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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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帶你去,你先起來。”齊商蹲在她麵前,有些心疼的的替她擦去臉頰上的淚。
從前的顧家大xiǎo jiě向來天不怕地不怕,便是中秋夜宴當著先帝和文武百官的麵也敢鎮定自若的背詩,何曾見到過她這般狼狽的樣子?
“當真?”弦歌偏了偏頭,似是不信。
“自然當真,從小到大,我何時騙過你?”
“你當然偏過,那日你騙我說陪我一同去九華山,可是你食言了。”弦歌直截了當的指出來,齊商眉宇間隱隱泛著慘白。
沉默了許久,齊商才喃喃的道:“鈴鐺,這些年,你可是恨我?”
弦歌搖了搖頭,“比起恨你,我更恨我自己。”
齊商將弦歌一把拽了起來,搶過她手上的酒壇:“你累了,早點休息,明日我帶你去祭拜。”齊商說話時,語氣一直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
甚至連齊商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此時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這次,弦歌沒有再掙紮,由著他將酒壇抱走,齊商走到門口時,突然站定:“有句話,晚了八年,雖然我知道現在說什麽都太遲了,可是我還是想說句,‘對不起’。”
門關上,像是隔絕了兩個世界。
一半清冷,一半絕望。
弦歌閉了眼努力仰起頭,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胸腔像是被堵住一般,悶悶得難受。
禦書房。
“皇上。”莫白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進來。”聽見莫白的腳步聲,也並沒有抬起頭,直接開口道,“查到什麽了?”
“回皇上,那王富貴是蘇磁鎮上的世家大族,祖上是賣豬肉的,後來做瓷器發家,現在生意做的很大,他們王家的瓷器除了進貢給宮裏,還賣到了周邊的幾個鄰國。後來王富貴為了了卻他爹的遺願,這才捐了個官。屬下查過了,這王富貴好像確實沒有什麽問題。”
齊恒略微掀了掀眼皮,但還是盯著折子,“好像沒問題,那就是說沒問題隻是看上去,那麽暗地裏呢?”
莫白愣了一下,隨即道:“有沒有問題屬下不敢妄言,隻是,王富貴死了。”
這下齊恒終於將眼睛從折子上抬了起來,神色有些高深莫測:“死了?”
“是,夜裏走水,燒死的。”
“就死了他一個?”
“不是,王富貴的小妾也一並被燒死了。”莫白頓了頓,見齊恒似是在想什麽,於是補充道:“屬下查出,王富貴的這個小妾倒是有些來頭。”
“如何?”
“這女子是王富貴去南疆談生意時帶回來的,據王家的下人說,這個女子平日幾乎不怎麽出門,但是每月十五,定會去廟裏上香,然後在廟裏住兩日。而且屬下問過伺候過那女子的丫鬟,她的背上,有一個火焰形的印記。”
“哦?”齊恒眼眸微眯,淺褐色的眸子中盡是玩味,“長生殿?這倒是有意思了。”
“是,基本上可以肯定是長生殿的人。”
“長生殿為何會安插人在一個鄉紳身邊?想來要麽便是這王家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要麽,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王富貴不過是作了薑太公的魚鉤,而真正的目的,嗬。”齊恒淺笑,“越來越有意思了。”
“屬下已經派人去了南疆,想來不日便有那女子的消息了。”
“嗯,盯著點。”齊恒頓了頓,“還有,你們剛開始查王富貴,他便和那小妾一起被燒死了,想來這幕後的人已經將你們的行蹤摸了個幹淨,換一批人去,機靈點,別又露出了破綻。”
“是。”
“對了,南門先生那邊,可有回話?”
“哦,有,南門先生說,這世上確實有人的血可解百毒,這類人都是自小便被選做藥人,每日喂不同的毒藥,讓體內的毒相生相克,最後再將特製的蠱蟲埋入其體內,作為宿體。南門先生說,藥人的血之所以能解百毒,乃是因為他們體內的毒太過霸道,可以克製住其他的毒,從而達到以毒攻毒的效果。”
齊恒指尖微顫,手上的毛筆在折子上劃了一道細小的墨跡,“那若要練成藥人,需要多久?”
“南門先生雖然說這藥人的血能解百毒,但是他也說,想煉成藥人絕非易事,僅毒發的痛苦便是常人難以忍受的,更何況體內有數百種毒,一般人根本活不下來。便是一萬個人中,也很難煉出一個藥人。再則,這以活人來做藥人實在有違天理倫常,所以會的人,並不多。”
“那都有那些人會此法?”
“南門先生說,這世上,懂得此法的,想來除了他的師傅玄機老人,想來再無他人了。”
齊恒皺眉:“玄機老人十年前就已經仙逝,看來除了玄機老人,還有別人通曉煉製藥人的方法。莫白,繼續去查,務必查到還有誰懂得此法。”
“是。”莫白拱手正欲退下,卻被齊恒叫住,“南門先生可有說,煉成的藥人,將會如何?”
