從老太太手裏逃脫,還能把老太太算計進去挨一頓揍又賠錢,羅家算計進去兒子判刑自己成了壞份子,最後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得了糧食和錢。
在外人眼裏, 老太太落了個沒臉, 二妞卻成了被同情的小可憐。柳滿紅跟婆婆鬥了這麽些年,也沒贏過這麽大的彩頭。
柳滿紅遲疑了,這還真像是弟弟的手段, “要不怎麽說外甥像舅,幸好這個丫頭像了她舅。”
王桂花也很滿意,“往後, 凡事多跟閨女商量著辦。”
帶著對新生活的憧憬, 柳滿紅點了頭。
一連幾天,葉家都沒動靜, 柳滿紅坐不住了, 王桂花卻半點不急, “給我把眼睛收回來, 看什麽看, 穩穩當當坐著。急著回去替他們家扛活呢,還是急著回去吃窩窩頭喝野菜糊糊。”
“媽媽,咱們幫姥姥幹活好不好,隔壁花妮的爹就總去花妮的姥爺家,去給她姥爺幹活。”
“二妞乖,你不用替姥姥幹活,有你媽呢。至於你爹,他是葉家的老黃牛,我哪兒指使的動。”王桂花被外孫女這一提醒,一拍柳滿紅的背,“既然坐不住,就下地幹活去,在哪兒幹不是幹。”
農村的活計多著呢,想幹活,從睜眼到閉眼都不用閑的。柳滿紅有了活幹,心裏反倒踏實了,乖乖跟著王桂花出去。
葉悠悠不願一個人在姥姥家呆著,也跑了出來。小灣村人少,但緊挨著有一大片淤泥地,所以來了不少知青,說是要幫著開荒,清淤造田。
有的知青散住在村民家裏,大多數就聚集在村尾,由一所廢棄的小學改造而成的臨時住所內。
溜溜達達的葉悠悠閑逛到這裏,就看到一個穿著白的確良襯衫的年輕人走過來跟她打招呼,“你是誰家的,怎麽之前沒見過你?”
葉悠悠抬頭,就見著說話的人衝她笑,就象油到發膩的油嘎啦,一股讓人透不過氣的悶味。
但笑的滿臉桃花的人,一點也不知道在小姑娘心裏,已經將他劃在騙子那一欄,很是自信的衝她道:“你們家養了隻雞沒有,我給你變個戲法,拿一隻雞我給你變成兩隻。”
“我說油青子,你幹嘛呢,又不上工,在這兒騙小姑娘啊。”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去,猛一拍油青子。
油青子將他一推,“去去去。”咬牙切齒壓低了聲音,“有本事你一會兒別沾光。”
將人趕走,油青子又開始忽悠,葉悠悠忽然伸出手,“那你得押點什麽在我這兒,我才信你。”
“嘿,我一個讀書人,我能騙你一個農村小姑娘嗎?”油青子腆著臉自吹,“我這個戲法一天隻能變一次,你運氣好趕上了,不行我可找別人了。”
葉悠悠點頭,“那你找別人吧,我姥姥說了,我家的雞是要送到供銷社換錢,到時候給我買糖吃的。”
“看看這是什麽?”油青子從褲子裏摸出一塊硬糖,塞到葉悠悠手裏,“跟你換。”
葉悠悠嫌棄的看了一眼沒有包裝紙的硬糖,擺擺手,“我要帶花皮紙的奶糖,整整一包。”
還特意用手比劃了一下,表示要那麽多。
“你這小丫頭,事還挺多。”可是油青子嘴饞了,想到肥美的烤雞,就止不住的流口水,讓葉悠悠等在這兒,跑回去找幾個條件不錯的知青,七七八八湊齊了一把奶糖。
“這下可以了吧,趕緊去把你家的雞抱來。”油青子一股惱把糖塞到她的手裏。
葉悠悠笑眯了眼,“你等著。”
嗬嗬,您老慢慢等哈。
得了信的辛墨濃匆匆趕回王奶奶家,就看到小姑娘坐在小院的高凳上,翹著兩條腿,疊在一塊晃晃悠悠的蕩著。小圓桌上整整齊齊擺了十幾顆糖,正慢條斯理剝開一顆,往嘴裏送。
再看一眼王奶奶家的雞圈,三隻雞一隻也不少,窩在雞窩裏打盹。
“叔叔,吃糖。”小姑娘倒是一點也不小氣,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然後遞上一顆糖。
辛墨濃臉色一僵,擺手道:“我不吃,你留著慢慢吃吧。”
小姑娘似乎有點害怕,怯生生的把糖塞到他手裏,“哥哥,吃糖。”
