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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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來時,已是傍晚,屋內隻投進來黃昏的最後一縷光。被吞噬的前一刻,雲舒捂著胸口喘著粗氣逃離了夢境,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能從耳中聽到自己狂亂的心跳。



    



    眼見著最後一縷光變窄變細直到消失,屋內陷入黑暗。這個時刻醒來,最是磨人。夜色漸晚,看著天色晦暗,就像被全世界拋棄,打心底裏生出一種格格不入的厭世情緒。



    



    她坐在床邊雙眼空洞,承受著夢境的折磨。夢魘來的太多,頻繁到甚至有些習以為常。她用指尖輕揉太陽穴,感受皮膚下的跳動逐漸放緩,直到恢複正常。她很快就平複了自己,眼神又恢複了如常的神采。身體緩過來,心卻像被拖拽向無盡的深淵。心中的不安日漸擴散,像一塊沉重的大石,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努力不去想,用自欺欺人的方式去麻痹自己。每每這時,她都會煉製丹藥,用精神的高度緊張回避跳躍的思緒。今天不同,她要去藏書室,看看能否找到有關小人參精的古籍。看書也是一個寧靜心神的好辦法。



    



    藥仙的藏書室中,書籍種類紛雜。師父在世時,她每次進入查閱書籍都要得到準許。自師父過世,雲舒再沒來過。這次答應小人參破解他的禁錮,除了師父的藏書室,她想不出哪裏才能找到解決的方法。雲舒推門,沒有感受到想象中的阻礙,三十多年沒有打開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簌拉拉震下許多塵土,一股子陳舊的黴味鑽到鼻子裏。藏書室和她印象裏毫無變化,隻有厚重的灰塵和蛛網昭示著歲月的痕跡。一套桌椅,一盞茶具,十幾個大書箱。這些是師父留給她的全部家當。



    



    開始吧,她在心裏想,先清理出來。



    



    可是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體力,埋頭苦幹一直到深夜,偌大的藏書室也才清理出一小半,心知這事急不得,隻希望盡快查閱完,了了這樁心事。



    



    第二天,雲舒出了一趟門。她把丹藥給季小月送了過去。季小月氣色比離開小桑屯之前好了不少,看到雲舒更是喜笑顏開。但是雲舒知道,再過幾日,季小月身體中淤積的氣就會表現出來,將季小月吞噬。雲舒囑咐她在身體狀況突然變差時服下丹藥,季小月連連稱是。



    



    臨走時,她不太好意思地啟齒發問婆婆經此一鬧是否安好。雲舒不禁心疼這個姑娘,雖然婆婆對她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還是放心不下那個暴戾的孤寡老太。雲舒不好做什麽勸說,隻道她狀態沒什麽問題,讓夫妻二人不要惦記。



    



    自此,雲舒每天都分出大部分的空閑時間紮在藏書室。一本一本的古籍消磨著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生命力在逐漸流失,雲舒感覺自己更枯槁了幾分。一轉眼,兩個月過去了。這期間,她隻上了幾次山去采必備的藥品,順便看看童欣和王大同。小人參沒再催她,每次和她一起默默采藥。千年人參本就對山上的草藥極為了解,讓雲舒事半功倍,他率真可愛的秉性也不斷打動雲舒內心的堅冰,作為一個朋友,讓她逐步接納。可是她每每對著小人參希冀的目光,都有些心虛,受人之托,她心裏憋著勁想找出方法來。她沒欠過別人什麽,此刻卻覺得自己隨意的許諾,就像是一筆債,讓她如坐針氈。



    



    兩個月後,她把藥典和古籍讀過了一大半。這一天,她如常來到藏書室,準備消耗一整天尋找破解的方法。八個書箱中的書已經馬上讀完了五個。她拿起第五個書箱中的最後一本書,發現了不對勁。雖然這些xiāng zǐ規格一樣,但是這個書箱中的空間,卻比其他的小上一些。研究一番過後,發現原來是箱底之中另有玄機。雲舒輕敲箱底,傳回來了空洞的聲音。想來這箱底之下,還有一層。



    



    她找來工具,小心地破開xiāng zǐ底。果然,這箱中暗藏了一個夾層。雲舒心道奇怪。藥仙為什麽要在自己的藏書室設置一個這樣的機關?有什麽東西,是要藏起來?這居所隻有師徒二人,藏又是不想讓誰發現?難道——是自己?也許師父也有秘密吧,像她一樣。能看透她的人都離開了,秘密,隻藏在自己心裏。想到這,心裏又泛上一絲淒涼。她毫無保留的人,對她保留著秘密。



    



    她心裏疑惑,不知道藥仙幾十年前為何費心思這麽做。略一思忖,還是順著破開的洞口伸手進去去看看夾層裏有沒有什麽遺留的東西。用靈感指導自己,終於摸到了什麽。



    



    是一個錦囊,上麵裝飾著金絲花紋,繡著“乾坤”二字。裏麵空空如也。



    



    雲舒繼續伸手去摸索,摸出了一封信。



    



    拿出信來,雲舒不由得瞳孔一縮。上麵是藥仙的筆跡,赫然寫著三個大字——雲舒啟。封口處還有一行小字,平曆七百九十年。



    



    雲舒感到脊背發涼,霎時間覺得自己被看得通透。平曆七百九十年,那一年,師父壽終正寢,時年雲舒二十九歲。這是師傅三十六年前留給她的書信。



    



    顫抖著打開封口,展開書信,雲舒一聲輕叫,捂住了嘴巴。



    



    隻見一張泛黃的書信紙,除了兩道折痕以外平平整整,上麵是她最熟悉的筆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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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丫頭。



    



    吾與汝師徒二人相伴二十載。然為師終要先行一步。臨終之時唯有愛徒惦念於心。



    



    汝自幼秉性天真自在,翩翩少女,未濁於世。雖有神通,然望汝流年中安穩一生,此生遠離江湖紛擾。為師護汝安然三十載,未曾托付他人。未料世事無常,吾身受重毒。吾通曉黃岐之術,醫人無數,終不能自醫。哀哉!



    



    爾來近八百年,天下安寧,不複動蕩。自二十年前惡敵複萌之勢如星星之火。吾自離開師門,懸壺濟世,以報吾師,以醒吾誌。現以身為報,以命為償,若護得百姓一絲,阻得惡敵一毫,身雖死,得始終,無愧師門矣。



    



    然大戰在所難免,隻盼吾愛徒此生交幸,不與其中。彌留之際,每每心憂,存慮終有一日江湖變故,迫汝外出遊走。為師身無長物,徒留二三造化與汝傍身。思量再三,不親手相交,以防汝孑然之時,懷璧招惹禍事。故存於此。待汝遇事求解,自然見此信。



    



    既見此信,得寶物,仍不知兩全法,可帶此信一尋瑤台城霍蓴。



    



    盼此信此生不與雲丫頭得見。



    



    霍遷,



    



    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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