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他不是平凡的男子,他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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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鉤初掛,慈寧宮已是漆黑如墨。因禦駕臨至,重重宮門漸次打開,紅燈冉起,深宮處隱隱有喧嘩之聲。玉竹鋪好坐墊,請康熙坐下,“太皇太後早早歇息了,奴婢不敢嗑擾,請皇上明日過來請安罷。”聽著是好言好語,實則乃太皇太後避而不見。

    康熙麵色淡然,“拿兩個奶餑餑來,朕餓了。”

    他要吃點心,沒人敢攔的。

    玉竹忙不迭端來,親自立在旁側侍奉。她默默站著,屏聲靜氣,康熙不說話,她也不說話。康熙吃得很慢,細嚼慢咽,好似來慈寧宮是真的為了給太皇太後請安。

    半響,見康熙吃得差不多,便有兩個宮女端著洗漱用具跪在炕邊,康熙卻隻拍拍手,拿溫巾擦了嘴,便起身往外走,“奶餑餑味道不錯,明兒早上朕再來給太皇太後請安。”玉竹原本琢磨著康熙是為了蓅煙而來,此時見康熙鎮定無恙,倒有些奇怪。

    她福身,“恭送皇上。”

    眼盯著關了院門,玉竹方回寢屋。太皇太後披散著頭發,身穿玉白便袍,坐在窗下敷珍珠粉。“皇上都說了什麽話?”

    “皇上吃了兩隻奶餑餑,說奶餑餑味道不錯,明兒早上再來給您請安。”玉竹半蹲在踏板邊給太皇太後捶腿,“瞧皇上的模樣兒,倒不像是為著喂魚司的宮女。”

    太皇太後沉思片刻,肅容道:“咱們且等著瞧。”

    康熙信步往東邊兒走,孫國安以為禦駕要回乾清宮,便傳話給底下人預備,未料到了拐角處,康熙竟從夾門一閃而過,往敬事房去了。孫國安大呼不好,忙的往康熙跟前攔住,“萬歲爺,慎刑司地方醃臢,不如讓奴才過去一趟,省得弄髒”

    “滾開!”

    孫國安兩腿發軟,噗通就跪了下去,跟隨的大小太監宮女見此,都要往下跪,氣得康熙怒道:“怎麽?膽子肥了,連朕的路都敢擋了?!好!好!好!愛跪你們就跪著吧!”

    康熙撇開眾人,一路往裏去,任憑孫國安在後頭連哭帶嚎。

    甭說慎刑司的奴才,就連敬事房的奴才,也隻有掌事太監能見著皇帝。此時已然入夜,宮門落鎖,康熙腳下的步子越來越急,叫開了宮門連眼皮都懶得抬,隻問:“蓅煙呢?”

    守門的奴才是個小太監,揉揉眼睛,見麵前之人穿著龍袍,嚇得魂飛魄散,哆嗦道:“皇上在裏頭呢,在裏頭”又忙的在前麵領路,引著康熙去內院。

    要進內院還有一道門,是幾個婆子守著,平素最為驕縱,專管犯事的宮女。

    小太監奔上前趴在窗戶邊,“快開門!皇上駕到!”裏頭的婆子們夥同幾個太監在裏頭賭錢吃酒,竟沒有聽清小太監的話,領頭的婆子回道:“有事明兒再來!我可懶得給你開門”

    屋裏一陣哄笑,“別理他,大晚上的,皇帝老子來了都不開門。”

    見康熙麵若冰霜,小太監嚇得差點失禁,顧不得禦前失儀,從牆角撿了塊石頭往窗戶裏扔進去,待屋裏安靜,連忙大喊:“皇上駕到!”

    蓅煙此刻暈倒在小黑屋裏,睡得昏昏沉沉。夢裏妖神鬼怪輪番上場,她怕得要死,卻怎麽也醒不來。恍惚中有人從光裏走過來,她很想朝他奔過去,可腳步像是被黏住了,無論如何都沒法移動。她哭道:“玄燁”

    在叫出“玄燁”的一瞬間,她猛然驚醒。滿臉的淚痕,冰冰涼涼的貼在臉頰邊。

    她並沒有看清夢裏的那個人是誰,可是她喊的卻是“玄燁”。

    她不明白,這種感覺她從未有過。

    怔忡間,小門開了,陰暗微黃的燈光一閃一閃,是玄燁,站在那光裏。蓅煙牙關一鬆,兩行眼淚嘩的往下滾。她情思洶湧,到底隻是說:“你來了。”康熙沒有說任何話,小黑屋裏又髒又臭,老鼠四處亂串,他走到蓅煙麵前,橫腰齊膝將她抱起,一路回到乾清宮。

    已入小半夜,月光迷離似白紗。涼風拂麵,蓅煙縮在玄燁懷裏,哽咽不止。她越想越覺傷心,越想越覺委屈,先前施刑時的倔強與篤定在見到玄燁的那一刻土崩瓦解,現在的她,柔弱得就像炭裏的火星子,一吹就沒了。

    待禦醫幫著擦好藥包紮了,天都快亮了,蓅煙還在哭。

    康熙唇邊含著淡笑,“怎麽跟小孩子似的,沒完沒了!”

