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舒對這一連串的夢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渴望在夢中與父母相遇，也隻有夢中，她才看得清他們的臉。記憶中的麵目，早就隨著歲月一起模糊了。她又害怕這個夢，她不想一次一次體驗失去父母孤身一人飄蕩於世的絕望。這個夢總是把她覺得早就忘記的心結無限的放大，讓她死水一樣的內心重起波瀾，讓她躁動，讓她不安，甚至，讓她恐懼。

    

    她還記得母親的預言，娘說雲舒的未來沒有她。那是雲舒絕望的開端。

    

    夢境又帶她回到過去。在夢裏她坐在領頭人前騎著商隊的大馬，大馬脖子上的鈴鐺叮鈴鈴地響，身下的馬鞍硌得她生疼。她感受著馬前進的節奏，心裏隱隱覺得不對，掙紮著想醒過來，好回到現實，逃離接下來早已預設好的劇情。但是很快她就淪陷了，她坐在馬上，不再覺得哪裏不對，隻一心到卻來村去等娘親。

    

    兩邊的房屋徐徐的往後倒退，很快就出了鹿城門。一路上，商隊的四個人歡聲笑語。他們都是卻來村的村民，每十日便來鹿城賣了獸皮和野味換取必備的糧食和日常物品還有其他小玩意兒。這兩晚，他們要在野外過夜，好趕在第三天天沒黑回到村裏去。

    

    雲舒一路上低著頭攥著自己的紅衣角低頭不發一語。大家隻當她是個怕生的小女孩。住宿時，一群大漢都天為被地為床，守著篝火席地睡下，她自己扯了一個空了的袋子當做墊子，遠遠的在篝火照射的邊緣找了一棵大樹臥下。篝火忽明忽暗，小女孩也思緒不定，望向夜空。銀河那麽近，好像一伸手就夠得到。星星墜在空中，一閃一閃好像很快活。偶爾一顆流星迅速劃過，它們也是去找媽媽嗎？

    

    旁邊高談闊論的聲音漸漸轉為竊竊私語，過了一會徹底安靜下來。這一夜那麽長。隻是雲舒沒想到，那不是最長的一夜。

    

    第二天白天，一路相安無事。傍晚時分，小女孩終於忍不住勞頓，伏在馬上睡著了。睡夢中，她聽到有人在她周圍壓低聲音說話。

    

    “樁子，真動手麽？”

    

    “這一票能吃半個月，動手！”

    

    她驚惶的睜開眼睛，卻隻看到麻袋在眼前放大。下一刻，還來不及反抗，小女孩已被大頭朝下裝進了麻袋中。她在裏麵亂抓亂撞，尖叫止不住地傳出來“啊————！”

    

    “嗨！成了！”為首的人難掩自己的興奮。

    

    “可是樁子，要是她娘過兩天尋到咱們村子怎麽辦。”

    

    “能怎麽辦，就說丟了唄。她一個女人家，能奈我何。”被叫做樁子的人說。

    

    不遠處另外兩匹馬上聲音傳來。“真是兩個廢物，收拾個小女孩鬧出這麽大動靜。”

    

    “別吵了，再拖拉些，怕是今天趕不到清水鎮把她賣出去了。”

    “就是就是，都做了還怕什麽，待會賣個好價錢才是真的。快走快走。”樁子安撫下大家，催促著趕路。

    

    一行人枉顧麻袋中驚慌失措尖叫的女孩，隻加快速度拍馬向前。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隊停了下來。

    

    “把她拿出來，嘴巴堵上。馬上就進鎮裏了，就算天黑透了，她這麽吵鬧，難免不叫人發現。”樁子粗狂的聲音傳來。

    

    緊接著，雲舒被提著衣服拽了出來。纖巧的指尖上，指甲已經因為長時間的抓撓剝落了幾片。她卻感覺不到疼。鮮血通紅的小臉上處處淚痕，兩個小發髻中的一個散開了淩亂著，一向被娘親打點板正的紅衣裳也髒亂的厲害。她已經啞著嗓子哭聲嘶力竭哭了一晚上。