辛墨濃知道自己臉色重,趕緊鬆了鬆眉頭,這麽點功夫一顆糖已經臥到自己掌心。
然後就見小姑娘眨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對他說:“吃吧,是位很好心的知青哥哥送的,我今天遇到大好人了。”
說話的時候,嘴裏一股奶香味飄出來,噴到辛墨濃的臉上,有點癢癢的,又有點甜甜的。
“對,是遇到大好人了。”辛墨濃收攏指尖,將糖收下,緊繃著肩膀走了出去。
葉悠悠等辛墨濃一走,從凳子上跳下來關好院門。
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姑娘,當然看的出來,辛墨濃怕她上當受騙,是特意趕過來阻止她的。就是不知道,她相信自己沒有。
可她就是個農村小土妮啊,沒見過世麵,也聽不懂知青哥哥那麽複雜的話。人家請她吃糖,她就拿了,嗯,就是這麽一回事。
簡簡單單的,質樸的,勞動者之間的友誼。
辛墨濃捏著糖回去,看到油青子等了半天沒等到人,才發現自己上當受騙,然後又是跳腳又是詛咒模樣,讓他的心情非常愉悅。
順便當著他的麵,把糖吃了,嗯,心情更加愉悅了呢。
王桂花和柳滿紅一回來,就被葉悠悠一人一顆,塞了奶糖到他們嘴裏。
炫耀的問道:“好吃吧。”
等問明白了,柳滿紅還有點不好意思,她真以為是人家送的呢。
王桂花卻直接樂了,“二妞做的對,對付這種人,不用客氣。”
伴著奶香味吃了飯,就聽到有人敲門,一邊敲還一邊喊,“葉貴他媳婦在不在,你公婆親自來請,你還不趕緊開門。”
葉悠悠開的門,老頭兒老太太加上葉家的三個兒子,全都到齊了。
王桂花看了一眼,淡淡道:“就在院子裏坐吧,滿紅去隔壁借幾個板凳,二妞也去。”
這年頭別說板凳,就是筷子和碗每個家庭也是有數的,要辦啥大事,都是互相借著使使。
剛搬來凳子,老太太就開始捶腿,“親家也不說給我們一口茶喝。”
柳滿紅端了茶,老太太看著兒媳婦,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不舒服,冷哼一眼,端著碗一氣喝了個幹淨。
“滿紅,爹媽為了接你回去,飯點都沒趕上,家裏有啥,給咱爹咱媽墊墊。”葉貴拉了一把柳滿紅。
王桂花冷笑,可是看女兒祈求的眼神,還是無奈的一揮手,“去攪一碗野菜麵疙瘩,別讓人家說我一個老太婆失了禮數,親家一來好幾個人,都不給招待的。”
葉家老太太才不理會這點子擠兌,還了羅家一百塊錢和三十斤大米,家裏極度吃緊,能省一頓是一頓。
“吃了飯,叫你閨女收拾收拾回去,咱們也就不計較了。”老太太厭惡的看了一眼葉悠悠,眼神冰冷的象一條毒蛇。
“你們不計較,這話可真有意思,啥叫你們不計較。敢情賣了我外孫女當童養媳的,是我閨女啊。”
王桂花肝火騰的一下子升了起來,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嗬,看親家這話說的,你閨女到咱們家多少年了,就生了一個賠錢貨。害我家貴子沒兒子養老送終,成了絕戶頭,還有臉回娘家鬧騰。這要是擱別人家,日子早就過不下去了。也就咱家貴子脾氣好,縱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真把自己當塊寶了。”
老太太特意拖了幾天,家裏少兩個人,正好省糧食。可這兩個人一慣是家裏吃的最少的,幹的最多的。
糧食沒節省多少,家裏的活計卻沒人幹了。
養豬喂雞下地掙工分,挑水做飯洗衣裳,要不是大兒媳婦和小兒媳婦叫苦連天,她且還要再拖幾天呢。
“我閨女又不是不能生,生得出女兒就生得出兒子,這些年懷都沒懷上,沒有種子怎麽發芽,都是老娘們,說的好像誰不懂是咋的?你們要是這個態度,就趕緊回去,也不用再來了。”
