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禦前失職是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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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薄霧綿綿,霞光閃爍在妃嬪們的臉頰,笑容四溢,一派歡樂清閑景象。從坤寧宮裏請安出來,幾個後妃繞至禦花園嘮嗑。張氏是漢女,素來謹言慎行,隨在容妃身側閉嘴不語。一時從林子裏竄出兩隻野貓,倏的往張氏裙底鑽去。張氏受驚,“啊”了一聲,下意識的往容妃身後躲,駭得容妃站立不穩,直直就往惠妃懷裏撲去。

    惠妃眉頭緊鎖,嘴裏卻笑,“該叫內務府整治整治了,不然再過些時日,宮裏的野貓野狗都要跑去乾清宮了。”容妃自覺失儀,稍稍站定,反手就朝張氏甩了一巴掌,怒道:“你拉扯誰呢?自己摔了就摔了,倒琢磨著要拉我墊背!”

    張氏臉頰頓時生出五個手指印,惠妃眼神一轉,拉住容妃的手,“別生氣了,前頭我聽了個更可氣的事兒呢,都忍著性子沒動怒。如今皇上總提滿漢一家滿漢一家,我看呀,再滿漢一家下去,這些漢女都得踩到咱們頭頂去了。”又朝張氏道:“還不跪下賠罪!”

    張氏眼睛裏轉著淚水兒,哪敢哭泣,顧不得腳下水呀泥呀,就跪了。

    容妃稍稍氣平,“聽你話裏有話,不妨直說。”

    惠妃往旁挑了一眼,見平妃正盯著宮女折花枝,一副似聽未聽模樣,遂道:“我有個親戚乃落選的秀女,分在乾清宮喂魚司當差”提及喂魚司,眾妃嬪都入了神。惠妃刻意壓了壓聲音,“前頭她親眼見到江蓅煙的魚缸裏死了十幾條金魚。”

    江蓅煙的大名,在後宮妃嬪中也算如雷貫耳了。

    平妃冷哼,“禦前失職是大罪,就算皇上有心包庇,也左不過人多口雜,鬧個滿城風雨,怎會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可見有人存心要誣蔑。”

    惠妃賠笑道:“平主子說得有理兒。我當時也是不信,就將告訴之人狠狠罵了一頓,未料那人又說,原來金魚死後,喂魚司的人並不知道,江蓅煙自作主張把死魚全埋了,又悄悄兒使人從宮外買了魚種補上,竟也沒人發現!那人還說,若我不信,隻管去捉兩隻貓放到西暖閣前的花園裏頭,保管刨出一堆魚骨頭。”話頭一轉,又變成另一種說法,“其實我是不信的,一個辛者庫賤婢,如何有膽子欺上瞞下?除非有人幫襯”

    “你是說皇上”容妃脫口而出,沒說完又忙的住嘴。

    平妃已是怒發衝冠,袖子一甩,領著人去了。

    大早上的,康熙上朝未歸,蓅煙擦完魚缸,換好水,在花園裏逛了半天,實在太無聊了,就趴在魚缸邊喂食玩兒。此時已是春末,太陽熱烈,幸而旁邊種了幾棵古樹遮陰,倒未覺炎熱。兩個小太監遠遠跑過來,見了蓅煙就屈膝請安,諂媚道:“蓅煙姑娘好。”

    近來好多小宮女小太監拉攏蓅煙,蓅煙習慣了也就不以為意。

    她問:“有何事?”

    小太監堆笑,“湯公公請您去辦事房一趟。”湯公公就是湯珅,後花園的主管太監,算是乾清宮喂魚司的最高統領了。蓅煙不怕康熙,但康熙底下的小魚小蝦,蓅煙怕得要死。聽了小太監的話,她忙站直了身子,“請諳達帶路。”

    叫誰諳達都沒錯,隻要是個男的。

    辦事房裏平素吵吵鬧鬧,今兒隻湯珅一個人守著。見了蓅煙,他倒緊張兮兮,先沒往正題上扯話,堆起一臉皺子,壓低了聲音,“手上活計可利落?”

    利落不利落,要看跟什麽比。如果同浣衣院的事兒比,自然是輕鬆。但若同給主子遛鳥煮茶相比,還是差遠了。“還好還好。”蓅煙幹笑兩聲。

    湯珅常年弓著背,在底下rén miàn前也直不起腰。他背著手,往後退了兩步,反身往門外瞧了兩眼,見遠處有幾個嬤嬤氣勢洶洶而來,忙詭秘道:“我提點你一句,上頭有人說你在禦前失職,把魚給喂死了”

    蓅煙胸口咯噔一響,腦後便聽見女人掐著嗓門說話,“湯公公,您跟蓅煙姑娘的話兒可說完了?”湯珅好歹乃一司掌事,心裏怕得要死,還強撐著臉麵,問:“您是哪位?”