    

    雲舒轉身想逃走，被人提著領子拿起來，把嘴堵上，手腳綁了起來，又像捉小雞一樣又丟回了地上。她隻能不安地在地上扭動。

    

    “小妮子，快別哭了，看到前麵的鎮子了嗎？到了這，以後有你的好日子。”一個大漢裝成好心的樣子。

    

    雲舒說不出話，隻能從喉嚨裏發出嗚嗚的聲音。她心裏多期待娘親能夠出現，娘親一定不會讓壞人傷害她。但她知道不會。她幼小的心想不明白很多事，但是她知道娘親之前選擇了鹿城的更多人，而不是她。她不覺得娘親這樣很偉大，相反的，她開始有些怨她。在雲舒心裏，百座城也比不上自己的娘親萬一，為什麽娘親卻為了一座城離開她？她像一隻垂死的蝦米倒在地上，不知道將要麵對什麽，兩隻紅腫的眼越來越絕望。

    

    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們沒有騎馬。樁子毫不費力的抓起了雲舒，夾在胳膊下和一行人往清水鎮去了。這是一個一二百戶人家的小鎮子，隻有零星的三五戶人家晚上亮著燈火。七拐八拐之後，一行人在一個偏僻漆黑的角落停在了一個破敗的院落前。

    

    “大能，開門！”樁子壓低聲音，拍著門呼喊裏麵的人。

    

    沒多大會兒裏麵一個賊眉鼠眼的和他們差不多年紀的人出來應門。他嬉笑著，“來了來了，哥幾個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這不，給你帶了好東西來了。”樁子擠咕著眼睛，示意大能往邊上看。

    

    “喲！”大能的眼睛一下亮起來，左顧右盼一圈，發現沒人看到，趕忙說：“哥幾個快先進來。”

    

    眾人一擁而入，大能點起燭火，小小的房廳顯得擁擠起來。

    

    “就知道哥幾個不會虧待我，還惦記我三十多了是個光棍。”大能聳著肩搓著手，一臉猥瑣。

    

    “那是，你我幾人都是兄弟。有好事自然有你一份。”樁子把雲舒放下，往前一推。

    

    雲舒的腿被綁著，自然站不住，咚的一聲重重栽倒在了地上。

    

    “哎呀！”大能見狀叫出聲。

    

    其他幾個大漢哄笑起來：“哈哈！這還不是你的呢，就心疼了。”

    

    大能訕訕笑：“早晚是我的。”說罷就要上去扶。

    

    “慢著！”樁子笑嘻嘻阻止了大能：“兄弟幾個惦著你，你不能不惦著兄弟幾個呀。”

    

    大能伸出的手僵在空中，笑容也凝固在了臉上，麵露難色：“可是我家徒四壁，什麽也沒有了呀。”

    

    樁子一下子板起臉：“哥幾個為了你可是犯了王法的。你不領情可就算了。咱們走！”說罷作勢就要起身。

    

    “哎，別別別！我給，我給……我家母牛新下了一頭小牛，給你們罷……”大能麵有苦色，咬咬牙說出了條件。

    

    “小牛？那東西我們可不要。帶它走回卻來村，黃花菜都涼了。不如，給我們你那母牛吧？”

    

    大能大驚失色：“那可不行，我家裏就這一個能幹活的牲口，你拿走了，我怎麽辦？”

    

    “什麽你的我的，還不是你偷來的。這小姑娘可是再過三四年就能給你生孩子。你自己想想，是要牛，還是要媳婦。”

    

    大能心裏極為掙紮。但是看到地上小人兒的嬌俏模樣，又實在喜歡。他心裏鬥爭了半天，終於下定了決心：“給你們就給你們罷！媳婦養大了能生孩子，小牛養大了也能幹活。”

    

    “聰明人！成交！”樁子咧起大嘴笑了。

    

    小雲舒的心越來越冷。寒意漫上心頭，哭也哭不出，隻有絕望侵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