說完嘲諷的一笑,“我忘了,你們家還有個大妞呢,咱們生產大隊有好幾個大傻子,親家母怕是要趕著時間相看吧,咱們就不多留了。”
“這丫頭,淨是怪詞。”王桂花收拾收拾,帶著葉悠悠去了清水鎮。
小灣村離清水鎮不遠,但走路也要近一個小時,王桂花熟練的去了村口,搭了村子裏出去辦事的牛車。到了地方,摸出一個水煮雞蛋偷偷塞到趕車大叔的口袋裏,“他叔啥時候回村。”
“下午三點,你們早點去鎮尾那顆爺爺樹下頭等,我再把你們捎回去。”大叔摸著口袋裏的雞蛋,嗬嗬笑著。
“好勒。”葉悠悠響亮的應了一聲,和大叔揮手再見。
王桂花牽著外孫女的手,見她並不象一般的農村小娃,到鎮上看到什麽都一驚一乍的叫喚,心裏越發可惜,之前對外孫女實在關注的太少了。
“這個是你大伯上班的磚瓦廠,看到裏頭的三層小樓沒有,是清水鎮的獨一份。”王桂花很熟練的告訴她,什麽地方是幹什麽的,最後拉著她到了鎮上的供銷社。
在這個特定的年代,所有的物資都由國營的供銷社tí gòng,一進去就是一組玻璃大櫃台,氣派又敞亮,裏頭待chū shòu的貨品排列的整整齊齊。
擱在一九七二年,這樣的景象是極有視覺衝擊力的。
許多人第一回見的時候,會情不自禁的發出“啊”的一聲,先後退幾步,再趕緊湊到玻璃櫃台上,仔細看裏頭擺了些啥。
葉悠悠出生在一個超市隨便逛的時代,當然不會被一個小小的供銷社嚇到。
沒看玻璃櫃台,反而抬頭去看正中牆上懸掛著的主席相框,相框背後是一整張巨大的彩色洋畫,上頭印著暖水**,搪瓷盆和各種生活用具。
看在葉悠悠的眼裏,具有一種魔幻的年代感。讓她再一次真實的感受到,自己來到了一九七二年的中國。
王桂花筆直走到櫃台前,“同誌,把那匹藍色的布料給我看看。”
她要給外孫女做一身衣裳,現在是夏天,藍色的褲子,白色的短袖,再給做雙黑色的布鞋,別說在農村,就是去市裏,也不土氣。
“你有布票嗎?”售貨員斜睇著眼睛看他們,這一老一小一看就是農村人,這些老農民每回到鎮子上,就得來供銷社從頭看到尾。
看什麽都稀罕,就是不買,偶爾也有想買的,可又掏不出布票工業票,最後還是隻能掛眼科。所以售貨員一聽王桂花要看布,第一時間就問她有沒有布票,不然白看一場,要是再把布給弄髒了,她找誰喊冤去。
葉悠悠蹙了蹙眉頭,對於售貨員的鼻孔朝天,她很是不習慣。但王桂花卻是極習慣的,拿出手帕包著的布票和錢,“不光藍的,還有那匹白色的襯衣料子,也給我看看。”
售貨員看到布票,這才和緩了臉色,把布料遞出來給她摸摸看。
扯好布料又給葉悠悠買了鉛筆和練字本,葉悠悠心中一動,“姥姥,我能買一套課本回家嗎?不管開不開識字班,我都想念書。”
“沒人教你咋念。”王桂花忍不住的笑,在她聽來,這純粹就是孩子話。
“我讓小辛哥哥教我呀,還可以請別的知青哥哥姐姐教我,他們那麽好。”她還白得了人家一把糖呢,當然好。
王桂花也想到了糖的事,不由“撲哧”一笑,摸摸她的頭,“小機靈鬼。”
供銷社沒有課本賣,但是剛才賣布給他們的售貨員,倒是給他們tí gòng了一個線索,“課本啊,去廢品收購站看看,他們那兒書多。”
“謝謝姐姐。”葉悠悠看在她給自己指出了一條明路的份上,原諒了她之前用鼻孔看人。搖著姥姥的手,“姥姥,我們去瞧一眼吧。”
反正離回去的時候還早,王桂花帶著她去了廢品站。廢品站也是國營的,兩個戴著手套的年輕人,正在將紙質品收到一塊打捆。
“同誌,我們想買一套上課用的課本,生產大隊要辦識字班,你們看成嗎?”王桂花跟他們打著商量。
“成,有什麽不成的,不過你們得自己挑。”一個年輕人一指他們沒清理出來的一堆紙質品,讓他們自己去找。
葉悠悠蹲下來翻看,隻要是課本,不管是哪個年級的,都被她挑了出來。其實這裏頭完整的書籍很少,大多都是實在無用的廢紙和一些剪廢掉的報紙。
別懷疑,整張的報紙也不會有人當廢品賣掉,都是收集起來,貼牆壁貼窗戶,就是自家用不上,也能給別人用。