    蓅煙舉起包得像粽子一樣的雙手,“疼!”康熙拿了帕子給她拭淚,依然是笑著的,“犯了事兒當然要受罰,別以為朕救了你,你就沒事了。朕知道皇後的為人,若不是有真憑實據,她也不會拿你作伐。”他倒沒有袒護皇後的意思,隻是就事論事,但蓅煙聽著,卻是另外一碼事了。她說:“不說她有沒有真憑實據,我挨了打,哭一會都不成了?你們也太霸道了!”

    康熙懶得與她計較,“好好好,你哭,你接著哭!朕先去睡了。”

    見他要走,蓅煙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眼巴巴道:“你能不能陪我?我害怕”孫國安開了門站在檻外,撩起簾子又放下。康熙看著蓅煙,注視片刻,緩緩道:“朕是皇帝。破例把你從慎刑司帶回已是違了規矩,朕盼你,能夠懂事些。”

    他不是平凡的男子,他是皇帝。

    蓅煙仿佛被雷電擊中,從綺夢中拉回現實。她垂下手,“對不起。”

    康熙問:“你跟朕說實話,到底是為了何事?”其實,事情的來龍去脈在禦醫給蓅煙包紮的那會子,烏林嬤嬤已親自稟明。但,如果不是她親口說出,都有可能是被人詆毀。蓅煙簡而言之,道:“她們逼問我,到底是誰幫我偷運了金魚入宮。”

    “誰?”

    “我不能說。”

    康熙雙手背在身後,低垂眼簾盯著蓅煙。他是君王,氣勢如虹,卻是第一次在她的麵前擺起帝王的架子,好似另外一個人,令蓅煙畏懼。

    蓅煙道:“她幫我,我不能辜負她的好心。”

    “好心?宮中諸事皆為利益,你以為,她沒有在暗地裏算計你嗎?”康熙的語氣冷如玄冰,“宮裏有宮裏的規矩,你壞了規矩,理應受罰。”

    他明顯不是自己這邊的人,蓅煙不爭氣,心裏一賭,眼淚跟著滾了滿臉。她置氣道:“所以,你後悔救我出來是不是?”話一出口,喉嚨裏像是塞進了一塊石頭,瑟瑟發痛,情不自禁的開始抽泣,“如果你後悔了,隻管把我送回去,我又沒要你救我,讓我打死算了!”說出賭氣的話還不算,蓅煙同學直接從床上跳下,鞋也不穿,往門外衝去。

    康熙眼明手快,連忙伸臂攔住她的腰,她倒好,蹬鼻子上臉,竟然變本加厲,雙手往康熙身上一推幸而她力氣小,手上又痛,沒把康熙推開,倒被康熙拉近了懷裏。

    他低頭看著她,她臉上素淨無暇,噘著嘴,眼睛腫腫的,睫毛上掛著淚水,他真是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世上怎就有如此刁蠻,如此不講道理的姑娘。

    可偏偏,又說不出的讓人憐惜、疼愛。

    他軟了語氣,握住她的手腕,“才止住了血,別又弄出傷口。”

    她眨眨眼,淚水落在他的手背,嗔道:“疼死我算了!”康熙拉著她坐回炕上,“好了,別鬧了。你不肯說,朕也不強求你。但事兒要理清楚,明麵上是死了幾條魚,但裏頭藏的事兒可多了。例如,魚是怎麽死的?真的是你失職嗎,還是有人想害你?再打個比方,那個幫你從外頭弄魚進宮的人,走得是哪條道?其中牽扯的人又有哪些?你肯定是花了銀子的,在這宮裏,如果有錢就能辦到任何事,宮裏哪還有法理可講”他難得這樣好言好語的跟人講道理,可一轉頭,蓅煙這廂已經趴在他的肩膀睡著了。

    康熙笑了笑,扶著她躺下,蓅煙惺忪的睜開眼,他撫撫她的臉頰,“睡吧。”

    蓅煙哼唧一聲,闔眼睡去。

    翌日天亮,錦夢發現坤寧宮後花園的紫薇花開了,心中歡喜,忙不迭的稟明了皇後。皇後正在洗漱穿戴,隨口道:“呆會子眾妃嬪過來請安,你讓她們去後花園候著罷。”

    錦夢應了,下去吩咐人往後花園裏擺桌設座。

    用過早膳不久,平妃、惠妃、容妃、張氏等人便結伴來坤寧宮請安。眾人立在幾株紫薇花樹下閑話,花骨初綻,細細嫩嫩的粉瓣兒隨風搖曳,雖無花香,卻也別有一番滋味。

    惠妃眼睛直勾勾盯著平妃胸口的鑲花扣子,半驚半笑道:“哎呦,這是什麽珠子,怎麽生得如此圓潤珠滑?”容妃盈盈而立,搭話道:“怕是北海產的東珠罷?”

    平妃莞爾,聲音嬌豔欲滴,“還是容姐姐眼力好!”話一出口,引得眾人驚歎,連不愛說話的張氏都忍不住道:“果真名副其實,好看極了。”

    皇後怕平妃得意忘形,便道:“好看歸好看,如此珍貴之物太奢靡了些,在太皇太後跟前可不許張揚。”平妃最愛皇後姐姐,被訓了也不生氣,隻笑道:“知道了,知道了!”

    眾人正是七嘴八舌,外頭忽有人揚聲傳話,“皇上駕到!”

    皇後欲要起身相迎,卻見康熙已快步而來,細細一看,那個江蓅煙竟然跟在禦駕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