    一個小宮女回道:“你眼瞎了嗎?連敬事房的烏林嬤嬤都不識得。”

    烏林姓鈕鈷祿氏,曾是康熙的教養嬤嬤,康熙成年後,被分去敬事房當差。湯珅一聽是烏林,忙的甩袖子行萬福禮。烏林沒正眼瞧他,指著蓅煙,“把她綁了1”

    幾個嬤嬤宮女拿繩子上前要捆蓅煙,蓅煙左推右推,直往後退,“你們憑什麽綁我?我都不認識你們!”烏林冷笑,“到了慎刑司你就知道了。”

    提一句,在清朝,有一種說法是,敬事房其實是懲罰太監宮女的機構。

    慎刑司蓅煙是去過的,黑漆漆的房子,屎臭尿臭還沒飯吃。蓅煙拔腿就跑,雖然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裏,但是反正都是一個死,先跑再說。她下意識的想去西暖閣找康熙,但到了門口才想起康熙壓根不在西暖閣,又想跑去前殿,可一轉身,就被烏林逮了個正著。

    這一回是真的審了。

    蓅煙被綁在凳子上,手指裏套著夾指的刑器,嚇得蓅煙眼淚鼻涕滾了滿臉。早知道如此,還不如留在浣衣局洗衣服呢。

    烏林道:“知道你犯了什麽錯嗎?”

    蓅煙搖頭,喉嚨裏像是塞了一團火炭,滾燎滾燎的,哪裏能說出話。一個麵目恐怖的老嬤嬤丟了一攤魚骨頭到地上,烏林又問:“想起來了嗎?說,你是怎麽將金魚弄進宮的?隻要你供出來,功可抵過,我饒你不死。”蓅煙膽子雖小,卻不是軟骨頭。況且,海蓮幫她弄魚,不管是不是因為錢財,總歸是行了善事,怎可忘恩負義?

    “我沒明白。”蓅煙嘴硬。

    烏林擺擺手,兩個嬤嬤使力,刑具收緊,蓅煙隻覺痛不可遏,尖聲大叫起來。片刻間,就暈了過去。老嬤嬤道:“真不抵用,平素一個年輕姑娘,總能撐半刻鍾。”烏林亦聽聞過蓅煙名號,也怕真的弄出人命,便緩了緩,遣人往坤寧宮回話。

    孫國安那頭也得了消息,隻是後宮裏的事,他可不敢隨隨便便插手,萬一是哪個後妃主子支使的呢?便琢磨著要尋個時機告訴康熙,偏康熙為了準噶爾的內訌忙個不停,以致孫國安根本沒機會說話。到了晚點心時候,群臣散去,康熙累得太陽穴抽筋,臉上的顏色自然也不好看。弄得孫國安微微顫顫,猶豫半天才小心翼翼道:“皇上,奴才有事稟告。”

    康熙坐在炕上閉目養神,過了許久,方說:“講。”

    孫國安道:“湯珅使人來傳話,說敬事房烏林嬤嬤領著人把蓅煙姑娘綁走了。”康熙恍然睜開眼睛,正是火不打一處使,“因何緣由?”

    湯坤根本沒同孫國安說死魚之事,一味撇清自己,就當什麽都不知道。而孫國安也更加不願淌這趟渾水,便說:“奴才問了湯珅,他也不知為何。”

    康熙深諳後宮爭鬥,沉思片刻,“宣皇後覲見。”音落,便有宮女傳:“啟稟皇上,皇後娘娘來了”康熙抬頭,皇後已入閣中,她邊福身邊道:“皇上宣臣妾,可是為了江蓅煙?”又挑眼睨著孫國安,訕笑,“不單是國事,連小小喂魚宮女之事,也有奴才向皇上稟告,皇上竟也未動怒,果真是愛民如子呢。”

    她話裏有話,越發叫康熙生氣。

    康熙懶得爭辯,“是你叫人綁了蓅煙?”

    “蓅煙?”皇後好覺痛心,她的名字,康熙從未喚過。

    “她到底犯了多大的錯,竟讓皇後親自出手?”康熙端坐未動,直直盯著皇後。皇後自顧自隔著小炕幾坐下,“皇上真的想聽來龍去脈嗎?”康熙不說話,皇後臉上愈發寂寥,驀然笑道:“我就知道,不管她是對是錯,皇上根本不在意。”

    康熙道:“她整日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能犯什麽錯?”

    皇後沒有回答他的話,起了身,說:“依皇上的意思,倒是我汙蔑她了。好在我已稟明太皇太後、太後,此事我也不再做主。皇上若想饒恕她,不妨同太皇太後去說。”她屈膝福身,道:“臣妾告退。”

    康熙攢攢拳頭,又緩緩鬆開,臉上已是心平氣和,“你到底是挑釁朕,還是嫉恨蓅煙?”

    皇後道:“皇上想多了,臣妾隻是公事公辦。她犯了錯,臣妾乃後宮之主,當然要秉公處置。”語畢,便拂開簾子出去。

    兩夫妻劍拔弩張,嚇得孫國安縮著頭聳著肩,連眼皮都沒敢抬。

    康熙隨即擺駕去慈寧宮。

    西暖閣後頭的廡房裏炸開了花,所有宮女太監都在議論蓅煙之事。旁人不知道也就罷了,海蓮心裏卻跟明鏡似的,清楚得很。宮裏私私相授之事懲處異常嚴重,更何況她是為了幫人掩蓋失職之事獲利,若被人追查出,分去慎刑司做苦役都算是便宜了。海蓮早早寬了衣縮進床榻裏,死死捂住被子,輾轉反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