無數稀奇古怪的紙堆中,葉悠悠摸到一本紙頁泛黃的線裝書,本能的“咦”了一聲,翻開看了一眼,上頭竟然全是自己看不太懂的古文。她不能肯定這是不是古籍,但是買走又不知道會不會引人懷疑。
她稍有些遲疑,回頭問捆書的年輕人,“大哥,這些書你們收了之後,是幹啥子用啊。”
“送到工廠打成紙漿,還能再造成新紙。”年輕人很享受這聲大哥的稱呼,笑眯眯的回答了她。看到她手裏的線裝書,好心的提醒她,“這樣的可別碰,都是四舊,是需要被消滅的舊思想。”
“咋這神奇呢。”葉悠悠適當的表現了一下吃驚,隨手就將這本疑似古籍的線裝書,收到了自己的淘寶倉庫裏。
就算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要將這些書保留下來。這並不是值多少錢的問題,而是文化的傳承。
葉悠悠做事很有章法,翻找的同時,還順便將這些零碎按廢品站的手法整理好。所以哪怕她呆的時間有些長,這裏的人也沒多問一句,他們巴不得天天都有人過來幫著幹活呢。
“都挑好了,這有多少斤?”王桂花本來是打算幫她找的,但看到外孫女手腳麻利的很,也就不插手了,反正挑錯了也無所謂,都是拿來識字的,什麽書不是書。
“十二斤,您得給我一毛錢,我再搭本雜誌給您。”其實就是一角錢,當地人不說角,都是說毛。
王桂花掏了錢,和外孫女一人背了一捆書去爺爺樹下頭等著。
“你這丫頭,咋知道這些是課本。”王桂花把書從背簍裏拿出來一本本翻看,發現竟然沒有挑錯,不由疑惑的看著外孫女。
“建國哥和大妞姐都上學,他們的課本,我見過。我就想摸一下來著,他們都不肯給。”葉悠悠趁機上眼藥。
“以後咱們二妞的東西,也不給他們摸。”王桂花從背簍裏摸出用布包好的水煮蛋,還有兩個饅頭,這是他們的午飯。
“姥姥也吃。”雞蛋隻有一個,王桂花讓給葉悠悠,葉悠悠咬了一口,把剩下的塞到了姥姥的嘴裏。
吃完了,兩個人犯了難,離著下午三點,還有幾個小時,光坐著等太難熬,出去逛逛吧,背著十幾斤的課書,更難熬。
“姥姥,咱們換著去轉轉吧。”葉悠悠背著空背簍,站了起來。
“行,有啥事就大聲叫。”清水鎮統共也沒多大,都是老居民,王桂花想了想,的確沒什麽好擔心的。加上外孫女難得出來一趟,也不好讓把她拘著,便讓葉悠悠去逛。她就墊著這些課本,坐在爺爺樹下頭休息。
其實葉悠悠並不是想逛街,她再饑渴,對於七十年代的一個小鎮,也提不起逛的興趣。
她隻是在找到線裝書時受到了啟發,盛世的黃金,亂世的古董。
在一個吃喝還很緊張的年代,肯定會有人把自己家收藏的東西拿出來換取糧食。
從鎮尾走到鎮頭,經過葉悠悠的仔細觀察,終於發現了異樣。鎮上diàn yǐng院的後頭,有一處小竹林,裏頭影影綽綽露出幾個人影。
她觀察了一會兒,看到有人抱了東西進去,出來的時候卻是空著手。也有人空著手進去,出來的時候卻是抱著東西的。
心裏有了底,這一定就是所謂的黑市了。私下交易這種行為,管的再嚴,也是很難完全禁止的。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為了一張嘴,什麽事都有人敢做。
葉悠悠在淘寶買了十斤麵粉,放到背簍裏,走進了竹林。
看到有新來的人,有人警惕的上前,“小姑娘,你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沒錯,我哥沒時間,讓我替他來一趟。”說著拍了拍自己的背簍,示意她是有貨的。
一看有貨,好幾個中年婦女圍上來,“小姑娘,是什麽,多少錢。”
放下背簍,打開讓他們自己看,阿姨們都是識貨的人,一看就嘖了幾聲,“富強的精粉,一級的,真漂亮。”
咦,原來這個時候就有富強啊。攀扯了幾句,葉悠悠知道,糧油店gòng yīng的麵粉是一毛八分錢一斤,但是憑證gòng yīng,一個人多少都是有數的,多一兩都沒有。
