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被康熙翻了牌子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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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氏住在景陽宮的小院落東側,庭院年久失修,青磚瓦礫苔蘚累累,兩棵碩大的棗樹不知活著還是死了,光禿禿的在風裏搖晃。卜兒提著食盒春風滿麵的穿過院子飛奔進屋,她氣喘籲籲,大叫道:“恭喜小主!”

    廊下兩個打盹老太jiān tīng聞,皆猛然一醒,癟著牙口往裏看。

    馬氏坐在窗下繡鞋襪,天色昏暗,她不得不半眯著眼睛使勁盯著針眼。她問:“喜從何來?”入宮這小半年裏,總共見過皇帝四次,說過兩句話。

    “冊封蓅煙姑娘的懿旨下來了,封了嬪位,賜住長春宮。”

    卜兒把食盒中的飯菜端出來放在火爐架子旁,飯菜已涼,得熱一熱方能吃。馬答應位分低,沒有自己的廚房,每日的膳食點心皆由卜兒往內務府某處領取,她與其她答應、常在的份例一樣,兩樣熱菜一樣冷盤一碗湯。上午和夜裏可領茶點,水果之類由內務府依著時令節氣奉送,或是等上頭主子們賞賜才有。

    馬氏幫襯著收拾炕桌,針線布頭一類通通塞進竹筐,“她封嬪位與我何幹?”

    “內務府的人還說”卜兒提起小爐子上擱的小鐵壺,衝了一碗熱茶在旁邊涼著,笑道:“萬歲爺下了特旨,讓您搬去長春宮同住。”

    馬答應不信,歎氣道:“你往哪兒聽的半道消息?我住在此處數月,皇上一次都未曾想起我。即使江蓅煙當真搬去長春宮,與我何幹?”

    “真的!是乾清宮的小七公公說的,他方才已經到咱們院子門口了,撞見我,便讓我傳達一聲。說明日一早就有人過來幫著拾掇,讓您也準備準備。”她滿臉鄭重其事,把手中的活計也停了,專門站到馬答應麵前仔仔細細的說,由不得馬氏不相信。

    讓馬氏搬去長春宮與蓅煙同住,是康熙的謀算。長春宮太大,蓅煙嫌空曠孤寂,有人照應著就算隻是嘮嗑閑話也總好過她一人悶著。選馬氏康熙可廢了一番苦心。他把後宮的名錄翻了幾遍,順便把劉進忠私藏某些妃嬪綠頭牌的惡習給兜出來了。

    比蓅煙位分高的不行,犯不著給她請個主子去,每日晨昏定省看臉色,天長日久蓅煙肯定得犯錯。比她位分低卻聰慧伶俐的不行,後宮爭鬥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越聰明的女人越危險,蓅煙鬥不過。必須是位分低性子溫和還略有愚笨的人最好,馬氏就是這樣躍入康熙眼簾的。康熙雖然隻見過馬氏幾次,但後宮裏每個人的性格做派,康熙都很清楚。

    聽聞蓅煙被冊封為嬪,賜居長春宮,整個後宮瞬間炸開了鍋。宮人間奔走相告,妃嬪間亦竊竊私語,幾位妃位的主子不說,像宜貴人、端貴人、僖嬪、王麗君、烏雅氏等人已在籌劃著給新嬪敬獻什麽禮物。

    烏雅氏拉著楚柔在房間裏竊竊私語,窗外黑雲壓城,幹巴巴的冷風四處亂竄,吹得門簾帷幕撲騰作響。烏雅氏從櫃中翻出一隻雕滿了荷花的小木盒,“你拿去送給蓅煙姑娘,不必說是我送的,就說是你自己的心意。”

    楚柔大感驚奇,“為何”

    烏雅氏道:“你與她曾是好姐妹,她如今飛上枝頭成了主子,你該好好替她慶賀。”又拉住楚柔的手,笑道:“裏麵是一隻玉鐲子,我從娘家帶來的,不算值錢,但送給她也是足夠的。”說著,眼睛裏閃現光華,定定望著楚柔,“往後啊,我還得倚仗你呢。”

    楚柔在宮中混跡多年,能明白烏烏雅氏的話,她無話可回,隻篤定道:“您放心。”烏雅氏待她好,吃的用的自己沒有盡著給她用,平日拿她當xiǎo jiě妹無話不說,這些楚柔都記在心裏。本以為此生無以回報,沒想到蓅煙成了嬪位,自己忽而成了香饃饃,自然能幫的都要盡心竭力。楚柔把小盒子揣在懷裏,出了鍾粹宮,擇小路一徑往乾清宮去。

    她先找到楚研。楚研昨兒夜值早上才下值回住處,見到楚柔,滿身的怠倦皆沒了,欣喜的拉她坐在床邊,端來半碗奶酪,“吃吧,禦前賞的好東西。你不用當差?”對自己的姐姐沒什麽可隱瞞,楚柔一件件都說了,問:“蓅煙住哪兒,你能帶我去嗎?”