“南門先生說,一旦熬過去成為藥人,髒腑定然受到重創,此人也定然享不了常人的高壽。”莫白話音落,卻聽“啪”一聲,齊恒手中的筆竟是從中斷裂成兩段,再看他的表情,當真陰沉得嚇人。
莫白跟在齊恒身邊快八年了,從他還是太子的時候便跟在他身邊,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齊恒此時竟然如此情緒外露,當真讓莫白嚇了一跳。
安靜了許久,齊恒略帶疲憊的聲音響起:“下去吧。”
“是。”
禦書房裏安靜得隻剩鍾漏滴答滴答的聲音,不時地,蠟燭“嗶剝”一聲炸開一朵燭花,在略帶壓抑的氣氛中,顯得格外突兀。
三更已過,門外的元寶公公終於忍不住進來,小聲問道:“皇上,這都三更了,該歇息了。”
齊恒這才看了看外麵月中的天,發現這麽久,他竟盯著一本折子看了這麽久。
“好。”齊恒起身,微微huó dòng了下肩膀。
元寶忙不迭的上前問道:“皇上白日裏說今晚去皇後的翊坤宮歇息,可要傳龍攆?”
齊恒微微蹙眉:“不了,這麽晚了,想來皇後也睡了,回承乾宮。”
“是,皇上起駕。”元寶高聲唱喏,跟在齊恒身後亦步亦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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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歌在那座光禿禿的墳前站了快兩個時辰了,既沒哭,也沒鬧,隻是安靜的站著,原本水漉漉的秋水剪眸變得格外晦暗,不複往日的明亮。
齊商站在她身邊替她撐著傘,也並不說話,兩人隻是安靜的比肩而立。
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整個世界都變得霧茫茫的一片。
或許是受到身邊人的情緒感染,齊商心中竟也生出了些許悲涼之意,當年顧羨之權傾朝野之時是多麽的風光,可最後還不是落得如此田地,荒塚一座,連墓碑都沒有,若非齊商念及與弦歌的情誼,偷偷收斂了顧羨之與葉霓裳的屍首,怕也隻能是孤魂野鬼無處安身,這座孤墳都沒有。
果真世事無常,誰又能想到,當年權傾朝野的丞相,竟會落得如此下場呢?
就在齊商發呆的時候,弦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不過不是朝著那墳,而是朝著齊商。
“你在做什麽!”齊商大驚,慌忙要去拉她,卻被她製止。
“阿商。”弦歌輕喚了一聲,“多謝你收斂了我爹娘的屍骨,顧弦歌感激不盡,大恩大德,我便是來世做牛做馬也無以為報,請受我一拜。”說罷,也並不顧及地上的泥水,深深的叩了個頭。
“鈴鐺,你我之間,何須如此。”齊商皺著眉頭硬將她拉了起來,從懷裏掏出一方錦帕,將她臉上的泥水擦去。
齊商想了想,問道:“你今後打算怎麽辦?如今你一個女兒家孤身一人,始終不是個辦法。”
“我還沒想好,想來這天大地大,總會有我該去的地方。”弦歌望向了遠方,眼中盡是茫然。
“鈴鐺。”齊商想了許久,終於開口,“不若,你隨我回王府吧。”
弦歌偏過頭盯著齊商,後者臉頰有一絲可疑的坨紅,表情也有些不自然,“那個,我的意思是,你也沒地方住,所以,那個”
向來能言善辯的齊商竟然也開始結巴起來,若是放在往日,弦歌定然會狠狠的嘲笑他一番,但現在弦歌不但笑不出來,甚至心情有些沉重:“我畢竟是罪臣之後,總不好平白牽累與你,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怎麽會呢,你誰的後人我並不介意,再說,皇上已經知道你還活著,但也並未降罪,所以更不存在什麽牽累不牽累的了。”齊商急道。
“阿商,恭親王府在朝中是怎樣的形式,想來你比我更清楚。”弦歌一句話,卻是堵得齊商說不出話來。
“我想求你一件事。”弦歌開口。
“你說。”
“我想你幫我做一份戶籍,還有通關路引。”弦歌補充道,“以葉無歡的名字。”
“你想做什麽?”沒來由的,齊商心中升起一絲不詳的預感。
“我乃罪人之後,哪兒來的戶籍?想要靠自己生活下去,總該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不是麽?”
“戶籍沒問題,可是你要通關路引做什麽?你想去哪兒?”齊商突然有些心慌。
弦歌搖頭:“我也不知,這些東西總歸是要有的,即便現在用不到,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派上用場了呢?”
齊商探究的盯著弦歌看了許久,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