而且就算是gòng yīng的數,也常常因為沒貨,要被別的粗糧頂替。黑乎乎的麵粉都好長時間看不到了,更別提這種白花花的麵粉。在黑市一斤能賣到一塊五毛錢,屬於難得一遇的尖貨。
“姥姥念過書?”葉悠悠輕輕重複了一句,在心裏算了算姥姥的年紀,越發對姥姥的來曆感到好奇。但在這個年代,追問這些不是明智之舉,葉悠悠聰明的沒有開口。
回到葉家村,他們的新家,要從葉家和花妮家之間,一條極小的夾道進去,孤零零的一間房,窗戶的旁邊,重新開了一道門。之前和葉家相通的一道門,已經裏外鎖死並且封住。
後院雜亂的泥地裏,臨時搭了一間廚房,三麵都是泥牆,頂上搭了一張防雨布,土灶上連個鍋都沒有。也不知道他們這幾天,是怎麽吃的飯。
“二妞,你回來了呀,哇,你身上穿的是新衣裳嗎?”花妮從自家屋子裏的,推開窗戶伸出腦袋,歪頭衝著葉悠悠招手。
“花妮。”葉悠悠也衝著她揮手,把奶糖揣到口袋裏,問柳滿紅,“媽媽,我想去找花妮玩。”
“去吧。”柳滿紅拿了一個饅頭出來,“和花妮分著吃。”
“不用了,我給花妮留了奶糖。”葉悠悠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
花妮看到奶糖,驚呼一聲,羨慕道:“你姥對你可真好。”
葉悠悠也沒解釋,拔出三顆塞到她手裏,“給你吃的,我還沒謝謝你每天給我送土豆呢。”
“那算啥啊,我爺說,這叫守,守什麽助什麽,反正是應該的。”花妮吃了一顆,將好看的花紙展平,和另外兩顆糖一起,小心翼翼的收進了荷包裏。
“守望相助。”
“對,你咋知道。”
“生產大隊可能要辦識字班,到時候咱倆一塊去。”葉悠悠把小灣村的消息告訴花妮,兩個人背了背簍去山上撿柴,就算是在一塊玩了。
這年月,誰家都這樣,五六歲的孩子就開始跟在大人屁股後頭做事。農忙的時候,小小一個人兒挽著比自己還大的藍子去撿稻穗也是常有的事。
“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可不許告訴別人。”花妮上了山,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悄聲對葉悠悠說道。
“啥事,我保證不告訴別人。”葉悠悠也被她的緊張氣氛感染了,壓低了聲音應道。
花妮帶著葉悠悠拔開一處荊棘,兩個小人兒半跪在地上爬了進去。爬的時候葉悠悠才發現,地上的荊棘已經被拔掉,隻剩下平整的土地。
之所以沒人看出來,純粹是因為外頭一層荊棘和兩邊的荊棘交錯著糾纏在一起,掩蓋住了這條小路。
爬進去,葉悠悠才看到一大片的荊棘地,中間被移平了一小塊。因為隱藏在最中間,從外頭根本發現不了。
除非有人閑得沒事幹,特意砍掉荊棘林,才能發現。但顯然,現在的人,絕不會有這個閑功夫。
看著這一小塊土地上發黃的枝葉,屬於二妞的記憶跳了出來,“土豆。”
花妮扒開土,從裏頭撿出三四隻土豆扔到背簍裏,又扒出兩隻扔到葉悠悠的背簍裏。
“記得千萬不要說出去。”
這一小片土地,明顯就是花妮家裏私自開墾出來的,這個年代,對於各方麵的管製幾乎達到了頂點。所有人,都要在生產大隊下屬的各個村裏幹活,無論什麽樣的活計,都通過工分計算,然後年底時發放相應的糧食和錢。
別說外頭,就是自家院子裏,瓜果蔬菜都不許種,每家每戶養雞養豬也都有數量的規定,超過不僅要沒收,甚至還要罰款。養的雞下了蛋,要麽自己吃要麽就送到供銷社換點票據或是錢。
象這種私下種土豆的事,要是被抓住了,不光要拔了還得罰款。要是再趕上成份不好的人家,把全家人拉出去□□扔石頭也是有的。
葉悠悠不禁捂住“呯呯”直跳的胸口,“那你為什麽會告訴我。”