    “到了跟前可不許再叫蓅煙,應喚主子。”楚研細細叮囑,她拉開門往外瞧了一眼,“她在西暖閣裏呢,萬歲爺剛剛下朝回來,她在裏頭陪著說話。”

    “你怎麽知道?”

    “小桃紅、孫公公都在外頭站著,定然是因為裏頭有人。”楚研關上窗,仍然拉著楚柔坐下。楚柔問:“她每天都能麵見聖駕?”楚研見楚柔不吃奶酪,又從床頭抽屜中拿出一盒桂花糖,“也不一定,要看萬歲爺。有時朝政忙碌,幾天都沒空碰麵。”

    外頭有sāo luàn聲傳來,片刻間又馬上沉寂下去。楚研楚柔凝神靜氣聽著外頭動靜,半響,等一陣靴聲遠去,楚研才拍拍了衣襟,“聖駕離宮了。要我陪你去嗎?”

    “不必,你一宿未睡,臉都發黑了。趕緊歇著吧。”

    楚柔拉開門出去,垂臉快步往後殿走。至拐彎處,忽而聽見蓅煙在喚,“楚柔?!”楚柔抬頭,見蓅煙近在眼前,不由粲然一笑,幾步迎上去,待要寒暄,腦中突然浮現楚研叮囑的話,忙收斂神情畢恭畢敬道:“給江嬪娘娘請安。”

    蓅煙撇臉,“幹嘛?連你也要這樣嗎?”

    康熙想得沒錯,如果任由蓅煙把所有相熟的宮人遣到跟前當差,那蓅煙永遠也建立不起主子的威信。或者,她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什麽威信,她隻要“開心就好”。

    楚柔笑道:“恭喜你啦,終於苦盡甜來。”

    “什麽是苦?什麽又是甜?”蓅煙挽住她的臂彎,到底是喜笑顏開的模樣,道:“都隻是人生的一種體驗。”風寒料峭裏,她的笑容明媚如一抹春光。

    “說得好!”

    風裏傳來醇厚生動的男聲,楚柔揚臉望去,看見身穿箭袖長袍的男子大步而至。他眉眼溫潤,氣宇軒然,所到之處似有勁風拂過。楚柔一時看直了眼。

    蓅煙屈膝,“見過裕親王。”

    福全抬手虛扶,與蓅煙麵對麵立著,笑道:“當日雪中狼狽的姑娘,轉眼間成了皇上最寵愛的江嬪娘娘,果然造物弄人。”蓅煙眨眼一笑,“當日被錯認的公公,竟然是皇上的哥哥,當今的裕親王殿下,果然把我嚇死了!”她笑聲朗朗,沒大沒小,福全稍稍皺了眉。

    這就是玄燁撂下朝政親自跑去長沙接回宮的女子?這就是玄燁即便忤逆太皇太後也有冊封的女子?福全簡直不敢相信,玄燁看女人的眼光真是太差了。

    楚柔看出福全眼中的不屑,悄悄拉了拉蓅煙的袖口,蚊聲道:“我們去你房間說話。”蓅煙點頭,朝福全笑道:“您忙,我們先行告退。”

    “自便。”福全淡淡的說。

    明明厭惡,可為何,她走遠了,他卻緊盯著她的背影不肯放?

    楚柔頭一回進蓅煙的屋子,裏麵因為搬家的緣故亂糟糟的,兩人撥開一堆衣物,坐在床榻邊閑話。木兮將火盆中的銀炭吹燃,紅豔豔的把火苗吹旺。

    蓅煙說:“你今兒不當差嗎?出來久了,烏答應會不會責怪你?”

    “烏答應待我很好,比先前侍奉過的主子們都要好。她知道你晉為嬪位,害怕我沒有禮物給你當賀禮,特地賞了我一隻玉鐲子,還讓我不必提她。”說話間,她已從懷中取出小木盒,揭開蓋,遞給蓅煙看。蓅煙權當是楚柔一片心意,假意開心的取了鐲子戴在手腕上舉給木兮素兮看,問:“楚柔送我的,好看不好看?”