“嘿嘿,咱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花妮笑的一點心機都沒有,肉肉的鼻頭蹙成一小團,讓葉悠悠忍不住上手捏了一把,“對,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有了共同的秘密,葉悠悠和花妮之間的友情迅速升溫。
回去之後,一身衣裳褲子都沾滿了土,柳滿紅燒了水讓她洗澡,一邊給她洗衣裳一邊埋怨,“這孩子,一點也不知道愛惜。”
“嘻嘻,以後不會了。”葉悠悠洗完澡,在屋裏換上衣裳。農村哪有什麽衛生間,都是在屋裏擺個大澡盆洗澡,然後再把澡盆抬出去倒水。
這會兒看到屋裏唯一的一張床,有些犯了難。二妞的記憶中,他們一家三口,都住在這一間屋子裏,也隻有這一張床。柳滿紅睡在中間,葉悠悠睡在靠牆的那一邊。
她總不能憑空變出一張床來吧,隻能歎了口氣,繼續將就。
葉貴下工回來,看到女兒,難得了露出一絲笑意。吃過飯洗完澡,一家人在整理幹淨的後院乘涼,也是一天中最愜意快活的時間。
葉悠悠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練字,前一世她就沒好好練過字,仗著是互聯網一代,凡事有手機和電腦就行了,壓根沒在這上頭下過功夫。
但是這一世不行,她將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不可能接觸到電腦的,更別提智慧型手機。
一手漂亮的鋼筆字,就是一個人的第二張臉,必須抓緊時間,爭取把第二張臉也修煉的漂漂亮亮。
葉貴在後院擺弄從山上砍下來的木頭,準備給自己家做幾張凳子。隻要不拿出去賣,自己用是沒人管的。
柳滿紅則是在一邊洗著衣服,她現在滿心都是輕鬆,嫁人十幾年,直到今天才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好,怎麽想怎麽高興。
第二天,葉悠悠約了花妮一塊出門摘野菜,路上還看到了村支書的女兒,和一個年輕的後生,一起上的山,但特意避開人多的地方,專門往人少的地方鑽。
“那個是來咱們村的知青,叫高大朋,之前誰也瞧不上,這幾天忽然黏著小媛姐,我覺得,他不是好人。”
“你又知道他不是好人了,他怎麽得罪你了。”葉悠悠看花妮一本正經說別人不是好人的模樣,直接把她給逗笑了。
“因為,他,他,算了,反正我知道,他不是好人,你千萬別被他給騙了。”花妮恨恨瞪了一眼高大朋的背影。
“好好好,他是壞人,我絕對不會上當受騙,可以了吧。我們花妮說什麽,就是什麽。”葉悠悠怎麽會為了一個外人,跟自己的好朋友生份呢,當然是選擇相信她啦。
摘野菜的時候,幸好有二妞留下的記憶,否則葉悠悠肯定會露餡。
什麽,這個白毛藤能吃?這不是一味中草藥嗎?內服外用兩相宜,能夠止痛祛風濕。
還有,蒲公英的葉子居然能吃,簡直不敢相信。
還有還有,灰灰菜又是什麽鬼,明明是雜草吧。
“二妞,你嘀咕什麽呢?”野菜絕不是想像中鋪開一整片讓你去采,而是東一顆,西一顆,要慢慢去找,有時候還得扒開一些密實的雜草,才能確定裏頭沒有能吃的野菜。
所以他們離的並不近,花妮能看到葉悠悠的嘴一直在動,卻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沒,我在背書呢。”葉悠悠趕緊停下吐槽,順便給她背了一段課文。
“彎彎的月兒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兒兩頭尖。我坐在船上抬頭看,隻看見閃閃的星星藍藍的天。”
“你可真厲害。”花妮語帶羨慕,對於會念書的人,她保持著天然的敬畏之心。
他們家孩子多,沒法供他們全部去讀書。他們爺爺倒也公平,讓他們自己抓鬮,誰抓上了誰去。她運氣不好沒抓上,她姐姐抓上了,可是後頭學校裏越來越不太平,開始聚眾鬧事到處串連,還打了老師,爺爺就叫姐姐就回來掙工分,準備說個好人家嫁了。
“等識字班開了,大家一樣厲害。”葉悠悠迫切的期待著,這可是她的掩護,否則她以後要怎麽說自己已經自學到考大學的程度。
等他們找了半簍子野菜,就已經累得不能動了,休息一會兒,又撿了一捆柴才下山。花妮下午還要去割豬草,葉二妞以前也割過,現在當然是不用了。
回到家,看到柳滿紅坐在廚房門口抹淚,葉貴蹲在房門口,又擺出他的經典造型,雙手抱頭一聲不吭。
“媽,出啥事了。”看到這兩個人對峙的模樣,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你問你爹去。”柳滿紅恨恨瞪了一眼葉貴。
“爹,咋了。”葉悠悠放下背簍,把柴放到廚房後頭的塑料布下頭,又把野菜裝到盆裏,一會兒要洗出來,再過一遍水去澀味,才能或炒或煮當青菜吃。
“那個,你奶早上過來,說大妞要參加學校的huó dòng,借你的白襯衣穿一天。”葉貴也很委屈,他親娘來開了口,又是他的親侄女,他能不借嗎?
但是葉茂拿不出三百塊錢,他當工人至今,也隻存了二百塊,這筆錢原本是不少了。可是現在光一份工作,就還差著一百塊。
“祥啊,你說這事咋辦?”老頭兒問自己的兒子,葉祥今天回來,是準備拿錢的,結果正好碰上葉建國回來要錢,這一下,錢的事就不好說了。
老兒子大孫子,老倆口的命根子。如果換成葉祥和葉建國的事衝突上了,老頭老太太還有可能無法決擇。但換成兒媳婦和大孫子,這還有啥可決擇的,當然是選擇大孫子。
葉祥一聽老頭兒這話,就知道他們的心偏了。
頓時氣的跳了起來,“爹,建國的同學才多大,還不知道怎麽一回事呢。我這可是板上釘釘的事,再說我跟老丈人都說好了,跟你們也提前打過招呼,現在反悔之前找的關係就都白搭了。”
“三叔,這話就不對了,紡織廠招工是要kǎo shì的。你找了關係,也不能代替三嬸kǎo shì的成績吧,要是她成績好,不用找關係,不也一樣能進。我這個事,是不通過外頭招工的,直接內招。這能一樣嗎?”
葉建國現在心急上火,滿腦子都是這三百塊錢的事。
葉祥被他懟了一把,滿肚子的氣,但他總要給家裏人解釋清楚才行。
“kǎo shì分成筆試和麵試,筆試過了,還得廠子裏七八個領導一塊麵試。有一個領導覺得你不合適,筆試再高也沒用。我老丈人就是找人把這七八個領導全打點一遍,隻要這些領導都點了頭,就能留下來。”
葉祥急的不行,咬牙祭出絕招,“吳萍進了城,建華才能跟著去城裏,隻要有轉正的機會,以後建華就能接班。要我說,建國才不用慌,反正以後也能接大哥的班。”
這話倒把老頭老太太的心思給說轉了回來,葉建國還能接葉茂的班呢,要是兩個孫子都能進城,那他們葉家該多風光。
“誰有幹部不當,去當工人的。再說我爹還能幹二十年,那這二十年我怎麽辦,我把話撂這,我可不種地。”葉建國頓時急眼了,跟紅頂白的嚷了起來。
葉茂盯了一眼兒子,這也太急燥了,沒這麽談事的。摁下兒子,接口道:“要是建國的事能成,等建華大了,正好可以接我的班。葉家兩個大孫子,都能進城,不比臨時工保險?”
薑還是老的辣,葉茂的話一下子擊中了老頭兒老太太的心,對呀,臨時工的事,誰知道以後能不能轉正呢?
按葉茂這一說,兩個大孫子都能當城裏人,沒有比這更美的事了。
葉祥雙拳難抵四手,祭出大殺招,“我這隻要五十。”
如果給建國出三百,而不給他出這五十,這一碗水端的不平,葉祥肯定有意見。
老太太是一點主意都沒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給誰不給誰都心疼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