    眾人都說好看,楚柔心滿意足的笑了。

    等楚柔離開,蓅煙小心把鐲子取下,讓素兮收起來。素兮笑道:“主子若喜歡,多戴幾天無礙。”她如今改口喚主子,是為了提醒所有裏裏外外侍奉的人,蓅煙已是嬪妃娘娘。

    蓅煙道:“珠釵首飾戴著嫌累。”

    夜裏康熙帶著她去長春宮看新置辦的家具。進門是花廳,廳中擺著紫檀雕荷花紋的寶座,寶座兩側分別置放著一模一樣的六張紫檀雕花椅和紫檀鑲黃楊木香幾,簡單亦大方。

    左邊槅門雕欄玉徹,以珠簾為門,裏麵設有大炕,炕上擺著剔紅福壽紋炕幾。屋中另設屏風將書桌書櫃相隔,為的是方便康熙看書寫字。

    右邊為蓅煙寢屋,裏麵所用家具已無法用富麗堂皇來形容。黃花梨月洞門的架子床是明朝遺留的古物,金漆點翠的玻璃屏風價值連城,而她用的黃花梨五屏風式鳳紋鏡台更是天下僅此一件。還有洗臉用的黃花梨百寶嵌龍紋盆架、紫檀嵌琺琅繡墩、紫檀雕花椅樣樣價值千金,富貴至無以複加。

    康熙拉著蓅煙看門框上掛的禦筆“枕霞閣”,笑言:“如你的心願。”麵對眼前的一切,蓅煙不知道說什麽好,她被他的寵愛衝昏了頭腦,有點飄飄然,又忽而有些惶恐。惶恐著失去,惶恐著擁有的會不複存在。曾有人說“物極必反,慧極必傷”,蓅煙隱隱覺得害怕,害怕幸福是海上繁花。她雙手搭在他的肩膀,緊緊的抱住他,哭了起來。

    她說:“記住,我會永遠永遠的不管是上輩子還是下輩子,還是下下輩子,還是二十一世紀我愛你。玄燁。”不知道有沒有其她女人對康熙說過“我愛你”,總之,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此時此刻,康熙情難自禁,回道:“朕也愛你。”

    蓅煙心緒失控,惶然飲泣。

    從此時起,她便不在是沒心沒肺的姑娘了,她是玄燁的妻子,是肚子孩子的母親,她有了想要保護的人,有了想要守護的一切。在她的心中,有一些隱晦的模糊的不清不楚的東西在漸漸的生根發芽,她現在還不明白那是什麽,但終有一天,一切都將有dá àn。

    兩人靜靜的抱住一起,北風裏若有若無的哽咽聲和寬慰聲,使夜色陡然變得無比的溫柔。廊下明亮的宮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清冷的月亮緩緩升起,幾點星光璀璨。

    這,當然不可能是大結局。

    蓅煙的路還有很長很長,至少還有八十萬字的星與月。

    蓅煙搬入長春宮的當日下午,馬氏也搬到了枕霞閣隔壁的益壽齋。她的位分是答應,當然沒法一個人使用所有的房間,所以內務府封鎖了益壽齋左邊的兩間房子,留下右邊一明一暗的小套間給馬氏寢居。即便如此,馬氏已然十分的心滿意足。

    馬氏搬入長春宮的第一天晚上,被康熙翻了牌子。

    在西暖閣的花廳裏,馬氏侍奉康熙用晚點心,康熙不露聲色的叮囑她,“你是有福氣的人,能住進長春宮就是你的福氣。但你能不能保住自己的福氣,要看你自己。明白嗎?”

    馬氏心思蠢萌,與蓅煙是一個貨色,她壓根沒聽懂皇帝的話,隻是應承道:“臣妾遵旨,臣妾一定會守住自己的福氣。”康熙看她一知半解糊弄自己,便有點生氣,問:“你說說看,你的福氣是什麽?”馬氏雖有蓅煙的蠢萌,卻沒有蓅煙的膽大無畏,更沒有蓅煙的鬼機靈,所以康熙問她話,她根本沒法回答,也不敢回答,支支吾吾半天,啥也沒說。

    “呃”

    “算了。”康熙擱下筷子,指指桌對麵的方杌,“你坐下說話。”馬氏不敢坐,猶豫的挪了挪腳步,到底靠著凳子墊了小半屁股。她怯怯道:“謝皇上恩典。”

    康熙直白道:“你記住,你是因為江嬪才能住進長春宮。”

    “臣妾明白了。”馬氏恍然大悟,“臣妾一定會好好守著自己的福氣,絕不惹江嬪娘娘生氣,請皇上放心。”見她開了竅,康熙終於鬆了口,露出笑臉,夾給馬氏一塊糕點。

    “吃點心吧。”